作者:何夢桂
尚書當年, 蓬矢桑弧, 初度佳期。 是詞林老虎, 文場威鳳, 人中祥瑞, 天下英奇。 太守買臣五十歲, 中書坡老五十一歲, 五十二年回首非。 人間事, 且開眉一笑, 醉倒金卮。 阿婆還憶年時。 也曾趁鴻臚拜玉墀。 念青襯荷葉, 嫁衣尚在, 青銅菱影, 破鏡猶遺。 半席寒氈, 一官俯首, 造物還應戲小兒。 問天道, 看是他誰戲我, 我戲他誰。
作者:李行甫
楔子老身鄭州人氏。 自身姓劉, 嫁得夫主姓張, 早年亡逝已過。 只生下一兒一女, 孩兒喚作張林, 也曾教他讀書寫字; 女兒喚作海棠, 不要說他姿色盡有, 聰明智慧, 學得琴棋書畫、吹彈歌舞, 無不通曉。 俺家祖傳七輩是科第人家, 不幸輪到老身, 家業凋零, 無人養濟。 老身出於無奈, 只得著女兒賣俏求食。 此處有一財主, 乃是馬員外。 他在俺家行走, 也好幾時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兒, 常常要娶他做妾, 俺女孩兒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這衣食飯碗如何便割捨得! 且待女孩兒到來, 慢慢的與他從長計議, 有何不可。 自家張林的便是。 母親, 俺祖父以來, 都是科第出身, 已經七輩, 可著小賤人做這等辱門敗戶的勾當, 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 你說這般閒話做甚麼? 既然怕妹子辱沒了你呵, 你自尋趁錢來養活老身, 可不好那! 哥哥, 你要做好男子, 你則養活母親者。 潑賤人, 你做這等事, 你不怕人笑, 須怕人笑我, 我打不得你個潑賤人那! 你不要打他, 你打我波! 母親, 不要家煩宅亂, 枉惹的人恥笑。 我則今日辭了母親, 往汴京尋我舅舅, 自做個營運去。 常言道"男兒當自強", 我男子漢七尺長的身子, 出門去便餓死了不成? 兀那小賤人, 我去之後, 你好生看覷母親, 若有些好歹, 我不道的輕輕饒了你哩! 匆匆發忿出家門, 別尋生理度寒溫。 男兒有軀長七尺, 不信天教一世貧。 母親, 似這等唱叫, 幾時是了? 不如將女孩兒嫁與馬員外去罷。 兒也說的是。 只等馬員外來時, 我就許下這親事, 則便了也。 小生姓馬名均卿, 祖居鄭州人氏, 幼習儒業, 頗通經史, 因家中有幾貫資財, 人皆以員外呼之。 則是我平昔間酷愛風流, 耽情花柳。 此處有個上廳行首張海棠, 與小生作伴年久, 兩意相投。 我要娶她, 這不消說了; 他也常常許道要嫁我, 被他母親百般板障, 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無過要多索些財禮意思。 聞得海棠近日, 與他哥哥張林, 唱叫了一場, 那張林離了家門, 到汴京尋他舅子去了, 料得一時間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個吉日良辰, 我不免備些財禮求親去。 若是有緣分, 得成全這一樁好事, 豈不美哉! 呀, 姐姐正在門首, 這也是個綵頭。 待我見去。 員外, 你來了也。 我再四與母親說, 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 許了這門親事。 磨了半截舌頭, 母親像有許的意思了。 我和你見母親去。 奶奶既有此意, 也是我修的緣到了。 員外, 我今日為孩兒張林不孝順, 與老身合氣, 你討些砂仁來送我, 做碗湯吃。 奶奶, 自家孩兒, 有甚麼氣。 我如今特備白金百兩, 專求令愛的親事。 過門之後, 但是你家缺柴少米, 都是我來支持, 定不教你愁沒錢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 奶奶, 你接了財禮, 許了這親事罷。 左右我的女兒在家, 也受不得這許多氣, 便等他嫁了人去, 倒也靜辦。 員外, 只是你家裡有個大渾家哩, 我女孩兒過門來, 倘或受他欺負, 又不如在家的好, 也要與員外說個明白。 一發講到了, 才好許你這親事。 奶奶放心, 莫說我馬均卿不是那等人, 便是我大渾家, 也不是那等人。 令愛到家時, 與我大渾家只是姐妹稱呼, 並不分甚大小; 若是令愛養得一男半子, 我的家緣家計, 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 再不要你憂慮別的。 員外, 只要說定了, 我受了你的財禮, 我家女兒, 便是你馬家媳婦, 只今日便過門去。 孩兒也, 不是我做娘的割捨得你, 你可也做人家媳婦去, 再不要當行首了也! 員外, 你那大渾家處, 凡百事你須與我做主咱。 【仙呂】【賞花時】憑著我皓首蒼顏老母親, 待著我盡世今生不嫁人。 員外, 我可也不愛你別的。 姐姐, 你愛我些甚的來? 我只愛你性兒軟意兒真, 我今日尋的個前程定准。 我著那一班姊妹道, 張海棠嫁了馬員外, 可也不枉了。 從此後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門。 今日將俺女孩兒, 嫁馬員外去了也。 受著他這一百兩財禮, 也夠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別無甚事, 尋俺舊時姑姊妹們, 到茶房中喫茶去來。 第一折我這嘴臉實是欠, 人人讚我能嬌艷。 只用一盆淨水洗下來, 倒也開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俺員外娶得一個婦人, 叫做甚麼張海棠, 他跟前添了個小廝兒, 長成五歲了也。 我瞞著員外, 這裡有個趙令史, 他是風流人物, 又生得驢子般一頭大行貨, 我與他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這員外, 好與趙令史久遠做夫妻。 今日員外不在家, 我早使人喚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我做令史只圖醉, 又要他人老婆睡。 畢竟心中愛者誰, 則除臉上花花做一對。 自家姓趙, 在這鄭州衙門, 做個令史。 州里人見我有些才幹, 送我兩個表德:一個叫做趙皮鞋, 一個叫做趙哈達。 這裡有個婦人, 他是馬均卿員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馬員外請我吃酒。 偶然看見他大娘子, 這嘴臉可可是天生一對, 地產一雙, 都這等花花兒的, 甚是有趣, 害得我眠裡夢裡。 只是想慕著他。 豈知他也看上了我, 背後瞞著員外, 與我做些不憐俐勾當。 今日他使人呼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來到此間, 逕自過去。 大嫂, 你喚我有何計議? 我喚你來, 不為別事。 想俺兩個偷偷摸摸的, 到底不是個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藥, 謀殺了馬員外, 俺兩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麼? 你那裡是我搭識的表子? 只當是我的娘! 難道你有此心, 我倒沒此意? 這毒藥我已備下多時也! 兀的不是毒藥。 我交付了與你, 我自到衙門中辦事去也。 趙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這毒藥, 藏在一處, 只等覷個空便, 才好下手。 呀! 我爭些兒忘了, 今日卻是孩兒的生日。 教人請員外來, 和他到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 走一遭去來。 妾身張海棠。 自從嫁了馬員外, 可是五年光景, 俺母親也亡化了, 連哥哥也不知那裡, 至今沒個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兒, 叫做壽郎。 自生下這孩兒來, 就在那褥草之上, 則在姐姐跟前抬舉, 如今長成五歲了也。 今日是我孩兒的生日, 員外和姐姐領著孩兒, 到那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飯, 等員外姐姐來家食用。 張海棠也, 自從嫁了員外, 好耳根清淨也呵! 【仙呂】【點絳唇】月戶雲窗, 繡幃羅帳。 誰承望, 我如今棄賤從良, 拜辭了這鳴珂巷。 【混江龍】畢罷了淺斟低唱, 撇下了數行鶯燕占排場。 不是我攀高接貴, 由他每說短論長。 再不去賣笑追歡風月館, 再不去迎新送舊翠紅鄉。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喚, 再不要門戶承當, 再不放賓朋出入, 再不見鄰里推搶, 再不愁家私營運, 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價喜孜孜一雙情意兩相投, 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紗窗上。 伴著個有疼熱的夫主, 更送著個會板障的親娘。 怎麼這早晚, 員外姐姐還不回來? 我出門前看波。 腹中曉盡世間事, 命裡不如天下人。 我張林自從和妹子唱叫了一場, 出門去尋俺舅子, 誰想他跟著一個什麼經略相公種師道, 到延安守去了。 一來投不著主兒, 二來又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病證, 不要說盤纏使盡, 連身上的衣服也典賣盡了。 走回家來, 母親也亡化了, 居房也沒了, 教我怎麼好? 聞得妹子嫁了馬員外, 那員外是好家計, 他肯看顧親眷, 要抬舉我舅子, 有何難處! 我如今一徑的去投托他, 問他借些盤纏使用。 可早來到馬員外門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門前, 待我去相見咱。 妹子祗揖! 我道是誰, 原來是哥哥。 我看你容顏肥胖, 倒宜出外。 妹子, 你可早頭一句話兒也! 哥哥, 你敢替母親做七來? 起墳來? 還是弔孝來? 妹子, 你不見我吃的, 則看我穿的, 自家的嘴也養不過, 有甚麼東西與母親做七起墳那! 哥哥, 俺母親亡化, 一應送終的衣衾棺槨之費, 那些兒不虧了馬員外來! 妹子, 這雖是馬員外把我母親發送, 還是多虧了你, 我知道了也。 【油葫蘆】自喪了親爺撇下個娘, 偏你敢不姓張, 怎教咱辱門敗戶的妹子去支當! 妹子, 不必敲打我了, 我也知道, 多多的虧了你也! 到今日你便安排著這句甜話兒來尋訪。 妹子, 我今日特來投托, 你怎做下這一個冷臉兒那! 也不是俺便做下的這一個冷臉兒難親傍, 想當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 急煎煎的走四方。 妹子, 這舊話也休提了。 我則道你怎生發跡身榮旺, 怎還穿著這藍藍縷縷的這樣舊衣裳? 妹子, 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 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 你也將就些兒, 不要記怨了。 【天下樂】哥哥也, 你便有甚臉今朝到我行, 聽說罷這衷也波腸! 妹子也, 我也是出於無奈, 特特投奔你來。 沒奈何, 不論多少, 繼發些盤纏使用, 等我好去。 口聲聲道是無奈何, 哥哥也, 你既無錢呵怎生走汴梁? 妹子, 你也不必多說了, 你不繼發我, 教那個繼發我? 你今日投奔我個小妹子, 只要我繼發你個大兄長, 你不道來, 可不道是男兒當自強! 妹子, 你不曾忘了一句兒也。 打落的我勾了, 你則是繼發我去者。 哥哥不知, 俺這衣服頭面, 都是馬員外與姐姐的, 我怎做的主好與人, 除這些有甚的盤纏好繼發的你? 哥哥, 你則回去了罷, 休來這門首也。 妹子, 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親妹子, 我特投奔著你, 一文盤纏也不與我, 倒花白了我這許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 只在這門首等著, 待他馬員外來, 或者有些面情, 也不見得。 我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領著孩兒燒香, 我先回來了。 呀! 怎麼我家解典庫門首, 立著個教化頭? 你在此有甚麼勾當? 姐姐休罵, 小人是張海棠的哥哥, 來尋我妹子的。 原來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這等是舅舅了。 你可認的我麼? 小人不認的那壁姐姐。 則我便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我小人眼拙不認得, 大娘子是必休怪。 舅舅, 你要尋你妹子怎麼? 說也惶恐。 因為貧難, 無以度日, 要尋我妹子, 討些盤纏使用。 他與你多少? 他道傢俬里外, 都是大娘子掌把著哩, 自做不得主, 一些沒有。 舅舅不知, 自從你妹子到我家來, 添了一個孩兒, 如今也五歲了, 這是你的外甥。 現今我家大小傢俬, 都著他掌把, 我是沒兒子的! 一些也沒分了! 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便是我親哥哥一般。 我如今過去, 問他討些盤纏與你。 若有呵, 你也休歡喜; 若無呵, 你也休煩惱, 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門首待者。 小人知道。 好一個賢慧的婦人也! 姐姐, 你先回來了! 勞動著姐姐哩。 海棠, 門首立著的是甚麼人? 是海棠的哥哥。 哦, 原來是你的哥哥。 他來這裡做甚麼? 他問妹子討些盤纏使用。 你便與他些不得? 我這衣服頭面, 都是員外和姐姐與我的, 教我可甚麼與他? 這衣服頭面與了你, 就是你的了, 便與你哥哥也何妨! 姐姐, 敢不中麼。 倘員外查起我這衣服頭面, 教我說甚的那! 員外查時, 我替你說, 還再做些與你。 快解下來, 送與你哥哥去罷。 既是姐姐許了, 我便脫了這衣服, 除下這頭面, 與我哥哥去。 怕我拿了你的? 將來, 待我送他去。 舅舅, 則為你這盤纏, 連我也替你惱起來。 那知道你家妹子, 這般個狠人, 放著許多衣服頭面, 一些兒不肯與你, 只當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這幾領衣服, 幾件頭面, 是我爹娘陪嫁我的, 送與舅舅, 權做些兒盤纏使用。 舅舅, 你則休嫌輕道少者。 多謝大娘子。 小人結草啣環, 此恩必當重報! 舅舅, 員外不在家, 不好留的你茶飯, 休怪也。 我則道這衣服頭面, 是我妹子的, 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親妹子, 我討些盤纏使用, 並無一文, 倒花白我一場; 這大娘子, 我與他是各白世人, 繼發我衣服頭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婦必有爭差, 少不得要告狀打官司的。 我如今將這頭面, 兌換些銀兩, 買小窩兒, 做開封府公人去。 妹子, 你常揀吉地上行, 吉地上坐, 休要咱兩個軸頭兒廝抹著。 若告到宮中, 撞見我時, 我一杖子起你一層皮哩! 海棠, 你這衣服頭面, 與你哥哥去了也。 索是生受姐姐來, 只怕員外回時, 若問起呵, 望姐姐與我方便一聲。 不妨事, 放著我哩。 海棠也, 你哥哥將那衣服頭面去, 怕不歡喜; 只是員外問起時, 我倒替你愁哩。 我馬均卿, 自從娶了張海棠, 添了這個孩兒, 叫做壽郎, 可早五歲也。 今日是壽郎的生日, 到各寺院燒香去。 見子孫娘娘廟, 有傾頹去處, 捨些錢鈔, 與他修理, 因此又耽擱了一會。 可早來到門首也。 員外回來了, 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來者。 大嫂, 那海棠的衣服頭面, 怎生都不見了那? 員外不問, 我也不好說。 你因為他生了孩兒, 十分的寵用著他。 誰想他在你背後, 養著姦夫, 常常做這不伶俐的勾當。 今日我和員外燒香去了, 他把這衣服頭面, 都與姦夫拿去, 正要另尋甚麼衣服頭面, 胡亂遮掩, 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許他再穿衣服, 重戴頭面, 只等員外回來, 自家整理。 這須不是我妒他, 是他自做出來的! 原來海棠將衣服頭面與姦夫去了。 可知道來, 他是風塵中人。 有這等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打你這不良的賤人。 員外打得好, 似這等辱門敗戶的賤人, 要他何用? 則該打死他罷。 我這衣服頭面, 本不肯與俺哥哥將去, 都是他再三攛掇我來, 誰想到員外跟前, 又說我與了姦夫, 著我有口難分。 這都是張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那吒令】我當初自傷, 別無甚忖量; 別無甚忖量, 將他來不防, 將他來不防; 可送咱這場。 俺越打得手腳兒慌, 他越逞著言詞兒謗, 端的個狠毒世上無雙。 你是生兒子的, 做這等沒廉沒恥的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員外, 你氣怎的? 只是打殺他便了帳也。 【鵲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 誰不待要佔些獨強? 幾曾見這狗行狼心, 攪肚蛆腸? 你養著姦夫, 倒著我有這屈事也。 倒屈陷我腌臢勾當, 也怪不得他贓埋我來。 也只是我不合自小為娼! 可知道你這賤人, 舊性復發, 把衣服頭面, 與了姦夫去, 瞞著夫主, 做這等勾當哩。 【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婦, 也不似你這個七世的娘, 倒說我實心兒主意瞞家長。 誰著你背地裡養著姦夫, 還強嘴那! 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來往, 他道我會支吾對面舌頭強。 不爭將濫名兒揣在我跟前, 姐姐也, 便是將個屎盆兒套在他頭上。 則被這小賤人直氣殺我也! 大嫂, 怎生這一會兒, 我身子甚是不快? 你可煎一碗熱湯兒我吃。 這都是海棠這小賤人, 氣出員外病來。 海棠, 你快些去, 熱熱的煎碗湯來, 與員外吃。 理會的。 【後庭花】恰才我脊樑上挨了棍棒, 又索去廚房中煎碗熱湯, 一任他男子漢多心硬, 大剛來則是俺這婆娘每不氣長。 姐姐, 兀的不是湯。 拿湯來, 我試嘗咱。 還少些鹽醬, 快去取來。 前日這一服毒藥, 待我取來, 傾在這湯兒裡。 海棠, 快來。 怎這般忒慌張, 連催鹽醬? 姐姐, 兀的不是鹽醬。 海棠, 你將去。 姐姐, 你將去波, 怕員外見了我越氣也。 你不去, 員外又道你惱著他哩。 理會得。 員外, 你吃口湯兒波。 則見他悶沉沉等半晌, 苦懨懨口內嘗。 員外, 你放精細者! 為甚的黃甘甘改了面上, 白鄧鄧丟了眼光? 【青哥兒】呀! 唬得我膽飛魂喪, 不由不兩淚千行。 眼見的四體難收一命亡, 撇下多少房廊, 幾處田莊, 兩個婆娘, 五歲兒郎。 從今後無挨無靠, 母子每守孤孀, 孩兒也, 你將個誰依仗? 姐姐, 員外死了也。 我那員外也, 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 海棠, 你這小賤人, 適才員外是個好好的人, 怎生吃你這一口湯, 便會死了? 這不是你藥死的, 是那個弄死的? 姐姐, 這湯你也嘗過來, 偏是你不藥死, 則藥死員外? 天那, 兀的不苦痛殺我也! 下次小的每, 那裡與我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把員外埋殯了者。 海棠, 你這小賤人, 則等送了員外出去, 我慢慢的擺佈你, 看你好在我家裡過得那! 姐姐, 員外無了, 這傢俬大小, 我都不要, 單則容我領了孩兒去罷。 孩兒是那個養的? 是我養的。 你養的, 怎不自家乳哺了? 一向在我身邊, 煨乾避濕, 咽苦吐甜, 費了多少辛勤, 在手掌兒上抬舉長大的, 你就來認我養的孩兒, 這等好容易! 你養了姦夫, 合毒藥謀殺了員外, 更待干罷! 你要官休, 還是要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私休, 將一應家財房廊屋舍帶孩兒都與了我, 只把這個光身子走出門去; 你要官休呵, 你藥死親夫, 好小的罪名兒! 我和你見官去。 我原不曾藥死親夫, 怕做甚麼! 情願和你見官。 明有官防, 你不怕告官, 我就拿你去。 我不怕, 告宮去, 告官去。 【賺煞】且休問你真實, 休問咱虛謊, 現放著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則問他誰是親娘, 誰是繼養? 我是孩兒的親親的親娘, 這孩兒是我的的親親的親兒, 是娘的心肝, 娘的肚子, 娘的腳後跟, 那一個不知道的! 怎瞞得過看生見長的街坊。 你合毒藥, 謀死員外, 也是我髒埋你的? 這毒藥呵, 你平日裡預收藏, 暗暗的傾下羹湯。 明明是你下這毒藥在湯兒裡, 怎賴得我? 怕你不去償命! 這的是誰藥死親夫呵要將性命償。 你暢好是不良, 送的人來冤枉。 則普天廠大渾家那裡有你這片歹心腸! 如何? 中了俺的計也。 眼見得這傢俬大小帶孩兒, 都是我的。 嗨, 事要三思, 免勞後悔。 你也合尋思波, 這孩兒本等不是我養的, 他要問那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和那看生見長的一起街坊鄰舍做證見。 若到官呵, 他每不向我, 可不幹著這一番。 我想來, 人的黑眼珠子, 見這白銀子沒個不要的, 則除預先安頓下他, 見人頭, 與他一個銀子, 就都向著我了。 則是衙門官吏, 也要安置停當。 怎得趙令史到來, 和他商量告狀的事, 可也好那! 才說姓趙, 姓趙便到。 我趙令史, 數日不曾去望馬大娘子, 心裡癢癢的, 好生想他, 只是丟不下。 如今到他門首, 他家沒主了, 怕做甚的? 逕自入去。 大娘子, 只被你想殺我也! 趙令史, 你不知道馬員外被我藥死了也? 如今和海棠兩個打官司, 要爭這家緣家計, 連這小廝。 你可去衙門打點, 把官司上下, 佈置停當, 趁你手裡完成這樁事。 我好和你做長遠夫妻也。 這個容易。 只是那小廝, 原不是你養的, 你要他怎的? 不如與他去的乾淨。 你也枉做令史, 這樣不知事的。 我若把這小廝與了海棠。 到底馬家子孫, 要來爭這馬家的家計, 我一分也動他不得了。 他無過是指著收生老娘, 和街坊鄰里做證見, 我已都用銀子買轉了。 這衙門以外的事, 不要你費心, 你只替我打點衙門裡頭的事便了。 大娘子說的是。 這等你早些來告狀, 我自到衙門打點去也。 趙令史去了。 則今日我封鎖了房門, 結扭了海棠告狀去走一遭。 常言道: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我說道人見老虎誰敢湯, 虎不傷人吃個屁! 第二折小官鄭州太守蘇順憤是也。 雖則居官, 律令不曉。 但要白銀, 官事便了。 可惡這鄭州百姓, 欺侮我罷軟, 與我起個綽號, 都叫我做模稜手, 因此我這蘇模稜的名, 傳播遠近。 我想近來官府盡有精明的作威作福, 卻也壞了多少人家; 似我這蘇模稜, 暗暗的不知保全了無數世人, 怎麼曉得? 今日坐起早衙, 左右, 與我抬放告牌出去。 理會的。 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你且放手者。 【商調】【集賢賓】火匝匝把衣服緊攥著, 你藥死親夫, 該死罪的, 我放了你, 倒等你逃走去了? 你道我該死罪怎生逃? 張海棠也, 我則道嫁良人十成九穩, 今日個越不見末尾三梢。 則我這負屈的有口難言, 赤緊的原告人見肚生苗, 這一場沒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 可知道你藥死了親夫, 自有個天理神明鑒察。 我將這虛空中神靈來禱告, 便做道男兒無顯跡, 可難道天理不昭昭? 小賤人, 這裡是鄭州府門首了。 你若經官發落, 這繃扒吊拷, 要樁樁兒挨過, 不如認了私休, 也還好收拾哩。 便打殺我也說不得。 我情願和你見官去。 【逍遙樂】你道是經官發落, 怎的支吾這場棒拷。 我則道人命事須要個歸著, 怎肯把藥死親夫罪屈招, 平白地落人圈套! 拚守著七貞九烈, 怕甚麼六問三推, 一任地萬打千敲。 冤屈也! 甚麼人在衙門首叫冤屈? 左右, 與我拿過來。 當面。 那個是原告? 小婦人是原告。 這等, 原告跪在這壁, 被告跪在那壁去。 喚原告上來, 你說你那詞因, 等我與你做主。 小婦人是馬均卿員外的大渾家。 這等, 夫人請起。 他是告狀的。 相公怎麼請他起來? 他說是馬員外的大夫人。 不是什麼員外, 俺們這裡有幾貫錢的人, 都稱他做員外, 無過是個土財主, 沒品職的。 這等著他跪了。 你說詞因上來。 這個叫做張海棠, 是員外娶的個不中人。 口退! 敢是個中人? 正是個中人, 他背地裡養著姦夫, 同謀設計, 合毒藥藥殺了丈夫, 強奪我所生的孩兒, 又混賴我傢俬。 告大人, 與小婦人做主咱。 這婦人會說話, 想是個久慣打官司的, 口裡必力不刺說上許多, 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請外郎出來。 外郎有請。 我趙令史, 正在司房裡趲造文書, 相公呼喚我, 必是有告狀的, 又斷不下來, 請我去幫他哩。 相公, 你整理甚麼事不下來? 令史, 有一起告狀的在這裡。 待我問他。 兀那夫人, 告甚麼? 告張海棠藥殺親夫, 強奪我孩兒, 混賴我傢俬。 可憐見與我做主咱! 拿過那張海棠來。 你怎生藥殺親夫, 快快從實招來。 若不招呵, 左右, 與我選下大棍子者。 【梧葉兒】廳階下, 膝跪著, 聽賤妾說根苗。 你說, 你說。 狼虎般排著祗從, 神鬼般設著六曹。 你藥殺親夫, 這是十惡大罪哩。 若妾身犯下分毫, 相公也, 我情願吃那殺丈夫的繃扒吊拷。 你當初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怎生嫁與那馬員外來? 你說與我聽波。 【山坡羊】念妾身求食賣笑, 本也是舊家風調。 則為俺窮滴滴子母每無依靠, 挨今宵, 到明朝。 謝的個馬均卿一見投他好, 下錢財將妾身娶做小。 他鶯燕交, 咱成就了。 原來是個娼妓出身, 便也不是個好的了。 你既然被馬員外娶到家, 可曾生得一男半女麼? 【金菊香】我與他生男長女受劬勞。 你家裡有甚麼人, 也還往來麼? 俺哥哥因為少吃無穿來投托, 曾被我趕離門恰和他兩個廝撞著。 是你的哥哥, 便和他廝見, 也不妨事。 俺姐姐道:海棠, 既是你哥哥來投奔你時, 你便沒銀子, 何不解下這衣服頭面, 與他做盤纏使用去。 這般說也是他好意。 我信了他, 將這些衣服頭面與哥哥去了。 等的員外回來, 問道海棠的衣服頭面, 為何不見, 他便道, 瞞著員外, 都與姦夫了也。 豈知他有兩面三刀, 向夫主廝搬調。 哎喲, 我是這鄭州里第一個賢慧的, 倒說我兩面三刀, 我搬調你甚的來? 這都是小事, 我不問你, 只問你為何藥死了親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一一的招來。 【醋葫蘆】俺男兒氣中子, 丕地倒, 醒來時俺姐姐自扶著。 他道, 海棠, 員外要湯吃, 你去煎來。 煎的一碗熱湯來又道是鹽醬少, 他賺的我取鹽醬去呵, 誰承望暗傾著毒藥。 員外才把這湯吃下不的一兩口, 就死了也。 相公, 你試尋思波。 怎便登時間火焚了屍首, 葬在荒郊? 這毒藥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麼又要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有何理說? 這孩兒原是我養的。 相公, 你只喚那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並鄰里街坊問時, 便有分曉。 這個也說的是。 左右, 快去拘喚那老娘街坊來者。 老娘街坊人等, 衙門中喚你哩。 常言道, 得人錢財, 與人消災。 如今馬員外的大娘子, 告下來了, 喚我們做證見哩。 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養的, 我們得過他銀子, 則說是他養的。 你們不要怕打, 說的不明白。 這個知道。 當面。 你是街坊麼? 這孩兒是誰養的? 那馬員外是個財主, 小的每平日也不往來。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養了個兒子, 小的們街坊鄰里, 各人三分銀子與他賀喜, 那員外也請小的每吃滿月酒, 看見倒生的一個好娃娃。 以後每年兒子生日, 那員外同著大娘子, 領了兒子到各寺院燒香去, 這是一城人都看見的, 也不只是小的們這幾個。 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養的了。 相公, 這街坊都是他用錢買轉了的, 聽不得他說話。 我每買不轉的, 都是傾心吐膽說真實的話, 若有半句說謊, 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瘡。 【篇】現放著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俺孩兒未經滿月早問道我十數遭。 今日個浪包婁到公庭混賴著您, 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 得這些口含錢直恁般使的堅牢。 相公, 則問這兩個老娘, 他須知道。 兀那老娘, 這個孩兒是誰養的? 我老娘收生, 一日至少也收七個八個, 這等年深歲久的事, 那裡記得? 這孩兒只得五歲, 也不為久遠, 你只說實是誰養的? 待我想來。 那一日產房裡, 關得黑洞洞的, 也不看見人的嘴臉, 但是我手裡摸去, 那產門像是大娘子的。 口退! 張老娘你說。 這一日他家接我去與小廝剃胎頭, 是大娘子抱在懷裡, 則見她白鬆鬆兩隻料袋也似的大奶奶, 必定是養兒子的, 才有這奶食, 豈不是大娘子養的? 你兩個老娘, 怎麼都這般向著他也? 【篇】老娘也, 那收生時我將你悄促促的喚到臥房, 你將我慢騰騰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 那剃頭時堂前香燭是誰燒? 你兩個都不為年紀老, 怎麼的便這般沒顛沒倒, 對官司不分個真假辨個清濁? 何如? 兩個老娘都說大娘子養的, 可不是你強奪他孩兒了? 相公, 街坊、老娘都是得過他錢買轉了的。 這孩兒雖則五歲, 也省的人事了, 你則問我孩兒咱。 你說我是親娘, 他是奶子。 這個是我親娘, 你是我奶子。 可又來, 我的乖乖兒口樂! 【篇】哎, 兒也, 則你那心兒裡自想度, 自暗約, 見您娘苦懨懨皮肉上挨著荊條。 則你那出胞胎便將人事曉, 須汜的您娘親三年乳抱, 怎禁這桑新婦當面鬧抄抄。 這孩子的話, 也不足信, 還以眾人為主。 只一個孩兒, 還要強奪他的, 這混賴傢俬, 一發不消說了。 你快把藥殺親夫一事招了者。 這藥殺親夫, 並不干我事。 這頑皮賊骨, 不打不招。 左右,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呀! 打的好, 打的好, 打殺了可不干我事。 他要詐死。 左右, 與我採起來。 哎喲, 天那! 【後庭花】我則見颼颼的棍棒拷, 烘烘的脊背上著, 撲撲的精神亂, 悠悠的魂魄消, 他們緊攥住我頭梢。 口退! 快招了者, 不強似這等受苦! 則聽的耳邊廂大呼小叫, 似這般惡令史肯恕饒, 狠公人顯燥暴。 你招, 那姦夫是誰? 他又不肯招, 待我權認了罷。 被官司強逼著, 指奸大要下落。 【雙雁兒】我向那鬼門關尋覓到兩三遭, 您這般順人情有甚好? 則我這濃血臨身要還報。 有錢的容易了, 無錢的怎打煞! 左右, 再與我打著者。 我也是好人家兒女, 怎麼挨得這般打拷, 只得屈招了罷。 相公, 是妾身藥殺了丈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來。 天那! 兀的不屈殺我也! 我屈千屈萬, 才屈的你一個兒哩。 既是招了, 左右, 著那張海棠畫了字, 上了長枷, 點兩個解子, 十甲送開封府定罪去。 左右, 將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與他帶。 理會的。 犯人上枷。 天哪! 【浪裡來煞】則您那官吏每忒狠毒, 將我這百姓忒凌虐, 葫蘆提點紙將我罪名招。 我這裡哭啼啼告天天又高, 幾時節盼的個清官來到? 掌嘴。 我這衙門問事, 真個官清法正, 件件依條律的, 還有那個清官清如我老爺的? 則我這潑殘生, 怎熬出這個死囚牢? 這事問成了也。 干證人都著寧家去, 原告保候, 聽開封府回文發落。 我問了一日事, 肚裡饑了, 回家吃飯去也。 這一樁雖則問成了, 我想起來, 我是官人, 倒不由我斷, 要打要放, 都憑趙令史做起, 我是個傻廝那! 今後斷事我不嗔, 也不管他原告事虛真。 笞杖徒流憑你問, 只要得的錢財做兩分分。 第三折我家賣酒十分快, 乾淨濟楚沒人賽。 茅廁邊廂埋酒缸, 褲子解來做酉窄袋。 咱家是個賣酒的, 在這鄭州城十里鋪上, 開著個酒務兒, 但是南來北往, 經商客旅, 都來我這店裡吃酒。 我今日開開這店門, 燒的這鏇鍋兒裡熱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子是鄭州衙門裡有名的公人, 叫做董超, 這個兄弟叫做薛霸, 解這婦人張海棠, 到開封府定罪去。 口退! 兀那婦人, 你也行動些兒。 你看這般大風大雪哩, 肚中飢餓了, 有甚麼盤纏使用, 也拿些出來, 等我們買碗酒吃, 好趲路去。 哥哥, 你休打我, 我是屈受罪的人, 死在旦夕, 那討半分盤纏送你? 只望可憐見咱。 兀那婦人, 你當初怎生藥殺親夫, 混賴他孩兒來? 你慢慢的說與我聽波。 則我這身上罪何日開除? 腹中冤向誰訴與? 被他人混賴了我孩兒, 更陷我毒殺夫主。 吃不過吊拷繃扒, 撞不著清廉官府。 我兄弟兩個, 曾見你半厘鏨口兒? 是那個要了你銀子, 說清廉不清廉? 那個是見義當為, 肯憐咱這般苦楚? 濕浸浸棒瘡疼痛, 哽噎噎千啼萬哭。 空蕩蕩那討一餐? 薄怯怯衣裳藍縷。 沉點點鐵鎖銅枷, 軟揣揣婆娘婦女。 哎, 你個惡狠狠解子怎知? 哥哥也,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便說殺冤屈, 須不是我們帶累你的, 教我怎生可憐你? 雪越大了, 行動些。 【黃鐘】【醉花陰】頭上雪何曾住半霎? 摧林木狂風亂刮。 我這更耽煩惱受嗟呀, 走的來力盡筋乏, 又加上些膿撼撼的棒瘡發。 著我們當這等苦差, 還不走哩。 怎當這嗔忿忿丫丫, 但走的慢行的遲, 他可便捨命的打。 你當初不招也罷。 誰著你招了來? 哥哥, 不嫌煩絮, 聽我說咱。 【喜遷鶯】遭這場無情的官法, 方信道漫漫黃沙。 怎當的他家將咱苦打, 逼勒得將招伏文狀押。 到今日有誰來憐見咱? 似這等銜冤負屈, 空吃盡吊拷繃扒。 兀那婦人, 你打掙些, 轉過這山坡去, 我著你坐一會再走。 【出隊子】早來到山坡直下, 凍欽欽的難立扎。 腳稍天騰的吃個仰刺叉。 起來。 哎, 你個火性緊的哥哥廝覷口假, 須是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萬人走不滑, 偏是你走便滑? 待我先走, 若是不滑呵, 我打折你這腿。 真個這裡有些滑。 自家張林的便是, 在這開封府當著個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邊賞軍, 差著我去迎接回來。 好大雪也。 天那! 也住一住兒波。 這一個走的, 好像俺哥哥張林。 【刮地風】綽見了容顏敢是他, 莫不我淚眼昏花? 再凝睛仔細觀瞻罷, 卻原來正是無差。 我這裡挺一挺聳著肩胛, 擺一擺摩著腰胯, 緊待趕更那堪帶鎖披枷。 這一個帶鎖披枷的婦人, 是那裡解將來的? 哥哥。 哥哥也, 且住咱, 將妹子怎生提拔? 哥哥。 你是個洛伽山觀世的活菩薩, 這裡不顯出救人心待怎麼? 哥哥, 救你妹子咱。 你是誰? 我是你妹子海棠。 這潑娼根, 那一日謝你好繼發我也。 【四門子】我道他為甚的聲聲把我娼根罵, 似這等無明火難按納。 卻原來正是他, 見了咱, 思量起有前仇恨殺; 正是他, 見了咱, 不鄧鄧嗔生怒發。 哥哥也! 【古水仙子】他、他、他, 不認咱, 我、我、我, 捨性命向前趕上他。 恰、恰、恰, 待扯住他衣服, 被這婦人定害殺人也。 早、早、早, 又被揪撏了頭髮。 潑娼根放手。 告、告、告, 狠爹爹寧耐唦, 來、來、來, 聽妹子細說根芽。 你這潑娼根, 你早知今日, 當初那衣服頭面, 把些兒與我做盤纏不得? 他、他、他, 坑殺人機謀狡猾, 你、你、你, 是將我這頭面金釵插, 我、我、我, 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 你妹子這場天來大禍, 都在這衣服頭面上起的。 你妹子當初不敢便將衣服頭面, 與你做盤纏使用, 也則怕那婦人來。 豈知他教我解下來與哥哥將的去, 待員外回時, 卻說我養著姦夫, 將衣服頭面, 都送他去了, 氣的員外成了病, 又將毒藥暗地謀死, 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 問了個藥殺親夫、混賴孩兒的罪名。 天那! 可憐冤屈殺人也。 這衣服頭面是誰的? 是你妹子的。 是你的? 這歹弟子孩兒說道是他爺娘陪嫁的, 這等我錯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 我和你且吃鍾酒去來。 賣酒的將酒來。 有、有、有, 請裡面坐。 兀那解子,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叫做張林, 這個就是我的親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 你一路上與我好生看覷咱。 哥哥不勞吩咐, 只要到府時, 早些打發我批回。 這個容易。 妹子, 那個婦人, 我只道他賢慧, 卻原來有這般狠毒, 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古寨兒令】那婆娘面子花花, 你則道所事賢達, 搬調的男兒問咱家。 他便逞俐齒, 弄伶牙, 對面說三般話。 【古神仗兒】他道我將男兒藥殺, 又道我將傢俬來盡把, 又道我要混賴他孩兒, 拖我去州衙中告發。 也不管難挨難熬, 只一味屈敲屈打, 活斷送在劍頭刀下。 這的是誰做就死冤家? 哎, 都是那攪蛆扒。 哥哥, 你在這裡, 我要見風去也。 自家趙令史的便是。 如今將張海棠解上開封府去, 我想那海棠, 又無甚麼親人討命, 不若到路上結果了他, 何等乾淨! 因此特特揀兩個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時節, 每人與了五兩銀子, 教他不必遠去, 只在僻靜處所, 便好下手。 怎麼不見來回話? 事有可疑, 只得和大嫂親自打聽一遭去來。 這等雪天, 走了這一會, 好生寒冷。 我們且到酒店中買碗酒吃, 暖暖寒再走。 大嫂說的是。 好也。 他同姦夫趕到這裡, 待我對哥哥說來。 【節節高】這婆娘好生心狠, 好生膽大, 相趕到這裡, 要干罷, 如何幹罷! 哥哥, 姦夫奸婦都在這店裡, 咱和你拿他去來。 兄弟, 你撮哺著我, 拿那姦夫奸婦去也。 忙出去, 休驚散, 快捉拿, 這的是誰風情誰當罪法。 【掛金索】我這裡攥住衣服, 則被她撇撒我階直下, 因此上走了婆娘, 空做一場話。 枉著我哥哥, 氣力有天來大, 只恨那擺手的公人, 倒說道放了奸大罷。 兀那解子, 你這精驢禽獸! 你和他一衙門中人, 你擺著手教他走了。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就打你一頓, 怕你告了我來? 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 這婦人恰是我管的囚人, 我可打得也。 【尾聲】他是奉命官差將我緊監押, 不爭你途路上兩下爭差, 把我個病懨懨的罪囚沒亂殺。 你們還了酒錢去。 口走吱, 有甚麼酒錢還你! 你看我這晦氣。 今日在店門首等了半日, 等得三四個人來買酒吃, 不知為何打將起來, 把兩個好主兒, 也打了去, 一文錢也不曾賣的。 我如今也不開這酒店, 另尋個買賣做罷。 這樁營生不爽快, 常常被人欠酒債。 我今放倒望竿關上門, 不如去吊水雞也有現錢賣。 第四折喏! 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當年親奉帝王差, 手攬金牌勢劍來。 盡道南衙追命府, 不須東嶽嚇鬼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為老夫立心清正, 持操堅剛; 每皇皇於國家, 恥營營於財利; 唯與忠孝之人交接, 不共讒佞之士往還? 謝聖恩可憐, 官拜龍圖待制天章閣學士, 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 敕賜勢劍金牌, 體察濫官污吏, 與百姓伸冤理枉, 容老夫先斬後奏。 以此權豪勢要之家, 聞老夫之名, 盡皆斂手; 凶暴奸邪之輩, 見老夫之影, 無不寒心。 界牌外結繩為欄, 屏牆邊畫地成獄。 官僚整肅, 戒石上鐫"御制"一通; 人從森嚴, 廳階下書"低聲"二字。 綠槐陰裡, 列二十四面鵲尾長枷; 慈政堂前, 擺數百餘根狼牙大棍。 黃堂盡日無塵到, 唯有槐陰侵甬道。 外人誰敢擅喧嘩, 便是烏鵲過時不啅噪。 老夫昨日見鄭州申文, 說一婦人喚做張海棠, 因奸藥死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傢俬, 此系十惡大罪, 決不待時的。 我老夫想來, 藥死丈夫, 惡婦人也, 常有這事。 只是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是兒子怎麼好強奪的? 況姦夫又無指實, 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著人弔取原告, 並干證人等到來, 以憑復勘。 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處。 張千, 抬聽審牌出去, 各州縣解到人犯, 著他以次過來, 待老夫定罪咱。 妹子, 你到宮中, 少不得問你, 只要說的冤枉, 這包待制就將前案與你翻了。 若說不過時, 你可努嘴兒, 我幫你說。 我這冤枉, 今日不訴, 更等待何日也! 待制爺爺開廳久了, 須要趕牌解到, 快進去。 【雙調】【新水令】則我這腹中冤枉有誰知? 剛除的哭啼啼兩行情淚。 恨當初見不早, 到今日悔何遲! 他將我後擁前推, 何曾道暫歇氣。 妹子, 這是開封府前了, 待我先進, 你隨解子入來。 這包待制是一輪明鏡, 懸在上面, 問的事就如親見一般, 你只大著膽自辯去。 哥哥, 【步步嬌】你道他是高懸明鏡南衙內, 拚的個訴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 則為帶鎖披枷有話難支對。 萬一個達不著大人機, 哥哥也, 你須是搭救你親生妹。 鄭州起解女囚一名張海棠解到。 刑案司吏, 與解子批文, 打發回去。 留下在這裡, 待審過了, 發批回去。 理會的。 張海棠, 你怎麼因奸藥殺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他傢俬, 你逐一從頭訴與老夫聽咱。 妹子, 你說麼, 嗨! 他出胞胎可曾見這等官府來? 我替你說罷。 稟爺, 這張海棠是個軟弱婦人, 並不敢藥殺丈夫, 做這般歹勾當哩。 你是我衙門裡祗候人, 怎麼替犯人稟事? 好打! 兀那婦人, 你說那詞因來。 稟爺, 這張海棠並無姦夫, 他不曾藥殺丈夫, 也不曾強奪孩兒, 也不曾混賴傢俬。 都是他大渾家養下姦夫趙令史, 告宮時又是趙令史掌案, 委實是屈打成招的。 兀那廝, 誰問你來? 張千, 拿下去, 與我打三十者。 這張海堂是小的親妹子, 他從來不曾見大官府, 恐怕他懼怯, 說不出真情來, 小的替他代訴。 可知道為兄妹之情, 兩次三番, 在公廳上胡言亂語的; 若不是呵, 就把銅鍘來切了這個驢頭。 兀那婦人, 你只備細的說那實話, 老夫與你做主。 爺爺呵! 【喬牌兒】妾身在廳階下忙跪膝, 傳台旨問詳細。 怎當這虎狼般惡狠狠排公吏, 爺爺也, 你聽我一星星說就裡。 兀那張海棠, 你原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嫁與馬均卿為妾來? 【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 送舊迎新, 舞姬歌妓。 哦, 你是個妓女。 那馬均卿也待的你好麼? 與馬均卿心廝愛, 做夫妻。 這張林說是你的哥哥, 是麼? 張海棠是小的妹子。 俺哥哥只為一載之前, 少吃無穿, 向我求覓。 這等你可與他些甚的盤纏麼? 是、是、是, 他將去了我這頭面衣袂。 小的買窩銀子, 就是這頭面衣服倒換的。 難道你丈夫不問你這頭面衣服, 到那裡去了? 爺爺, 俺員外曾問來, 就是這大渾家攛掇我與了哥哥將的去, 卻又對員外說我背地送了姦夫, 教員外怎的不氣死也! 【折桂令】氣的個親男兒唱叫揚疾, 既是他氣殺丈夫, 怎生又告官來? 沒揣的告府經官, 吃了些六問三推。 你夫主死了, 那強奪孩兒, 又怎麼說? 一壁廂夫主身亡, 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離。 這孩兒說是那婦人養的哩。 信著他歹心腸千般妒嫉, 那街坊、老娘, 都說是他的。 他買下了眾街坊, 聽事兒依隨。 難道官吏每更不問個虛實? 官吏每再不問一個誰是誰非, 誰信誰欺。 你既是這等, 也不該便招認了。 妾身本不待點紙招承, 也則是吃不過這棍棒臨逼。 那鄭州官吏, 可怎生監逼你來? 【雁兒落】怎當他官不威牙爪威, 也不問誰有罪誰無罪。 早則是公堂上有對頭, 更夾著這祗候人無巴壁。 【得勝令】呀! 廳階下一聲叫似一聲雷, 我脊樑上一杖子起一層皮。 這壁廂吃打的難挨痛, 那壁廂使錢的可也不受虧。 打的我昏迷, 一下下骨節都敲碎。 行杖的心齊, 一個個腕頭有氣力。 鄭州續解聽審人犯, 一起解到。 著他過來。 當面, 兀那婦人, 這孩兒是誰養的? 是小婦人養的。 兀那街坊、老娘, 這孩兒是誰養的? 委實大娘子養的。 此一樁則除是恁般。 喚張林上來。 張千, 取石灰來, 在階下畫個欄兒。 著這孩兒在欄內, 著他兩個女人, 拽這孩兒出灰欄外來。 若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得出來; 不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不出來。 理會的。 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兒, 就拽不出灰欄外來。 張千, 與我採那張海棠下去, 打著者。 著兩個婦人, 再拽那孩兒者。 兀那婦人, 我看你兩次三番, 不用一些氣力拽那孩兒。 張千, 選大棒子與我打著。 望爺爺息雷霆之怒, 罷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馬員外, 生下這孩兒, 十月懷胎, 三年乳哺, 咽苦吐甜, 煨乾避濕, 不知受了多少辛苦, 方才抬舉的他五歲。 不爭為這孩兒, 兩家硬奪, 中間必有損傷。 孩兒幼小, 倘或扭折他胳膊, 爺爺就打死婦人, 也不敢用力拽他出這灰欄外來, 只望爺爺可憐見咱。 【掛玉鉤】則這個有疼熱親娘怎下得! 爺爺, 你試覷波。 孩兒也這臂膊似麻秸細。 他是個無情分堯婆管甚的, 你可怎生來參不透其中意? 他使著僥倖心, 咱受著腌臢氣。 不爭俺倆硬相奪, 使孩兒損骨傷肌。 律意雖遠, 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視其所以, 觀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人焉瘦哉! 你看這一個灰欄, 倒也包藏著十分利害。 那婦人本意要圖占馬均卿的傢俬, 所以要強奪這孩兒, 豈知其中真假, 早已不辨自明瞭也。 本為傢俬賴子孫, 灰欄辨出假和真。 外相溫柔心毒狠, 親者原來則是親。 我已著張林拘那姦夫去了, 怎生這早晚還不到來? 喏, 稟爺, 趙令史拿到了也。 兀那趙令史, 取得這等好公案! 你把這因奸藥殺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傢俬, 並買囑街坊老娘, 扶同硬證, 一樁樁與我從實招來。 哎喲, 小的做個典吏, 是衙門裡人, 豈不知法度? 都是州官, 原叫做蘇模稜, 他手裡問成的。 小的無過是大拇指頭撓癢, 隨上隨下, 取的一紙供狀。 便有些甚麼違錯, 也不干典吏之事。 我不問你供狀違錯, 只要問你那因奸藥殺馬均卿, 可是你來? 難道老爺不看見的, 那個婦人滿面都是抹粉的, 若洗下了這粉, 成了甚麼嘴臉? 丟在路上也沒人要, 小的怎肯去與他通姦, 做這等勾當! 你背後常說我似觀音一般, 今日卻打落的我成不得個人, 這樣欺心的。 昨日大雪裡, 趙令史和大渾家, 趕到路上來, 與兩個解子打話, 豈不是姦夫? 只審這兩個解子, 便見分曉。 早連我兩個都攀下來了也。 張千, 采趙令史下去, 選大棒子打著者。 理會的。 【慶宣和】你只想馬大渾家做永遠妻, 送的我有去無歸。 既不唦你兩個趕到中途有何意? 咱與你對嘴, 對嘴。 他敢詐死? 張千, 采起來, 噴些水者。 快招上來。 小的與那婦人往來, 已非一日, 依條例也只問的個和奸, 不至死罪。 這毒藥的事。 雖是小的去買的藥, 實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婦人自把毒藥放在湯裡, 藥死了丈夫。 這強奪孩兒的事, 當初小的就道, 別人養的不要他罷。 也是那婦人說, 奪過孩兒來, 好圖他家緣家計。 小的是個窮吏, 沒銀子使的, 買轉街坊老娘, 也是那婦人來買。 囑解子要路上謀死海棠, 也是那婦人來。 呸! 你這活教化頭, 早招了也, 教我說個甚的? 都是我來, 都是我來。 除死無大災, 拚的殺了我兩個, 在黃泉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那! 一行人聽我下斷:鄭州太守蘇順, 刑名違錯, 革去冠帶為民, 永不敘用。 街坊老娘人等, 不合接受買告財物, 當廳硬證, 各杖八十, 流三百里, 董超、薛霸, 依在官人役, 不合有事受財, 比常人加一等, 杖一百, 發遠惡地面充軍。 姦夫奸婦, 不合用毒藥謀死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家計, 擬凌遲, 押付市曹, 各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所有家財, 都付張海棠執業。 孩兒壽郎, 攜歸撫養。 張林著與妹同居, 免其差役。 只為趙令史賣俏行奸, 張海棠負屈銜冤。 是老夫灰欄為記, 判斷出情理昭然。 受財人各加流竄, 其首惡斬首階前。 賴張林拔刀相助, 才得他子母團圓。 【水仙子】街坊也卻不道您吐膽傾心說真實, 老娘也卻不道您久年深記不得, 孔目也卻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條例, 姐姐也卻不道您是第一個賢慧的, 今日就開封府審問出因依。 這幾個流竄在邊荒地, 這兩個受刑在鬧市裡, 爺爺也這灰欄記傳揚得四海皆知。 題目張海棠屈下開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欄記
作者:未知作者
楔子博覽群書貫九經, 鳳凰池上顯崢嶸。 殿前曾獻昇平策, 獨佔鰲頭第一名。 老夫姓范名仲淹, 字希文。 祖貫汾州人氏。 自幼習儒, 精通經史, 一舉進士及第。 隨朝數十載。 謝聖恩可憐, 官拜戶部尚書, 加授天章閣大學士之職。 今有陳州官員申上文書來, 說陳州亢旱三年, 六料不收, 黎民苦楚, 幾至相食。 是老夫入朝奏過。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到中書省召集公卿商議, 差兩員清廉的官, 直至陳州開倉糶米, 欽定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老夫早間已曾遣人, 將眾公卿都請過了。 令人, 你在門外覷者, 看有那一位老爺下馬, 便來報咱知道。 理會的。 老夫姓韓名琦, 字稚圭, 乃相州人也。 自嘉祐中, 某方二十一歲, 舉送土及第。 當有太史官奏曰"日下五色雲觀"。 是以朝廷將老夫重任, 官拜平章政事, 加封魏國公。 今日早朝而回, 正在私宅中少坐, 有范學土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韓魏公在於門首。 報的相公得知, 有韓魏公來了也。 道有請。 老丞相請坐。 學士請老夫來, 有何公事? 老丞相等眾大人來了時, 有事商量。 令人, 門首再覷者。 理會的。 老夫姓呂, 名夷簡。 自登甲第以來, 累蒙遷用, 謝聖恩可憐, 官拜中書同平章事之職。 今早有范天章學士, 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呂夷簡下馬也。 報的相公得知, 有呂平章來了也。 道有請。 呀, 老丞相先在此了。 學士今日請小官來, 有何事商議? 老丞相請坐, 待眾大人來全了呵, 有事計議。 花花太歲為第一, 浪子喪門世無對。 聞著名兒腦也疼, 則我是有權有勢劉衙內。 小官劉衙內是也。 我是那權豪勢要之家, 累代簪纓之子。 打死人不要償命, 如同房簷上揭一個瓦。 我正在私宅中閒坐, 有范天章學士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也。 令人, 報復去, 說小官來了也。 報的相公得知, 有劉衙內在於門首。 道有請。 眾老丞相都在此。 學士, 喚俺眾官人每來, 有何事商議? 衙內請坐, 小官請眾位大人, 別無甚事。 今有陳州官員申將文書來, 說陳州亢旱不收, 黎民苦楚。 老夫入朝奏過, 奉聖人的命, 著差兩員清廉的官, 直至陳州開倉糶米。 欽定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老夫請眾大人來商議, 可著誰人去陳州為倉官糶米者? 學士, 此乃國家緊急濟民之事, 須選那清忠廉干之人, 方才去的。 老丞相道的極是。 衙內, 你可如何主意? 眾大人在上。 據小官舉兩個最是清忠廉干的人, 就是小官家中兩個孩兒。 一個是女婿楊金吾, 一個是小衙內劉得中。 著他兩個去, 並無疏失。 大人意下如何? 老丞相, 衙內保舉他兩個孩兒, 一個是小衙內, 一個是女婿楊金吾, 到陳州糶米去。 老夫不曾見衙內那兩個孩兒, 就煩你喚將那兩個來, 老夫試看咱。 令人, 與我喚將兩個孩兒來者。 理會的。 兩個舍人安在? 湛湛青天則俺識, 三十六丈零七尺; 踏著梯子打一看, 原來是塊青白石。 俺是劉衙內的孩兒, 叫做劉得中; 這個是我妹夫楊金吾。 俺兩個全仗俺父親的虎威, 拿粗挾細, 揣歪捏怪, 幫閒鑽懶, 放刁撒潑, 那一個不知我的名兒! 見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 不論金銀寶貝, 但是值錢的, 我和俺父親的性兒一般, 就白拿白要, 白搶白奪。 若不與我呵, 就踢就打, 就撏毛, 一交別番倒, 剁上幾腳。 揀著好東西揣著就跑, 隨他在那衙門內興詞告狀。 我若怕他, 我就是癩蝦蟆養的。 今有父親呼喚,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哥哥, 今日父親呼喚, 要著俺兩個那裡辦事去? 管請就做下了。 可早來到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我劉大公子同妹夫楊金吾下馬也。 報的相公得知, 有二位舍人來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父親喚我二人來有何事? 您兩個來了也, 把體面見眾大人去咱。 衙內, 這兩個便是你的孩兒? 老夫看了這兩個模樣動靜, 敢不中去麼? 眾大人和學士聽我說, 難道我的孩兒我不知道。 小官保舉的這兩個孩兒, 清忠廉干, 可以糶米去的。 學士, 這兩個定去不的。 老丞相, 豈不聞"知子莫若父", 他兩個去的。 此事只憑天章學士主張。 學士, 小官就立下一紙保狀, 保我這兩個孩兒糶米去。 若有差遲, 連著小官坐罪便了。 既然衙內保舉, 您二人望闕跪者。 聽聖人的命, 因為陳州亢旱不收, 黎民苦楚, 差您二人去陳州開倉糶米, 飲定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則要你奉公守法, 束杖理民。 今日是吉日良辰, 便索長行。 望闕謝了天恩者。 多謝了眾位大老爺抬舉! 我這一去冰清玉潔, 幹事回還, 管著你們喝采也。 孩兒也, 您近前來。 論咱的官位可也勾了, 止有家財略略少些。 如今你兩個到陳州去, 因公幹私, 將那學士定下的官價, 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私下改做十兩銀子一石, 米裡面再插上些泥土糠秕, 則還他個數兒罷。 斗是八升的鬥, 秤是加三的秤, 隨他有甚麼議論到學士根前, 現放著我哩。 你兩個放心的去。 父親, 我兩個知道, 你何須說, 我還比你乖哩。 則一件, 假似那陳州百姓每不伏我呵, 我可怎麼整治他? 孩兒, 你也說的是, 我再和學士說去。 學士, 則一件兩個孩兒陳州糶米去。 那裡百姓刁頑, 假若不伏我這兩個孩兒, 卻怎生整治他? 衙內, 投至你說時, 老夫先在聖人根前奏過了也。 若陳州百姓刁頑呵, 有敕賜紫金錘, 打死勿論。 令人快捧過來。 衙內, 兀的便是紫金錘, 你將去交付那個孩兒, 著他小心在意者。 則今日領著大人的言語, 便往陳州開倉, 走一遭去來。 議定五兩糶一石, 改做十兩落他些, 父親保舉無差謬, 則我兩人原是惡贓皮。 學士, 兩個孩兒去了也。 劉衙內, 你兩個孩兒去了也。 【仙呂】【賞花時】只為那連歲災荒料不收, 致使的一郡蒼生強半流, 因此上糶米去陳州。 你將著孩兒保奏, 不知他可也分得帝王憂? 令人, 將馬來, 老夫回聖人的話去也。 老丞相, 看這兩個到的陳州, 那裡是濟民, 必然害民去也。 異日若本州具奏將來。 老夫另有個主意。 全仗老丞相為國救民。 范學士已入朝回聖人的話去了, 咱和你且歸私宅中去來。 賑濟饑荒事不輕, 須憑廉干救蒼生。 他時若有風聞入, 我和你一一還當奏聖明。 第一折我做衙內真個俏, 不依公道則愛鈔, 有朝事發丟下頭, 拼著帖個大膏藥。 小官劉衙內的孩兒小衙內, 同著這妹夫楊金吾兩個, 來到這陳州開倉糶米。 父親的言語, 著俺二人糶米, 本是五兩銀子一石, 改做十兩銀子一石; 斗裡插上泥土糠秕, 則還他個數兒; 斗是八升小鬥, 秤是加三大秤。 如若百姓們不服, 可也不怕, 放著有那欽賜的紫金錘哩。 左右, 與我喚將斗子來者。 本處斗子安在? 我做斗子十多羅, 覓些倉米養老婆, 也非成擔偷將去, 只在斛裡打雞窩, 俺兩個是本處倉裡的斗子。 上司見我們本分老實, 一顆米也不愛, 所以積年只用俺兩個。 如今新除將兩個倉官來。 說道十分利害, 不知叫我們做甚麼? 須索見他走一遭去。 相公, 喚小人有何事? 你是斗子, 我分付你:現有欽定價, 是十兩銀子一石米, 這個數內我們再克落一毫不得的; 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換過了, 斗是八升的小鬥, 秤是加三的大秤。 我若得多的, 你也得少的, 我和你四六家分。 理會的。 正是這等, 大人也總成俺兩個斗子, 圖一個小富貴。 如今開了這倉, 看有甚麼人來。 我每是這陳州的百姓, 因為我這裡亢旱了三年, 六料不收, 俺這百姓每好生的艱難。 幸的天恩, 特地差兩員官來這裡開倉賣米。 聽的上司說道, 欽定米價是五兩白銀糶一石細米, 如今又改做了十兩一石, 米裡又插上泥土糠秕; 出的是八升的小鬥, 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 我們明知這個買賣難和他做, 只是除了倉米又沒處糴米, 教我們怎生餓得過! 沒奈何, 只得各家湊了些銀子, 且買些米去救命。 可早來到了也。 你是那裡的百姓? 我每是這陳州百姓, 特來買米的。 你兩個仔細看銀子, 別樣假的也還好看, 單要防那"四堵牆", 休要著他哄了。 兀那百姓, 你湊了多少銀子來糴米? 我眾人則湊得二十兩銀子。 拿來上天平彈著。 少少少, 你這銀子則十四兩。 我這銀子還重著五錢哩。 這百姓每刁潑, 拿那金錘來打他娘。 老爺不要打, 我每再添上些便了。 你趁早兒添上, 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 又添上這六兩。 這也還少些兒, 將就他罷。 既然銀子足了, 打與他米去。 一斛, 兩斛, 三斛, 四斛。 休要量滿了, 把斛放趄著, 打些雞窩兒與他。 小人知道, 手裡趕著哩。 這米則有一石六斗, 內中又有泥土糠皮, 舂將來則勾一石多米。 罷罷罷, 也是俺這百姓的命該受這般磨滅。 正是醫的眼前瘡, 剜卻心頭肉。 窮民百補破衣裳, 污吏春衫拂地長; 稼穡不知誰壞卻, 可教風雨損農桑。 老漢陳州人氏, 姓張, 人見我性兒不好, 都喚我做張敝古。 我有個孩兒張仁。 為因這陳州缺少米糧, 近日差的兩個倉官來。 傳聞欽定的價是五兩白銀一石細米, 著賬濟俺一郡百姓; 如今兩八倉官改做十兩銀子一石細米, 又使八升小鬥, 加三大秤。 莊院裡攢零合整, 收拾的這幾兩銀子糴米, 走一遭去來。 父親, 則一件, 你平日間是個性兒古敝的人, 倘若到的那買米處, 你休言語則便了也。 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 他假公濟私, 我怎肯和他干罷了也呵! 【仙呂】【點絳唇】則這官吏知情, 外合裡應, 將窮民並。 點紙連名, 我可便直告到中書省。 父親, 咱遇著這等官府也說些甚麼! 【混江龍】做的個上樑不正, 只待要損人利己惹人憎。 他若是將叫刁蹬, 休道我不敢掀騰。 柔軟莫過溪澗水, 到了不平地上也高聲。 他也故違了皇宣命, 都是些吃倉廒的鼠耗, 咂膿血的蒼蠅。 可早來到也。 兀那老子, 你來糴米, 將銀子來我秤。 兀的不是銀子。 兀那老的, 你這銀子則八兩。 十二兩銀子, 則秤的八兩, 怎麼少偌多? 哥, 我這銀子是十二兩來, 怎麼則秤八兩? 你也放些心平著。 這廝放屁! 秤上現秤八兩, 我吃了你一塊兒那? 嗨, 本是十二兩銀子, 怎麼秤做八兩? 【油葫蘆】則這攢典哥哥休強挺, 你可敢教我親自秤? 這老的好無分曉, 你的銀子本少, 我怎好多秤了你的? 只頭上有天哩。 今世人那個不聰明, 我這裡轉一轉, 如上思鄉嶺; 我這裡步一步, 似入琉璃井。 則這般秤, 八兩也還低哩。 秤銀子秤得高, 我量與你米, 打個雞窩, 再? 了些。 父親, 他那邊又? 了些米去了。 哎! 量米又量的不平。 元來是八升口假小斗兒加三秤。 只俺這銀子短二兩, 怎不和他爭? 我這兩個開倉的官, 清耿耿不受民財, 干剝剝則要生鈔, 與民做主哩。 你這官人是甚麼官人? 你不認的, 那兩個便是倉官。 【天下樂】你比那開封府包龍圖少四星。 兀那老子休要胡說, 他兩個是權豪勢要的人, 休要惹他。 賣弄你那官清法正行, 多要些也不到的擔罪名。 這米還尖, 再抓了些者。 父親, 他又□了些去了。 這壁廂去了半鬥, 那壁廂□了幾升, 做的一個輕人來還自輕。 你掙著口袋, 我量與你麼。 你怎麼量米哩? 俺不是私自來糴米的。 你不是私自來糴米, 我也是奉官差, 不是私自來糶米的。 【金盞兒】你道你奉官行, 我道你奉私行。 俺看承的一合米關著八九個人的命, 又不比山麋野鹿眾人爭。 你正是餓狼口裡奪脆骨, 乞兒碗底覓殘羹。 我能可折升不折鬥, 你怎也圖利不圖名? 這老子也無分曉, 你怎麼罵倉官? 我告訴他去來。 你兩個斗子, 有甚麼話說? 告的相公得知, 一個老子來糴米, 他的銀子又少, 他倒罵相公哩。 拿過那老子來。 你這個虎刺孩作死也! 你的銀子又少, 怎敢罵我? 你這兩個害民的賊, 於民有損, 為國無益。 相公, 你看小人不說謊, 他是罵你來麼? 這老匹夫無禮, 將紫金錘來打那老匹夫。 父親精細者! 我說甚麼來? 我著你休言語, 你吃了這一金錘。 父親, 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 打的還輕, 依著我性, 則一下打出腦漿來, 且著他包不成網兒。 【村裡迓鼓】只見他金錘落處, 恰便似轟雷著頂, 打的來滿身血迸, 教我呵怎生扎掙。 也不知打著的是脊樑, 是腦袋, 是肩井; 但覺的刺牙般酸, 剜心般痛, 剔骨般疼。 哎喲, 天那! 兀的不送了我也這條老命! 我來買米, 如何打我, 把你那性命則當根草, 打甚麼不緊! 是我打你來, 隨你那裡告我去。 父親也, 似此怎了? 【元和令】則俺個糴米的有甚罪名? 和你這糶米的也不乾淨。 是我打你來, 沒事沒事, 由你在那裡告我。 現放著徒流笞杖, 做不嚴刑。 卻不道家家門外千丈坑, 則他這得填平處且填平, 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輕。 俺兩個清似水, 白如面, 在朝文武, 誰不稱讚我的。 【上馬嬌】哎, 你個蘿蔔精, 頭上青看起來我是野菜, 你怎麼罵我做蘿蔔精? 坐著個愛鈔的壽官廳, 麵糊盆裡專磨鏡。 俺兩個至一清廉有名的。 哎, 還道你清。 清賽玉壺冰。 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 滿朝中臣宰舉保將我來的。 【勝葫蘆】都只待遙指空中雁做羹, 那個肯為朝廷。 你那老匹夫, 把朝廷來壓我哩。 我不怕, 我不怕。 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 恁時節, 錢財使罄。 人亡家家破, 方悔道不廉能。 我見了那窮漢似眼中疔, 肉中刺, 我要害他, 只當捏爛柿一般, 值個甚的。 噤聲! 【後庭花】你道窮民是眼內疔, 佳人是頦下癭。 難道你家沒王法的? 便容你酒肉攤場吃, 誰許你金銀上秤秤? 孩兒, 你也與我告去。 父親。 你看他這般權勢, 只怕告他不得麼。 兒也你快去告, 不須驚。 父親要告他, 指誰做證見? 只指著紫金錘專為照證。 父親, 證見便有了, 卻往那裡告他去? 投詞院直至省, 將冤屈叫幾聲, 訴出咱這實情, 怕沒有公與卿, 必然的要准行。 若是不准, 再往那裡告他? 任從他賊丑生, 百般家著智能。 遍衙門告不成。 也還要上登聞將怨鼓鳴。 【青哥兒】雖然是輸贏輸贏無定, 也須知報應報應分明。 難道紫金錘就好活打殺人性命? 我便死在幽冥, 決不忘情, 待告神靈, 拿到階庭, 取下詔承, 償俺殘生, 苦恨才平。 若不沙則我這雙兒鶻鴒也似眼中睛, 應不瞑。 孩兒, 眼見得我死了也, 你與我告去。 您孩兒知道。 這兩個害民的賊, 請了官家大俸大祿, 不曾與天子分憂, 倒來苦害俺這裡百姓。 天那! 【賺煞尾】做官的要了錢便糊突, 不要錢方清正。 多似你這貪污的, 枉把皇家祿清。 你這害民的賊, 也想一想差你開倉糶米, 是為著何來? 兀的賑濟饑荒你也該自省, 怎倒將我一錘兒打壞天靈? 父親, 我幾時告去? 則今日便登程, 直到王京, 常言道"廝殺無如父子兵"。 揀一個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 和那害民的賊徒折證。 父親。 可是那一位大衙門告他去? 若要與我陳州百姓除了這害呵。 則除是包龍圖那個鐵面沒人情。 父親亡逝已過, 更待干罷。 我料著陳州近不的他, 我如今直至京師, 揀那大大的衙門裡告他去。 盡說開倉為救荒, 反教老父一身亡。 此生不是空桑出。 不報冤仇不姓張。 斗子, 那老子要告俺去。 我算著就告到京師, 放著我老子在哩。 況那范學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 休說打死一個, 就打死十個, 也則當五雙。 俺兩個別無甚事, 都去狗腿灣王粉頭家裡喝酒去來。 一了說, 倉廒府庫, 抹著便富, 王粉頭家。 不誤主顧。 第二折老夫范仲淹。 自從劉衙內保舉他兩個孩兒去陳州開倉糶米, 誰想那兩個到的陳州, 貪贓壞法, 飲酒非為。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再差一員正直的去陳州, 結斷此一樁公事, 就敕賜勢劍金牌, 先斬後聞。 今日在此議事堂中, 與眾公卿聚議, 怎麼這早晚還不見來。 令人, 門首覷著, 若來時, 報復我知道。 理會的。 老夫韓魏公, 今有范天章學士在於議事堂, 令人來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可早來到這門首也。 韓魏公到。 道有請。 老丞相來了也, 請坐。 老夫呂夷簡。 正在私宅閒坐, 有范學士在於議事堂, 令人來請, 須索去走一遭。 不覺早來到了也。 呂平章到。 道有請。 老丞相在此。 學士, 今日請老夫果有何事? 二位老丞相, 則因為前者陳州糶米一事, 劉衙內舉保他那兩個孩兒做倉官去, 如今在那裡貪贓壞法, 飲酒非為。 奉聖人的命, 教老夫在此聚會眾多臣宰, 舉一個正直的官員前去陳州, 結斷此事。 只等眾大人來全了時, 同舉一位咱。 想學士必已得人, 某等便當舉薦。 自家小敝古。 俺和父親同去糴米, 不想被兩個倉官將俺父親打死了。 俺父親臨死之時, 著我告包待制去。 見說是個白髭鬚的老兒。 我來到這大街上等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官劉衙內。 自從兩小孩兒去陳州糶米, 至今音信皆無。 早間有范學士著人來請我, 不知又是甚麼事? 須索走一遭去者這個白髭鬚的老兒, 敢是包待制? 我試迎著告咱。 兀那小的, 你有甚麼冤枉的事? 我與你做主。 我是陳州人氏, 俺爺兒兩個將著十二兩銀子糴米去, 被那倉官將俺父親則一金錘打死了。 那裡無人敢近他, 爺爺敢是包待制麼? 與小的每做主咱。 兀那小的, 則我便是包待制。 你休去別處告, 我與你做主。 你且一壁有者。 理會的。 嗨, 我那兩個小丑生, 敢做下來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劉衙內在於門首。 劉衙內到。 衙內, 你保舉的兩個好清官也! 學士, 我那兩個孩兒果然是好清官, 實不敢欺。 衙內, 老夫打聽的, 你兩個孩兒到的陳州, 則是飲酒非為, 不理正事。 貪贓壞法, 苦害百姓。 你知麼? 老丞相休聽人的言語, 我保舉的人, 並無這等勾當。 二位老丞相, 他還不信哩。 哥哥, 恰才那進去的, 敢是包待制爺爺麼? 則他是劉衙內, 你要問包待制還不曾來哩。 天那! 我要告這劉衙內, 誰想正投在老虎口裡, 可不我死也!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本貫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官拜龍圖閣待制, 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 奉聖人的命, 上五南採訪已回。 須索到議事堂中, 見眾公卿, 走一遭去來。 想老相公為官, 多早晚升廳? 多早晚退衙? 老相公試說一遍, 與您孩兒聽咱。 【正宮】【端正好】自從那雲滾滾卯時初, 直至日淹淹的申牌後, 剛則是無倒斷簿, 領埋頭。 更被那紫襴袍拘束的我難抬手。 我把那為官事都參透。 【滾繡球】待不要錢呵, 怕違了眾情; 待等要錢呵, 又不是咱本謀。 只這月俸錢做咱每人情不彀。 老相公平日是個不避權豪勢要之人也。 我和那權豪每結下些山海也似冤仇:曾把個魯齋郎斬市曹, 曾把個葛監軍下獄囚, 剩吃了些眾人每毒咒。 老相公, 如今雖然年老, 志氣還在哩。 到今日一筆都勾。 從今後不干己事休開口, 我則索會盡人間只點頭, 倒大來優遊。 可早來到議事堂門首也。 張千, 接下馬者。 我問人來說, 這個便是包待制。 冤屈也! 爺爺與孩兒每做主咱。 兀那小的, 你那裡人氏? 有甚麼冤枉事? 你實說來, 老夫與你做主。 孩兒每陳州人氏, 嫡親的父子二人。 父親是張敝古。 今有兩個官人, 在陳州開倉糶米, 欽定五兩銀子一石, 他改做十兩一石。 俺一家兒苦湊得十二兩銀子買米, 他則秤的八兩。 俺父親向前分辨去, 他著那紫金錘一錘打死。 孩兒要去聲冤告狀, 盡道他是權豪勢要之家, 人都近不的他。 俺父親臨死之時, 曾說道:"孩兒, 等我命終, 你直至京師尋著包待制爺爺那裡告去。 "我投至的見了爺爺, 就是撥雲見日, 昏鏡重磨, 須與孩兒每做主咱。 本待將衷情細數, 奈哽咽吞聲莫吐; 紫金錘打死親爺, 委實是含冤受苦。 你且一壁有者。 爺爺不與孩兒做主, 誰做主咱? 我知道了也。 令人, 報復去, 道有包待制在於門首。 有包待制來了也好好, 包龍圖來了, 快有請。 待制五南採訪初回, 鞍馬上勞神也。 二位老丞相和學士治事不易。 老府尹遠路風塵。 衙內恕罪。 這老子怎麼瞅我那一眼, 敢是見那個告狀的人來? 我則做不知道。 老夫上五南採訪回來, 昨日見了聖人, 今日特特的拜見二位老丞相和學士來。 不知待制多大年紀為官? 如今可多大年紀? 請慢慢的說一遍, 某等敬聽。 學士問老夫多大年紀為官, 如今有多大年紀。 學士不嫌絮煩, 聽老夫慢慢的說來。 【倘秀才】我從那及第時三十五六, 我如今做官到七十也那八九。 豈不聞"人到中年萬事休"。 我也曾觀唐漢, 看春秋, 都是俺為官的上手。 待制做許多年官也, 歷事多矣。 待制為官, 盡忠報國, 激濁楊清。 如今朝裡朝外權豪勢要之家, 聞待制大名, 誰不驚懼。 誠哉, 所謂古之直臣也。 量老夫何足掛齒, 想前朝有幾個賢臣, 都皆屈死, 似老夫這等粗直, 終非保身之道。 請待制試說一遍咱。 【滾繡球】有一個楚屈原在江上死, 有一個關龍逢刀下休, 有一個紂比干曾將心剖, 有一個未央宮屈斬了韓侯。 待制, 我想張良坐籌帷幄之中, 決勝千里之外, 輔佐高祖, 定了天下。 見韓信遭誅, 彭越被醢, 遂辭去侯爵願從赤松子游, 真有先見之明也。 那張良呵若不是疾歸去, 那越國范蠡, 扁舟五湖, 卻也不弱。 那范蠡呵若不是暗奔走, 這兩個都落不的完全屍首。 我是個漏網魚, 怎再敢吞鉤? 不如及早歸山去, 我則怕為官不到頭, 枉了也干求。 二位老丞相和學士, 老夫年邁, 不能為官。 到來日見了聖人。 就告致仕閒居也。 待制, 你差了也。 如今朝中似待制這等清正的, 能有幾人? 況年紀尚未衰邁, 正好為官, 因何便告致仕那? 學士, 老夫自有說的事。 老府尹說的是年紀老了, 如今棄了官告致仕閒居, 倒快活也。 老相公有甚麼事要說老夫聽咱? 【呆骨朵】老人有件事向君王陳奏, 只說那權豪每是俺敵頭。 那權豪的, 老相公待要怎麼? 他便似打家的強賊。 俺便似看家的惡狗。 他待要些錢和物, 怎當的這狗兒緊追逐。 只願俺今日死, 明日亡, 慣的他千自在, 百自由。 待制, 你且回私宅中去者。 老夫在此, 別有商議。 二位老丞相和學士恕罪, 老夫告回也。 爺爺與孩兒做主咱! 我險些兒忘了這一件事。 兀那小的, 你先回去, 我隨後便來也。 既然今日見了包待制, 必然與我做主。 他教我先回去, 則今日不敢久停久住, 便索先上陳州等他去來。 我今日得見龍圖, 告父親屈死無辜, 轉陳州等他來到, 也把紫金錘打那囚徒。 待制去了, 為何又回來也? 老夫欲要回去, 聽的陳州一郡濫官污吏, 甚是害民, 不知老相公曾差甚麼能事官員陳州去也不曾? 學士先曾委了兩員官去了。 可是那兩員官去來? 待制不知, 自你上五南採訪去了。 朝中一時乏人, 差著劉衙內的兒子劉得中, 女婿楊金吾, 到陳州糶米去, 好久不見來回話哩。 見說陳州一郡官吏貪污, 黎民頑魯, 須再差一員去陳州考察官吏, 安撫黎民, 可不好也。 待制不知, 今日聚集俺多官, 正為此事。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再差一員清正的官去陳州, 一來糶米, 二來就勘斷這樁事。 老夫想別人去, 可也幹不的事, 就煩待制一行, 意下如何? 老夫去不的。 待制去不的, 可著誰去? 待制堅意不肯去, 劉衙內, 你讓待制這一遭。 他若不去, 你便去。 小官理會的。 老府尹到陳州走一遭去, 打甚麼不緊? 既然衙內著老夫去。 我看衙內的面皮。 張千, 準備馬, 便往陳州走一遭去來。 哎喲! 若是這老子去呵, 那兩個小的怎了也! 【脫布衫】我從來不劣方頭, 恰便似火上澆油, 我偏和那打勢力的官人每卯酉, 謝大人向朝中保奏。 我並不曾保奏你哩。 【小梁州】我一點心懷社稷愁, 張千, 將馬來。 理會的。 則今日便上陳州, 既然心去意難留。 他每都穿連透, 我則怕關節兒枉生受。 二位老丞相和學士聽者:老夫去則去, 倘有權豪勢要之徒, 難以處治, 著老夫怎處? 待制再也不必過慮, 聖人的命, 敕賜與你勢劍金牌, 先斬後聞。 請待制受了勢劍金牌, 便往陳州去。 【篇】謝聖人肯把黎民救, 這劍也, 到陳州怎肯干休, 敢著你吃一會家生人肉。 哎! 看那個無知禽獸, 我只待先斬了逆臣頭。 老府尹若到陳州, 那兩個倉官, 可是我家裡小的, 看我分上看覷咱。 我知道, 我這上頭看覷他。 老府尹好沒面情, 我兩次三番與你陪話, 你看著這勢劍, 說這上頭看覷他。 你敢殺了我兩個小的? 論官職我也不怕你, 論家財我也受用似你。 我老夫怎比得你來。 【耍孩兒】你積趲的金銀過北斗, 你指望待天長地久。 看你那於家為國下場頭, 出言語不識娘羞。 我須是筆尖上掙□來的千鍾祿, 你可甚劍鋒頭博換來的萬戶侯。 老府尹。 我也不怕你。 你那裡休誇口, 你雖是一人為害, 我與那陳州百姓每分憂。 老府尹, 你不知這倉官也不好做。 倉官的弊病, 老夫盡知。 你知道時, 你說倉官的弊病咱。 【煞尾】河涯邊趲運下些糧, 倉廒中囤塌下些籌, 只要肥了你私囊, 也不管民間瘦。 我如今到那裡呵。 敢著他收了蒲藍罷了鬥。 列位老相公, 這樁事不好了。 這老子到那裡時, 將俺這兩個小的肯干罷了也。 衙內, 不妨事, 你只與學士計較, 老夫和呂丞相先回去也。 衙內心中莫要慌, 天章學士慢商量; 鳳凰飛上梧桐樹, 自有傍人道短長。 劉衙內, 你放心。 老夫就到聖人根前說過, 著你親身為使命告一紙文書, 則赦活的不赦死的。 包你沒事便了。 既如此, 多謝了學士。 你跟著老夫見聖人走一遭去來。 莫愁包待制, 先請赦書來; 全憑半張紙, 救我一家災。 第三折日間不做虧心事, 半夜敲門不吃驚。 自家劉衙內孩兒。 俺二人自從到陳州開倉糶米, 依著父親改了價錢, 插上糠土, 克落了許多錢鈔, 到家怎用得了。 這幾日只是吃酒耍子。 聽知聖人差包待制來了。 兄弟, 這老兒不好惹, 動不動先斬後聞。 這一來, 則怕我們露出馬腳來了。 我們如今去十里長亭, 接老包走一遭去。 老包姓兒少, 蕩他活的少; 若是不容咱, 我每則一跑。 自家張千的便是。 我跟著這包待制大人, 上五南路採訪回來, 如今又與了勢劍金牌, 往陳州糶米去。 他在這後面, 我可在前面, 離的較遠。 你不知這位大人清廉正直, 不愛民財, 雖然錢物不要, 你可吃些東西也好。 他但是到的府州縣道, 下馬升廳, 那官人裡老安排的東西, 他看也不看。 一日三頓, 則吃那落解粥。 你便老了吃不得, 我是個後生家。 我兩隻腳伴著四個馬蹄子走, 馬走五十里, 我也跟著走五十里, 馬走一百里, 我也走一百里。 我這一頓落解粥, 走不到五里地面, 早肚裡饑了。 我如今先在前面, 到的那人家裡, 我則說, "我是跟包待制大人的, 如今往陳州糶米去, 我背著的是勢劍金牌, 先斬後聞, 你快些安排下馬飯我吃。 "肥草雞兒, 茶渾酒兒, 我吃了那酒, 吃了那肉, 飽飽兒的了。 休說五十里, 我咬著牙直走二百里, 則有多哩。 嗨! 我也是個傻弟子孩兒! 又不曾吃個, 怎麼兩片口裡劈溜撲刺的, 猛可裡包待制大人後面聽見, 可怎了也! 張千, 你說甚麼哩? 孩兒每不曾說甚麼。 是甚麼"肥草雞兒"? 爺, 孩兒每不曾說甚麼"肥草雞兒"。 我才則走哩, 遇著個人, 我問他"陳州有多少路? "他說道"還早哩"。 幾曾說甚麼"肥草雞兒"? 是甚麼茶渾酒兒? 爺, 孩兒每不曾說甚麼茶渾酒兒"。 我走著哩, 見一個人, 問他"陳州那裡去"? 他說道線也似一條直路, 你則故走。 孩兒每不曾說甚麼"茶渾酒兒"。 張千, 是我老了, 都差聽了也。 我老人家也吃不的茶飯, 則吃些稀粥湯兒。 如今在前頭有的盡你吃, 盡你用, 我與你那一件厭飫的東西。 爺, 可是甚麼厭飫的東西? 你試猜咱。 爺說道"前頭有的盡你吃, 盡你用", 又與我一件兒厭飫的東西。 敢是苦茶兒? 不是。 蘿蔔簡子兒? 不是。 哦, 敢是落解粥兒? 也不是。 爺, 都不是, 可是甚麼? 你脊樑上背著的是甚麼? 背著的是劍。 我著你吃那一口劍。 張千, 如今那普天下有司官吏, 軍民百姓, 聽的老夫私行, 也有那歡喜的, 也有那煩惱的。 爺不問, 孩兒也不敢說。 如今百姓每聽的包待制大人到陳州糶米去, 那個不頂禮。 都說"俺有做主的來了! 這般歡喜, 可是為何? 張千也, 你那裡知道, 聽我說與你咱。 【南呂】【一枝花】如今那個差的民戶喜, 也有那干請俸的官人每怨。 急切裡稱不了包某的心, 百般的納不下帝王宣, 我如今暮景衰年, 鞍馬上實勞倦。 如今那普天下人盡言道:"一個包龍圖暗暗的私行, 唬得些官吏每兢兢打戰。 "【梁州第七】請俸祿五六的這萬貫, 殺人到三二十年, 隨京隨府隨州縣。 自從俺仁君治世, 老漢當權, 經了這幾番刷卷, 備細的究出根原。 都只是莊農每爭競桑田, 弟兄每分另家緣。 俺俺俺, 宋朝中大小官員; 他他他, 剩與你財主每追徵了些利錢; 您您您, 怎知道窮百姓苦懨懨叫屈聲冤, 如今的離陳州不遠, 便有人將咱相凌賤, 你也則詐眼兒不看見; 騎著馬, 揣著牌, 自向前, 休得要擺袖揎拳。 張千, 離陳州近也, 你轉著馬? 揣著牌, 先進城去, 不要作踐人家。 理會的。 爺, 我騎著馬去也。 張千, 你轉來, 我再分付你:我在後面, 如有人欺負我, 打我, 你也不要來勸, 緊記者。 理會的。 張千, 你轉來。 爺, 有的說就馬上說了罷。 我分付的緊記者。 爺, 我先進城去也。 自家王粉蓮的便是。 在這南關裡狗腿灣兒住。 不會別的營生買賣, 全憑著賣笑求食。 俺這此處有上司差兩個開倉糶米官人來, 一個是楊金吾, 一個是劉小衙內。 他兩個在俺家裡使錢, 我要一奉十, 好生撒饅。 他是權豪勢要, 一應閒雜人等, 再也不敢上門來。 俺家盡意的奉承他, 他的金銀錢鈔可也都使盡俺家裡。 數日前將一個紫金錘當在俺家, 若是他沒錢取贖, 等我打些釵兒戒指兒, 可不受用。 恰才幾個姊妹請我吃了幾杯酒, 他兩個差人牽著個驢子來取我。 三不知我騎上那驢子, 忽然的叫了一聲, 丟了個撅子, 把我直跌下來, 傷了我這楊柳細, 好不疼哩。 又沒個人扶我, 自家掙得起來, 驢子又走了, 我趕不上, 怎麼得人來替我拿一拿住也好那! 這個婦人, 不像個良人家的婦女。 我如今且替他籠住那頭口兒, 問他個詳細, 看是怎麼。 兀那個老兒, 你與我拿住那驢兒者。 多生受你老人家也。 姐姐, 你是那裡人家? 正是這個莊家老兒, 他還不認的我哩。 我在狗腿灣兒裡住。 你家裡做甚麼買賣? 老兒你試猜咱。 我是猜咱。 你猜。 莫不是油磨房? 不是。 解典庫? 不是。 賣布絹段匹? 也不是。 都不是, 可是甚麼買賣? 俺家裡賣皮鵪鶉兒。 老兒, 你在那裡住? 姐姐, 老漢止有一個婆婆, 早已亡過, 孩兒又沒, 隨處討些飯兒吃。 老兒, 你跟我去, 我也用的你著。 你只在我家裡有的好酒好肉, 盡你吃哩。 好波, 好波, 我跟將姐姐去, 那裡使喚老漢? 好老兒, 你跟我家去, 我打扮你起來, 與你做一領硬掙掙的上蓋, 再與你做一頂新帽兒, 一條茶褐絛兒, 一對乾淨涼皮靴兒, 一張凳兒。 你坐著在門首, 與我家照管門戶, 好不自在哩。 姐姐, 如今你根前可有甚麼人走動? 姐姐, 你是說與老漢聽咱。 老兒, 別的郎君子弟, 經商客旅, 都不打緊。 我有兩個人, 都是倉官, 又有權勢, 又有錢鈔, 他老子在京師現做著大大的官。 他在這裡糶米, 是十兩一石的好價錢, 斗又是八升的小鬥, 秤是加三大秤。 盡有東西, 我並不曾要他的。 姐姐不曾要他錢, 也曾要他些東西麼? 老兒, 他不曾與我甚麼錢, 他則與了我個紫金錘, 你若見了, 就唬殺你。 老漢活偌大年紀, 幾曾看見甚麼紫金錘? 姐姐若與我見一見兒消災滅罪, 可也好麼? 老兒, 你若見了好消災滅罪。 你跟我家去來, 我與你看。 我跟姐姐去。 老兒, 你吃飯也不曾? 我不曾吃飯哩老兒, 你跟將我去來, 只在那前面, 他兩個安排酒席等我哩。 到的那裡, 酒肉盡你吃。 扶我上驢兒去。 普天下誰不知個包待制, 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 今日到這陳州, 倒與這婦人籠驢也, 可笑哩。 【牧羊關】當日離豹尾班多時分, 今日在狗腿灣行近遠, 避甚的馬後驢前。 我則怕按察司迎著, 御史台撞見。 本是個顯要龍圖職, 怎伴著煙月鬼狐纏。 可不先犯了個風流罪, 落的價葫蘆提罷俸錢。 老兒, 你跟將我去來, 我把紫金錘與你看者。 好, 好, 我跟將姐姐去, 則與老漢紫金錘看一看, 消災滅罪咱。 【隔尾】聽說罷氣的我心頭顫, 好著我半晌家氣堵住口內言。 直將那倉庫裡皇糧痛作踐。 他便也不憐, 我須為百姓每可憐, 似肥漢相博, 我著他只落的一聲兒喘, 兩眼梭梭跳, 必定悔氣到。 若有清官來, 一准屋樑吊。 俺兩個在此接待老包, 不知怎麼, 則是眼跳。 才則喝了幾碗投腦酒, 壓一壓膽, 慢慢的等他。 姐姐, 兀的不是接官廳? 我這裡等著姐姐。 來到這接官廳, 老兒, 你扶下我這驢兒來。 你則在這裡等著我, 我如今到了裡面, 我將些酒肉來與你吃。 你則與我帶著這驢兒者。 姐姐, 你來了也。 我的乖, 你偌遠的到這裡來。 該殺的短命, 你怎麼不來接我? 一路上把我掉下驢來, 險不跌殺了我。 那驢子又走了, 早是撞見個老兒, 與我籠著驢子。 嗨! 我爭些兒可忘了。 那老兒他還不曾吃飯, 先與他些酒肉吃咱。 兀那斗子, 與我拿些酒肉與那牽驢的老兒吃。 兀那牽驢的老兒, 你來, 與你些酒肉吃。 說與你那倉官去, 這酒肉我不吃, 都與這驢子吃了。 口退! 這個村老子好無禮。 官人, 恰才拿將酒肉賞那牽驢的老兒, 那老兒一些不吃, 都請了這驢兒也。 斗子, 你與我將那老兒吊在那槐樹上, 等我接了老包, 慢慢地打他。 理會的。 【哭皇天】那劉衙內把孩兒薦, 范學士怎也就將敕命宣? 只今個賊倉官享富貴, 全不管窮百姓受熬煎, 一剷的在青樓纏戀。 那廝每不依欽定, 私自加添, 盜糶了倉米, 干沒了官錢, 都送與潑煙花、潑煙花王粉蓮。 早被俺親身兒撞見, 可便肯將他來輕輕的放免。 【烏夜啼】為頭兒先吃俺開荒劍, 則他那性命不在皇天。 劉衙內也。 可怎生著我行方便? 這公事體察完全, 不是流傳。 那怕你天章學士有夤緣, 就待乞天恩走上金鑾殿, 只我個包龍圖元鐵面, 但少不得著您名登紫禁, 身喪黃泉。 受人之托, 必當終人之事。 大人的分付, 著我先進城去, 尋那楊金吾、劉衙內。 直到倉裡尋他, 尋不著一個。 如今大人也不知在那裡, 我且到這接官廳試看咱。 我正要尋他兩個, 原來都在這裡吃酒。 我過去唬他一唬, 吃他幾鍾酒, 討些草鞋錢兒好也! 你還在這裡吃酒哩! 如今包待制爺要來拿你兩個, 有的話都在我肚裡。 哥, 你怎生方便, 救我一救, 我打酒請你。 你兩個真傻廝, 豈不曉得求灶頭不如求灶尾? 哥說的是。 你家的事, 我滿耳朵兒都打聽著。 你則放心, 我與你周旋便了。 包待制是些的包待制, 我是立的包待制, 都在我身上。 你好個立的包待制張千也! 【牧羊關】這廝馬頭前無多說, 今日在驛亭中誇大言, 信人生不可無權。 哎! 則你個祗侯王喬詐仙也那得仙。 我若不救你兩個呵, 這酒就是我的命。 兀的不唬殺我也! 唬的來面色如金紙, 手腳似風顛。 老鼠終無膽, 獼猴怎坐禪? 您兩個傻廝, 到陳州來糶米, 本是欽定的五兩官價, 怎麼改做十兩? 那張敝古道了幾句, 怎麼就將他打死了? 又要買酒請張千吃, 又擅吊了牽驢子的老兒。 如今包待制私行, 從東門進城也, 你還不去迎接哩。 怎了? 怎了? 既是包待制進了城, 咱兩個便迎接去來。 他兩個都走了也, 我也家去。 兀那老兒, 你將我那驢兒來。 賊弟子, 你死也, 還要老爺替你牽驢兒哩。 口退! 休言語。 姐姐, 我扶上你驢兒去。 老兒, 生受你。 你若忙便罷, 你若得那閒時, 到我家來看紫金錘咱。 這害民賊好大膽也呵。 【黃鐘煞尾】不憂君怨和民怨, 只愛花錢共酒錢。 今日個家破人亡立時見, 我將你這害民的賊鷹鸇。 一個個拿到前, 勢劍上性命捐。 莫怪咱個矜憐, 你只問王家的那潑賤, 也不該著我籠驢兒步行了偌地遠。 第四折我做個州官不歹, 斷事處搖搖擺擺。 只好吃兩件東西, 酒煮的團魚螃蟹。 小官姓寥名花, 叨任陳州知州之職。 今日包待制大人升廳坐衙, 外郎, 你與我將各項文卷打點停當, 等僉押者。 你與我這文卷, 教我打點停當, 我又不識字, 我那裡曉的! 好打這廝, 你不識字, 可怎麼做外郎那? 你不知道, 我是雇將來的, 頂缸外郎。 唗! 快把公案打掃的乾淨, 大人敢待來也。 喏! 在衙人馬平安。 老夫包拯。 因為陳州一郡濫官污吏, 損害黎民。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考察官吏, 安撫黎民, 非輕易也呵。 【雙調】【新水令】叩金鑾親奉帝王差, 到陳州與民除害。 威名連地震, 殺氣和霜來。 手執升勢劍令牌, 哎! 你個劉衙內且休怪。 張千, 將那劉得中一行人都與我拿將過來。 理會的。 當面。 您知罪麼? 俺不知罪。 兀那廝, 欽定的米價是多少銀子糶一石來? 父親說道欽定的價是十兩一石。 欽定的價元是五兩一石, 你私自改做十兩, 又使八升小鬥, 加三大秤, 你怎做的不知罪那? 【駐馬聽】你只要錢財, 全不顧百姓每貧窮, 一味的刻。 今遭杻械, 也是你五行福謝做了半生災。 只見他向前呵, 如上嚇魂台, 往後呵, 似入東洋海。 投至的分屍在市街, 我著你一靈兒先飛在青霄外。 張千, 南關去拿將那王粉蓮, 就連著紫金錘一齊解來。 理會的。 王粉蓮當面。 兀那王粉蓮, 你認的我麼? 我不認的你。 【雁兒落】難道你王粉頭直恁呆, 偏不知包待制多謀策。 你道是接倉官有大錢, 怎麼的見府尹無嬌態? 兀那王粉蓮, 這金錘是誰與你來? 是楊金吾與我來。 張千, 選大棒子將王粉蓮去褌, 決打三十者。 打了搶出去。 張千, 將楊金吾采上前來。 這金錘上有御書圖號, 你怎生與了王粉蓮? 大人可憐見, 我不曾與他, 我則當的幾個燒餅兒吃哩。 張千, 先拿出楊金吾去在市曹中梟首報來。 理會的。 【得勝令】呀, 你只待錢眼水狠差排, 今日個刀口上送屍骸。 你犯了蕭何律, 難寬縱; 便自有蒯通謀, 怎救解。 你死也休捱, 則俺那勢劍如風快; 你死也應該, 誰著你金錘當酒來。 張千, 拿過那小敝古來。 小敝古當面。 兀那廝, 你父親被那個打死了? 是這小衙內把紫金錘打死我父親來。 張千, 拿過劉得中來, 就著小敝古也將那金錘將這廝打死者。 理會的。 【沽美酒】小衙內做事歹, 小敝古且寧奈, 也是他自結下冤仇怎得開。 非咱忒煞, 須償還你這親爺債。 【太平令】從來個人命事關連天大, 怎容他殺生靈似虎如豺。 紫金錘依然還在, 也將來敲他腦袋。 登時間肉拆血灑, 受這般罪責, 呀, 才平定陳州一帶。 張千, 打死了麼? 打死了也。 張千, 與我拿下小敝古者。 理會的。 心忙來路遠, 事急出家門。 小官劉衙內是也。 我聖人根前說過, 告了一紙赦書, 則赦活的不赦死的, 星夜到陳州救我兩個孩兒。 左右, 留人者, 有赦書在此, 則赦活的, 不赦死的。 張千, 死了的是誰? 死了的是楊金吾、小衙內。 活的是誰? 是小敝古。 呸! 恰好赦別人也。 張千, 放了小敝古者。 【殿前歡】猛聽的叫赦書來, 不由我不臨風回首笑咍咍。 想他父子每倚勢挾權大, 到今日也運蹇時衰。 他指望著赦來時有處裁, 怎知道赦未來, 先殺壞, 這一番顛倒把別人貸。 也非是他人謀不善, 總見的個天理明白。 張千, 將劉衙內拿下者, 聽老夫下斷。 為陳州亢旱不收, 窮百姓四散飄流。 劉衙內原非令器, 楊金吾更是油頭。 奉敕旨陳州糶米, 改官價擅自徵收。 紫金錘屈打良善, 聲冤處地慘天愁。 范學士豈容奸蠹, 奏君王不赦亡囚。 今日個從公勘問, 遣小敝手報親仇。 方才見無私王法, 留傳與萬古千秋。 題目范天章政府差官正名包待制陳州糶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