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歲了的詩句,形容歲了的優美句子,歲了古詩詞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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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直夫

第一折自小便能騎馬, 何曾肯上妝台? 雖然指粉不施來, 別有天然嬌態。 若問兒家夫婿.腰懸大將金牌。 茶茶非比別裙釵, 說起風流無賽。 自家完顏女直人氏, 名茶茶者是也。 嫁的個夫主乃是山壽馬, 現為金牌上千戶。 今日千戶打圍獵射去了。 下次孩兒每! 安排下茶阪。 則怕千戶天也。 老夫銀住馬的便的。 從離渤海寨, 行了數日, 來到這夾山口子。 這裡便是山壽馬的住宅, 左右接了馬者。 六兒, 報復去, 道叔叔嬸子來了也。 道有清。 叔叔嬸子前廳上坐, 茶茶穿了大衣服來相見。 叔叔嬸子, 遠路風塵。 茶茶, 小千戶那裡去了? 千戶打圍射獵去了。 便著六兒請小千戶來, 說道:有叔權嬸子, 特來看他哩。 六兒, 快去請千戶家來! 叔權嬸子, 且請後堂飲酒去, 等千戶家來也。 腰橫轆轤劍, 身被鷫鸘裘。 華夷圖上看。 惟俺最風流。 自家完顏女直人氏, 姓王, 小字山壽馬, 現做著金牌上千戶, 鎮守著夾山口子。 今日天晴日暖無甚事, 引著幾個家將打圍射獵去咱。 【仙呂】【點絳唇】一來是祖父的家門, 二來是自家的福分, 懸牌印。 掃蕩征塵, 將勇力拖逞盡。 【昆江龍】幾回家開旗臨陣。 戰番兵累次建功勳。 怕不的資財足備, 孳畜成群。 長養著百槽衝鋒的慣戰馬, 掌管著一千戶屯田的鎮番軍。 我如今欲待去清愁悶, 則隊得飛鷹走犬, 逐逝追奔。 來到這圍場山。 兀的不是? 爺, 家裡有親眷來看你哩。 六兒, 你做甚來? 有親眷來了也。 【油葫蘆】疑怪這靈鵲兒中在枝上穩。 暢好是有定准, 六兒, 來的是甚麼親眷? 則說是親眷。 不知是誰。 則見他左來右去再說不出甚親人。 為甚麼叨叨絮絮佔著是迷丟沒鄧的混? 為甚麼獐獐狂狂便待要急張拒遂的褪? 眼腦又剔抽禿揣的慌, 品角又劈丟撲搭的噴, 只見他蹅蹅忽忽身子兒無些分寸, 覷不的那奸奸詐詐沒精神。 待我想來。 【天下樂】只見他越尋思越著昏, 敢三魂失了二魂。 我試猜波。 莫不是鐵哥鎮撫家遠探親? 不是。 莫不是達魯家老太君? 也不是。 莫不足普察家小舍人? 也不是。 莫不是叔叔嬸子兩口兒來訪問? 是了, 是權叔嬸子哩! 是叔叔嬸子? 且收了斷場快家去來。 怎麼這時候千戶還不見來? 小的門首覷者, 千戶敢待來也。 接了馬者! 茶茶, 叔叔嬸子在那裡? 孩兒, 相別了數載, 俺兩口兒好生的思想你哩! 今日一徑的米望你也。 叔叔嬸子請坐。 【醉中天】叔叔你鞍馬上多勞困, 嬸子你程途上受艱早, 一自別來五六春, 數載家無音信。 則這個山壽馬別無甚痛親, 我一言難盡, 來探你這歹孩兒索是遠路風塵。 孩兒, 想從小間俺兩口兒怎生抬舉你來? 你如今峰嶸發達呵, 你可休忘了俺兩口的恩念, 叔叔嬸子, 你孩兒有甚麼不知處? 【金盞兒】我自小裡化了雙親, 忒孤貧, 謝叔叔嬸子把我來似親兒般訓。 演習的武和文, 我如今鎮邊關為元帥, 把隘口統三軍。 我當初成人不自在, 我若是自在不成人。 小的一壁刲羊宰豬, 安排筵席者! 小官完顏女直人氏, 是天朝一個使臣。 為因山壽馬千戶, 把守夾山口子, 征伐賊兵。 累著功績, 聖人的命, 差小官繼敕賜他。 可早來到他家門首也。 左右接了馬者! 報復去, 道有使命在於門首。 妝香來。 山壽馬, 聽聖人的命! 為你守把夾山口子, 累建奇功, 加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行樞密院事; 敕賜雙虎符金牌帶者, 許你便宜行事, 先斬後聞; 將你那素金牌子, 但是手下有得用的人, 就與他帶著, 替你做金牌上千戶, 守把夾山口子, 謝了恩者! 相公鞍馬上勞神也。 恭喜相公得此美除! 相公吃了筵席呵去。 小官公家事忙, 便索回去也。 相公穩登前路。 請了。 正是:將軍不下馬。 各自奔前程。 小的, 筵席完備未曾? 己備下多時了也。 夫人, 恰才天朝使命, 加小千戶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我聽的說道。 將他那素金牌子, 就著他手下得用的帶了, 替做千戶。 我想起來, 我偌大年紀, 也無些兒名分。 甲首也不曾做一個。 央及小姐和元帥說一聲, 將那素金牌與我帶著, 就守把夾山口子去呵, 不強似與了別人? 老相公, 你平生好一杯酒, 則怕你失誤了事。 夫人, 我若帶牌子做了千戶呵, 我一滴酒也不吃了。 你道定者! 我再也不吃了。 既是這般呵, 我對茶茶說去。 媳婦兒, 我有一句話, 可是敢說麼? 嬸子說甚話來? 恰才那使臣言語, 將雙虎符金牌, 與小千戶帶了。 那素金牌子, 著他手下有得用的人與他帶。 比及與別人帶了, 與叔叔帶了可不好那? 嬸子說的是, 我就和元帥說。 元帥, 恰才叔叔嬸子說來, 你有雙虎符金牌帶了, 那素金牌子, 著你把與手下人帶。 比及與別人帶時, 不如與了叔叔可也好也。 誰這般說來? 嬸子說來。 叔叔平日好一杯酒, 則怕他失誤了事。 叔叔說道, 他若帶了牌子, 做了千戶呵, 他一滴酒也不吃了。 既然如此, 將那素金牌子來。 叔叔, 恰才使臣說來, 如今聖人的命, 著你孩。 兒做的兵馬大元帥, 敕賜與雙虎符金牌, 先斬後奏, 這素金牌子, 著你孩兒手下有得用的人, 就與他帶了, 做金牌上千戶。 我想叔叔幼年, 多曾與國家出力來。 叔叔你帶了這牌, 做了上千戶, 可不強似與別人? 想你手下多有得用的人, 我又無甚功勞, 我怎生做的這千戶? 叔叔休那般說。 【一半兒】則俺那祖公是開國舊功臣, 叔父你從小裡一個敢戰軍, 這金牌子與叔父帶呵, 也是本分。 見嬸子那壁意欣欣, 叔父, 你受了這牌子者! 我可怎麼做的? 我見他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 元帥, 難得你這一片好心。 我受了這牌子者。 叔叔, 你受了牌子, 便與往日不同, 索與國家出力, 再休貪著那一杯兒酒也。 你放心, 我帶了這牌子呵, 我一點酒也不吃了。 如此恰好。 【金盞兒】我為甚麼語諄諄, 單怕你醉醺醺, 只看那斗來粗肘後黃金印, 怎辜負的主人恩。 但願你扶持今社稷, 驅滅舊妖氛。 常言道"家貧顯孝子, 國難識忠臣"。 我則今日到渤海寨, 搬了家小。 便往夾山口鎮守去也。 叔叔, 則今日你孩兒往大興府去。 叔叔去取行李, 路上小心在意者! 【賺煞】則今日過關津, 度州郡, 沒揣的逢他敵人, 陣面上相持賭的是狠。 托賴著俺祖公是番宿家門, 哎, 你莫因循。 便只待人急偎親, 暢奸道廝殺無過是咱父子軍, 誓將那鯨鯢來盡吞。 只將這邊關守緊, 你可便捨一腔熱血報明君。 俺侄兒去了也。 則今日往渤海寨搬取家小走一遭去。 第二折老失自到的渤海寨, 搬取了家小, 來到俺這莊頭, 見了眾多親眷。 聽的我做了千戶。 這個請我吃兩瓶, 那個請我吃三瓶, 每是則是醉。 雖然吃酒, 則怕誤了到任日期。 有二哥哥金住馬在這莊兒上住坐, 我辭了哥哥, 便往夾山口子去也。 老相公。 咱在這裡等者, 你去辭了伯伯。 甲些兒來。 遠遠的望著, 敢是哥哥來也。 自家金住馬的便是。 我有個兄弟, 是銀住馬。 他如今做了金牌上千戶, 去鎮守夾山口子, 聽的道往我這村兒前過。 我無甚麼, 買了這一瓶酒, 與兄弟餞行走一遭去。 【雙調】【五供養】愁冗冗, 恨綿綿, 爭余我赤子空拳, 只得問別人借了幾文錢。 可買的這一瓶兒村酪灑, 等與我那第二弟兄祖餞。 想著他期限迫難留戀, 可若是今番雲也, 知他是甚日個團圓。 兀的不是我兄弟? 兀的不是我哥哥? 哥哥, 你兄弟做了金牌上千戶, 如今鎮守夾山口去, 一徑的辭哥哥來。 兄弟, 我知道你做了金牌千戶, 鎮守夾山口子去。 我無甚麼, 買這一瓶兒酒, 與兄弟餞行。 看你這般艱難, 你那裡得這錢來買酒? 教哥哥費心。 【落梅風】我抹的這瓶口兒淨, 我斟的這盞面兒圓。 兄弟, 且休便吃。 待我望著那碧天邊太陽澆奠。 則俺這窮人家又不會別咒願, 則願的俺兄弟海每可便早能勾相見。 兄弟滿飲一杯。 哥哥先飲。 好波, 我先吃了。 兄弟飲。 待你兄弟吃。 兄弟再飲一杯。 只我今日見了哥哥, 吃幾杯酒; 到了夾山口子, 我一點酒也不吃了。 兄弟, 你哥哥無甚麼與你。 我今日辭哥哥去, 敢問哥哥要甚麼? 【阿那忽】再得我往日家緣, 可敢繼發與你些個盤纏。 有他這鰾接來的兩根兒家竹箭, 你兄弟收了者。 還有哩。 更有條蠟打來的這弓弦。 這兩件, 你兄弟正用的著哩。 兄弟, 你酒要少吃, 事要多知。 請哥哥放心, 我若到夾山口子去, 整搠軍馬, 堤備賊兵, 我一點酒也不吃了。 【慢金盞】我著這苦口兒說些良言, 勸你那酒莫貪, 勸你那財休戀。 你可便久鎮著南邊夾山的那峪前, 統領著軍健, 相持的那地面。 但要你用心兒把守得安然, 你可便只愁升, 不愁貶。 哥哥, 俺那山壽馬侄兒, 做著兵馬大元帥, 我便有些疏失, 誰敢說我? 兄弟, 你休那般說! 【石竹子】則俺那山壽馬侄兒是軟善, 犯著的休想他便廳見憐。 假若是非當刑死而怨, 赤緊的元帥令更狠似帝王宣。 想哥哥那往日。 也曾受用快活來。 【大拜門】我可也不想今朝, 常記的往年, 到處裡追陪下些親眷。 我也曾吹彈那管弦, 快活了萬千, 可便是大拜門撒敦家的筵宴。 我想哥哥幼年間, 穿著那等樣的衣服, 今日便怎生這等窮暴了? 【山石榴】往常我便打扮的別, 流妝的善, 干皂靴鹿皮綿團也似軟, 那一領家裌襖子是藍腰線。 【醉娘子】則我那珍珠豌豆也似圓, 我尚兀自揀擇穿。 頭巾上砌的粉花兒現, 我系的那一條玉兔鶻是余廂面。 哥哥, 你那幼年間中注模樣, 如今便怎生老的這等了? 【相公愛】則我那銀盆也似龐兒膩粉鈿。 墨錠也似髭鬚著絨繩兒纏。 對著這官員, 親將那籌箸傳, 等的個安筵盞初巡遍。 【不拜門】則聽的這〔者刺骨〕笛兒悠悠聒耳喧, 那駝皮鼓鼕鼕的似春雷健。 我向這筵前, 筵前, 我也曾舞蹁躚, 舞罷呵誰不把咱來誇羨! 【也不囉】對著這眾官員, 諸親眷, 送路排筵宴。 道是"去也去也"難留戀, 甚日重相見? 哥哥, 不知此一別, 俺兄弟每再幾時相見也。 【喜人心】今朝別後, 再要相逢, 則除是夢中來見, 奈夢也未必肯做方便。 只落的我兄弟行傒落, 嬸子行熬煎, 侄兒行埋怨, 世事多更變, 好弱難分辨。 哥哥, 兀的不痛殺你兄弟也! 【醉也摩娑】則被你拋閃殺業人也波天, 則被你拋閃殺業人也波天。 我無賣也那無典, 無吃也那無穿, -年不如一年。 我曾記的哥哥根前, 有個孩兒, 喚作狗皮。 他如今在那裡? 我也久忘了, 你又提將起來做甚的! 【月兒彎】則俺那生忿懺逆的丑生, 有人向中都曾見。 伴著火潑男也那潑女, 茶房也那灑肆, 在那瓦市裡穿, 幾年間再沒個信兒傳。 有句話舌尖上挑著, 我去那喉嚨裡咽。 俺哥哥有一句話, 待要說可又不說。 我有心待問兄弟討一件兒衣服呵, 則是難以開口。 我且慢慢的說將去。 兄弟, 你哥哥這一年四季, 春夏秋冬, 煞是艱難也。 【風流體】我到那春來時, 春來時和氣喧; 若到那夏時節, 夏時節薰風遍。 我可便最怕的, 最怕的足秋暮天; 更休題臘月裡, 臘月裡飛雪片。 【忽都白】兄弟哎, 我也曾有那往日的家緣, 舊日的莊田, 如今折罰的我無片瓦根椽, 大針麻線。 著甚做細米也那白面, 厚絹也那薄綿! 兄弟哎, 你則看俺一雙父母的顏面, 怕到那冷時節有甚麼替換下的舊襖子兒, 你便與我一領兒穿也波穿。 不是我絮絮叨叨, 口舌口舌煎煎, 兩淚漣漣, 霍不了我心頭怨, 趁不了我平生願。 俺哥哥, 你往常時香球吊掛, 慢幕紗幮, 那等受用, 今日都在那裡? 【唐兀歹】往常我幔幕紗幮在繡圍裡眠, 到如今枕著一塊半頭磚。 土坑上、土炕彎著片破席薦, 暢好足西惶也波天。 兄弟, 你到那裡, 好生整搠軍馬者, 少飲些酒。 哥哥, 你放心! 如今太平天下, 四海晏然, 便吃幾杯酒兒, 有甚麼事? 兄弟, 你休那般說! 【離亭宴煞】雖然是罷干戈絕士馬無征戰, 你索與他演槍刀輪劍戟習弓箭, 則要你堅心兒向前。 你去那寨柵內莫憂愁, 營帳內休懼怯, 陣面上休勞倦。 則今日拜辭了哥哥, 便索往夾山口子去也! 兄弟, 你穩登前路。 左右那裡? 將馬來! 哥哥, 慢慢回去。 則你那匹馬屹蹬蹬的踐路途, 我獨自個氣丕丕歸莊院。 俺哥哥, 你還健著哩。 我可便強健殺者波活的到明年後年, 待我到那裡, 便來取哥哥。 你待要重相見面皮難, 兄弟, 咱兩個再團圓可兀的路兒遠。 俺哥哥回去了也。 則今日領著家小, 便往夾山口子鎮守去來。 我如今把守去夾山寨口, 打點著老精神時常抖擻。 料番兵無一個擅敢窺邊, 只管裡一家兒絮叨叨勸咱不要吃酒。 第三折歡來不似今朝, 喜來那逢今日。 自從到的這夾山口子呵, 無甚事, 正好吃酒。 我著人去請金住馬哥哥到來, 誰想他已亡化過了也。 今日八月十五日, 是中秋節令。 夫人, 著下次孩兒每, 安排酒來, 我和夫人玩月暢飲幾杯。 老相公, 禍事也, 失了夾山口子也! 老相公, 我說道你少吃幾鍾酒, 如今怎麼好? 既然這般, 如今怎了? 左右將披掛來, 趕賊兵去! 小宮完顏女直人氏, 自祖父以來, 世掌軍權, 鎮守邊境。 爭奈遼兵不時侵擾, 俺祖父纍纍與他廝殺, 結成大怨。 他倒罵俺女直人野奴無姓, 祖父因此遂改其名, 分為七姓:乾坤宮商角徵羽, 乾道那驢姓劉; 坤道穩的罕姓張; 宮音傲國氏姓周; 商音完顏氏姓王; 角音撲父氏姓李; 徵音夾谷氏姓佟; 羽音失米氏姓肖。 除此七姓之外, 有扒包包五骨倫等, 各以小名為姓。 自前祖父本名竹裡真, 是女真回回祿真。 後來收其小界, 總成大功。 遷此中都, 改為七處。 想俺祖父捨死忘生, 赤心報國, 今日子孫承襲, 也非是容易得來的。 祖父艱辛立業成, 子孫世世襲簪纓。 一心只願烽塵息, 保佐皇朝享太平。 某乃元帥府經歷是也。 如令有這把守夾山口子老完顏, 每日戀酒貪杯。 透漏賊兵, 失誤軍期, 非是小目罪犯, 三遍將文書勾去, 倒將去的人累次毆打。 他倚仗是元帥的叔父, 相公甚是煩惱, 今番又著人勾去, 不來時, 直著幾個關西曳刺, 將元帥府印信文書勾去, 也不怕他不來。 左右, 你可說與勾事的人, 小心在意, 疾去早回。 待老完顏到時, 報復某家知道。 只因八月十五夜, 失了夾山口子。 第二日我馬上親率許多頭目, 復殺了一陣, 將擄去的人口牛羊馬匹, 都奪回來了。 那頭目每與我賀喜, 再吃酒。 小的每, 安排酒來, 與老相公把個勞困盞兒。 元帥有勾! 兀那廝, 你是甚麼人? 元帥將令, 差我勾你來! 我是元帥的權父, 你怎麼敢來勾我? 左右, 拿下去打著者! 老完顏見事不深, 元帥令敢不遵欽。 我來勾你你倒打我, 我入你老婆的心! 老千戶有勾! 兀那廝, 是甚麼人? 元帥將令, 差我勾你來! 口走! 只我是元帥的叔父, 你怎麼敢來勾我? 左右, 與我搶出去! 老完顏做事忒不才, 倒著我濕肉伴乾柴柴。 我今來勾你你不去, 看後頭自有狠的來。 洒家是個關西曳刺, 奉元帥的將令, 有老完顏失誤了夾山口子, 差人勾去勾不來。 差我勾去。 可早來到也。 老千戶, 元帥將令, 差人來勾你。 你怎麼不去? 老完顏心粗膽大, 元帥令公然不怕。 我這裡不和你折證, 到元帥府慢慢的說話! 老夫人, 這事不中了也。 如今元帥府裡勾將我去, 我偌大年紀, 那時受的這般苦楚! 老夫人, 與我蕩一壺熱酒趕的來。 似這般怎生是好? 我直到元帥府裡望老相公走一遭。 【雙調】【新水令】賀平安報偌町便似春雷, 你把那明丟丟劍鋒與我準備。 他誤了限次, 失了軍期。 差幾個曳刺勾追, 經歷, 你去問鎮守夾山口子的, 兀那老提控到來也未。 行動些! 有甚麼事? 我是元帥的叔父, 怕怎麼! 把夾山口子的老完顏將勾來了也。 勾到了麼? 拿過來! 拿過來者! 開了他的鐵鎖, 摘了他那牌於。 好無禮也呵! 【沉醉東風】只見他氣丕丕的庭階下立地, 不由我不惡噷噷心下猜疑。 我歹殺者波, 我是奉著帝主宣, 掌著元戎職, 可怎生全沒些大小尊卑? 你是我所屬的官呵, 還待要詐耳佯聾做不知, 到根前不下個跪膝。 你今日犯下正條劃的罪來, 兀自這般崛強哩。 經歷, 你問他為甚麼不跪? 他若是不跪呵, 安排下大棒子, 先摧折他兩臁骨者! 理會的。 經歷, 我是他的叔父, 那裡取這個道理來, 要我跪著他! 相公的言語道, 你不跪著呵, 大棒子先敲折你兩臁骨哩。 我跪著便了, 則著你折殺他也。 經歷, 著他點紙畫字者。 老完顏, 著你點紙畫字哩。 經歷, 我那裡省得點紙畫字? 這紙上點一點, 著你吃一鍾酒。 我點一點兒呵吃一鍾酒? 將來將來! 我直點到晚。 你畫一個字者。 畫字了。 老完顏點了紙, 畫了字也。 經歷, 你高高的讀那狀子著他聽。 "責狀人完顏阿可。 阿可見年六十歲, 無病疾, 系京都路忽裡打海世襲民安下女直人氏。 承應勞校, 見統領征南行樞密院先鋒部統領勾當。 近蒙行院相公差遣, 統領本官軍馬, 把守夾山口子, 防禦賊兵。 自合常常整搠戈甲, 堤備戰敵, 卻不合八月十五晚, 以帶酒致彼有失, 透漏賊兵過界, 打破夾山口子, 擄掠人民婦女牛羊馬匹。 今蒙行院相公勾追, 自合依準前來, 卻不合抗拒不行赴院, 故違將令, 又將差去公人, 數次拷打。 今具阿可合得罪犯, 隨供招狀, 如蒙依軍令施行, 執結是實。 伏取鈞旨:一主把邊將聞將令而不赴者, 處死; 一主把邊將帶酒不時操練三軍者, 處死; 一主把邊將透漏賊兵不迎敵者, 處死。 秋八月某日, 完顏阿可狀。 "這等, 我該死了? 【攪箏琶】咱須是關親意, 也索要頤兵機。 官裡著你戶列簪纓, 著你門排畫戟, 可怎生不交戰, 不迎敵, 吃的個醉如泥。 情知你便是快行兵的姜太公, 齊管仲、越范蠡、漢張良, 可也管著些甚的, 枉了你哭哭啼啼。 經歷, 將他那狀子來。 有。 判個"斬"字, 推出去斬訖報來! 理會的。 左右那裡? 推出老完顏斬了者! 天那! 如今要殺壞了我哩, 怎的老夫人來與我告一告兒。 哥哥每, 且住一住! 我是元帥的親嬸子, 待我過去告一告兒。 嬸子請起! 元帥, 國家正廳上, 不是老身來處。 想你叔叔帶了素金牌子, 因貪酒失了夾山口子, 透漏賊兵, 擄掠人民, 元帥見罪, 待要殺壞了。 想著元帥, 自小裡父母雙亡, 俺兩口兒抬舉的你長立成人, 做偌大官位。 俺兩口兒雖不曾十月懷耽, 也曾三年乳哺, 也曾煨乾就濕, 咽苦吐甘。 可怎生免他項上一刀, 看老身面皮, 只用杖子裡戒飭他後來, 可不好也? 你那知道那男子漢在外所行的勾當! 【胡十八】他則待殢酒食, 可便戀聲妓, 他尋裡肯道把隘口退強賊, 每日則是吹笛擂鼓做筵席。 你叔叔老了也。 你道叔叔老了, 他多大年紀也? 他六個歲了。 他恰才便六十。 姜太公八十歲遇文王, 戊午日兵臨孟水, 甲子日血浸朝歌, 扶立周朝八百年天下。 他比那伐紂的姜太公, 尚兀自還少他二十歲。 嬸子請起, 這個是軍情事, 饒不的。 老相公, 他斷然不肯饒, 怎生好那? 老夫人, 請將茶茶小姐來, 著他去勸一勸可不好? 叔叔嬸子, 怎生這般煩惱呀? ! 茶茶, 為你叔叔帶酒失了夾山口子, 元帥待要殺壞了你叔叔。 你怎生過去勸一勸兒可也好。 叔叔嬸子, 我過去說的呵, 你休歡喜; 說不的呵, 你休煩惱。 茶茶! 你來這裡有甚麼勾當那? 這是訟廳上, 不是茶茶來處。 只想你幼年間父母雙亡, 多虧了叔叔嬸子, 抬舉你長成, 做著偌大的官位。 你待要殺壞了權叔, 你好下的? 怎生看著茶茶的面, 饒了叔歎可也好。 茶茶, 這三重門裡, 是你婦人家管的? 誰慣的你這般粗心大膽哩! 【慶宣和】則這斷事處, 准教你可便來這裡? 這訟廳上可便使不著你那"家有賢妻"。 著他那屬官每便道:"叔叔犯下罪過來, 可著媳婦兒來說。 "唱你這個關節兒常好道來的疾, 茶茶, 你若不回去呵, 可都枉擘破咱這面皮, 畫皮! 快出去! 我回去則便了也。 元帥斷然不肯饒你, 可不道"法正天須順", 你甚的"官清民自安"! 我可甚麼"妻賢夫禍少", 呸! 也做不得"子孝父心寬"。 似這般如之奈何? 經歷相公, 你眾官人每告一告兒可不好? 且留人者! 你這眾屬官每做甚麼? 相公, 罰不擇骨肉, 賞不避仇讎。 小官每怎敢唐突? 但老完顏倚恃年高, 耽酒誤事, 透漏賊兵打破夾山口子, 其罪非輕。 相公幼亡父母, 叔父撫育成人, 此恩亦重。 據小官每愚見, 以為老完顏若遂明正典刑, 雖足見相公執法無私, 然而於國盡忠, 於家不能盡孝, 賢者或不然矣。 告相公心中暗約, 將法度也須斟酌。 小官每豈敢自專。 望從容尊鑒不錯。 【步步嬌】則你這大小屬官都在這廳階下跪, 暢好是一個個無廉恥。 他是叔父我是侄, 道底來火須不熱如灰, 你是必再休提。 他是我的親人, 犯下這般正條款的罪過來, 我尚然殺壞了。 你每若有些兒差錯呵, 你可便先看取他這個傍州例。 你每起去, 饒不的! 相公不肯饒哩。 似這般怎了也! 老完顏, 你既八月十五日失了夾山口子, 怎生不追他去? 我十六日上馬趕殺了一陣, 人口牛羊馬匹, 我都奪將回來了。 既是這等, 你何不早說! 相公, 老完顏才說, 他十六日上馬復殺了一陣, 將人口牛羊馬匹, 都奪將回來了, 做的個將功折罪。 既然他復殺了一陣, 奪的人口牛羊馬匹回來了, 這等呵將功折過, 饒了他項上一刀, 改過狀子, 杖一百者! 理會的。 "責狀人完顏阿可, 見年六十歲, 無疾病, 系京都路忽裡打海世襲民安下女直人氏, 見統征南行樞密院事先鋒都統領勾當。 近蒙差遣, 把守夾山口子, 自合謹守, 整搠軍士, 卻不合八月十五日晚, 失於堤備, 透漏賊兵過界, 侵擄人口牛羊馬匹若干。 就於本月十六日, 阿可親率軍上, 挺身赴敵, 效力建功, 復奪人口牛羊馬匹, 於所侵之地, 殺退賊兵, 得勝回還。 本合將功折過, 但阿可不合帶酒拒院, 不依前來。 應得罪犯, 隨狀招伏。 如蒙准乞, 執結是實, 伏取鈞旨。 完顏阿可狀。 "准狀, 杖一百者! 老完顏, 元帥將令免了你死罪, 則杖一百。 雖免了我死罪, 打了一百, 我也是個死的。 相公且住一住兒, 著誰救我這性命也。 老夫人, 咱家裡有個都管, 喚做狗兒, 如今他在這裡, 央及他勸一勸兒。 自家狗兒的便是。 伏侍著這行院相公, 好生的愛我。 若沒我呵, 他也不喫茶飯; 若見了我呵, 他便歡喜了。 不問甚麼勾當, 但憑狗兒說的便罷了。 正在灶窩裡燒火, 不知是誰喚我? 狗兒, 我喚你來。 我央及你咱。 我道是誰, 元來是叔叔。 休拜, 請起! 直當撲了臉。 叔叔, 你有甚麼勾當? 狗兒, 元帥要打我一百哩, 可憐見, 替我過去說一聲兒。 叔叔, 你放心, 投到你說呵, 我昨日晚夕話頭兒去了也。 如今你過去告一告兒。 叔叔放心, 都在我身上! 你來做甚麼? 我無事可也不來。 想著叔叔他一時帶酒, 失誤了軍情, 你要打他一百, 他不疼便好, 可不道大能掩小, 海納百川? 看著狗兒面皮休打他, 若打了他呵。 我就惱也, 饒了他罷! 狗兒, 你可向這裡, 問你, 莫不待替吃? 我替吃。 我替吃! 你替吃? 令人! 你安排下大棒子者。 我先拷的你、拷的你的腰截粉碎。 令人。 拿下去打四十! 打了搶出去! 狗兒, 說的如何? 我的話頭兒過去了也。 你再過去勸一勸。 他叫我明日來。 你再過去走一遭。 你又來做甚麼? 我來吃第二頓。 相公, 叔叔老人家了也, 看著你小時節, 他怎麼抬舉你來。 叔權便罷了, 那嬸子抱著你睡, 你從小裡快尿, 常是澆他一肚子。 看著嬸子的面皮, 饒了他罷! 你待替吃麼? 我替吃, 我替吃! 再打二十! 搶出去! 狗兒, 你說的如何? 我這遭過去不得了也。 相公! 拿下去】可憐見, 我狗兒再吃不得了也。 將銅鍘來, 切了你那驢頭! 你再過去勸一勸。 老弟子孩兒, 你自掙揣去! 拿過來者! 替吃了多少也? 替吃了六十也。 打四十者! 【雁兒落】你暢好是腕頭有氣力, 我身上無些意。 可不道廚中有熱人, 我共他心下無仇氣。 【得勝令】打酌來一棍子一刀錐, 一下起一層皮。 他去那血泊裡難禁忍, 則著俺校椅上怎坐實? 他失誤了軍期, 難道他沒罪誰擔罪? 打了多少? 打了三十也。 才打到三十, 赤瓦不剌海, 你也忒官不威牙爪威! 再打者! 斷訖也, 扶出去。 老夫人, 打殺我也! 誰想他不可憐見我, 打了這一頓, 我也無那活的人也! 老相公, 我說甚麼來, 我著你少吃一鍾兒酒。 老夫人, 打了我這一頓, 我也無那活的人了也。 老夫人, 有熱酒篩一鍾兒我吃。 經歷, 到來日牽羊擔酒, 與叔父暖痛去! 【鴛鴦煞】你則合眠霜臥雪驅兵隊, 披星帶月排戈戟。 你也曾對咱盟咒, 再不貪杯。 唱道索記前言, 休貽後悔。 誰著你旦暮朝夕, 嘗吃的來醺醺醉, 到今日待怨他誰? 這都是你那戀酒迷歌上落得的。 第四折誰想山壽馬做了元帥, 則道怎生樣看覷我, 誰想道著他打了一百! 老夫人, 閉了門者, 不問誰者, 只不要開門。 老相公打壞了也, 我關上這門者。 我如今閉門家裡坐, 還怕甚禍從天上來! 經歷, 今日同夫人牽羊擔酒, 與叔權暖痛去來。 理會的。 可早來到叔叔門首, 怎麼閉著門在這裡? 令人, 與我叫開門來。 【正宮】【端正好】則為他誤軍期, 遭殘害, 依國法斷的明白。 尋思來這期親尊長多妨礙, 俺今日謝罪也在宅門外。 【滾繡球】疾去波, 到第宅, 休道是鎮南邊統軍元帥, 則說是親眷家將羊酒安排, 休道遲, 莫見責, 省可裡便大驚小怪, 將宅門疾快忙開。 報與俺那老提控叔叔光知道, 則說我侄兒山壽馬和茶茶暖痛來, 莫得疑猜。 怎麼叫了這一會, 還不開門? 經歷, 你與我叫門去。 理會的。 老完顏, 你開門來, 俺有說的話。 我不開門。 你真個不開門? 我不開! 你那舊狀子不曾改, 還要問你罪哩。 你要問我的罪, 再打上一百罷了。 我死也只不開門, 隨你便怎麼樣來! 相公, 老完顏只不開門, 怎生是好? 【伴讀書】他道你結下的冤仇大, 傷了他舊叔侄美情懷。 一任你昨日的供招依然在, 休想他低頭做小心腸改。 便死也只吃杯兒淡酒何傷害, 到底個不伏燒埋。 茶茶。 你叫門去。 叔叔嬸子, 我茶茶在門外, 你開門來, 開門來! 想茶茶昨日也曾為你告來, 是那山壽馬侄兒, 執性不肯饒你。 看茶茶面上, 開了門罷。 他既然今日到我賓來。 昨日便為我再告一告兒不得, 譬如我已打死了, 只不要開門。 【笑口尚】他問我今日個一家兒為甚來, 昨日個打我的可是該也那不該, 把臉皮都撇在青霄外, 從今後拚著個貪杯的老不才, 謝了個賢惠的女裙衩, 休休休休想他便降階的忙迎待。 待我自家去。 叔叔, 你侄兒山壽馬自在這裡, 你開門來。 既然元帥親身到此, 須索開門, 請他進來者。 這是侄兒不是了也。 你昨日打我這一頓, 虧你有甚麼面皮又來見我! 叔叔, 這不干你侄兒事。 你叔叔偌大年紀, 你打他這一頓, 兀的不打殺了也! 【川撥棹】你得要鬧咳咳, 鬧咳咳, 使性窄, 我須是奉著官差, 法令應該, 豈不知你年華老邁? 故意的打你這一百。 我老人家被你打了這一頓, 還說不干你事, 倒干我事? 【七弟兄】你也不索左猜, 右猜, 既帶了這素金牌, 則合一心兒鎮守著夾山寨, 誰著你賞中秋玩月暢開懷? 敢前生少欠他幾盞黃湯債! 【梅花酒】呀, 這一場事不諧, 又不是相府中台, 御史西台, 打的你肉綻也那皮開。 你心下自裁劃, 招狀上沒些歪, 打你的請過來, 將牘面快疾抬, 老官人覷明白。 依你說, 是誰打我這一百來? 【收江南】呀, 這的是便宜行事的那虎頭牌! 元來是軍令上該打我來。 打的你哭啼啼, 濕肉伴乾柴, 也是你老官人合受血光災。 休道是做侄兒的忒歹, 早忘了你和俺爺爺奶奶是一胞胎。 茶茶, 快與我殺羊蕩酒來, 與叔叔暖痛者! 【尾煞】將那暖痛的酒快釃, 將那配酒的羔快宰, 盡叔父再放出往日沉酣態。 只留得你潦倒餘生, 便是大古裡糴。 既是這般呵, 我也不記仇恨了, 只是吃酒! 你也記的打時節這般苦惱, 少吃些兒罷! 非是我全不念叔侄恩情, 也只為虎頭牌法度非輕。 今日個將斷案從頭說破, 方知道忠和孝元自相成。 題目樞院相公大斷案正名便宜行事虎頭牌。

作者:李行甫

楔子老身鄭州人氏。 自身姓劉, 嫁得夫主姓張, 早年亡逝已過。 只生下一兒一女, 孩兒喚作張林, 也曾教他讀書寫字; 女兒喚作海棠, 不要說他姿色盡有, 聰明智慧, 學得琴棋書畫、吹彈歌舞, 無不通曉。 俺家祖傳七輩是科第人家, 不幸輪到老身, 家業凋零, 無人養濟。 老身出於無奈, 只得著女兒賣俏求食。 此處有一財主, 乃是馬員外。 他在俺家行走, 也好幾時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兒, 常常要娶他做妾, 俺女孩兒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這衣食飯碗如何便割捨得! 且待女孩兒到來, 慢慢的與他從長計議, 有何不可。 自家張林的便是。 母親, 俺祖父以來, 都是科第出身, 已經七輩, 可著小賤人做這等辱門敗戶的勾當, 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 你說這般閒話做甚麼? 既然怕妹子辱沒了你呵, 你自尋趁錢來養活老身, 可不好那! 哥哥, 你要做好男子, 你則養活母親者。 潑賤人, 你做這等事, 你不怕人笑, 須怕人笑我, 我打不得你個潑賤人那! 你不要打他, 你打我波! 母親, 不要家煩宅亂, 枉惹的人恥笑。 我則今日辭了母親, 往汴京尋我舅舅, 自做個營運去。 常言道"男兒當自強", 我男子漢七尺長的身子, 出門去便餓死了不成? 兀那小賤人, 我去之後, 你好生看覷母親, 若有些好歹, 我不道的輕輕饒了你哩! 匆匆發忿出家門, 別尋生理度寒溫。 男兒有軀長七尺, 不信天教一世貧。 母親, 似這等唱叫, 幾時是了? 不如將女孩兒嫁與馬員外去罷。 兒也說的是。 只等馬員外來時, 我就許下這親事, 則便了也。 小生姓馬名均卿, 祖居鄭州人氏, 幼習儒業, 頗通經史, 因家中有幾貫資財, 人皆以員外呼之。 則是我平昔間酷愛風流, 耽情花柳。 此處有個上廳行首張海棠, 與小生作伴年久, 兩意相投。 我要娶她, 這不消說了; 他也常常許道要嫁我, 被他母親百般板障, 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無過要多索些財禮意思。 聞得海棠近日, 與他哥哥張林, 唱叫了一場, 那張林離了家門, 到汴京尋他舅子去了, 料得一時間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個吉日良辰, 我不免備些財禮求親去。 若是有緣分, 得成全這一樁好事, 豈不美哉! 呀, 姐姐正在門首, 這也是個綵頭。 待我見去。 員外, 你來了也。 我再四與母親說, 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 許了這門親事。 磨了半截舌頭, 母親像有許的意思了。 我和你見母親去。 奶奶既有此意, 也是我修的緣到了。 員外, 我今日為孩兒張林不孝順, 與老身合氣, 你討些砂仁來送我, 做碗湯吃。 奶奶, 自家孩兒, 有甚麼氣。 我如今特備白金百兩, 專求令愛的親事。 過門之後, 但是你家缺柴少米, 都是我來支持, 定不教你愁沒錢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 奶奶, 你接了財禮, 許了這親事罷。 左右我的女兒在家, 也受不得這許多氣, 便等他嫁了人去, 倒也靜辦。 員外, 只是你家裡有個大渾家哩, 我女孩兒過門來, 倘或受他欺負, 又不如在家的好, 也要與員外說個明白。 一發講到了, 才好許你這親事。 奶奶放心, 莫說我馬均卿不是那等人, 便是我大渾家, 也不是那等人。 令愛到家時, 與我大渾家只是姐妹稱呼, 並不分甚大小; 若是令愛養得一男半子, 我的家緣家計, 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 再不要你憂慮別的。 員外, 只要說定了, 我受了你的財禮, 我家女兒, 便是你馬家媳婦, 只今日便過門去。 孩兒也, 不是我做娘的割捨得你, 你可也做人家媳婦去, 再不要當行首了也! 員外, 你那大渾家處, 凡百事你須與我做主咱。 【仙呂】【賞花時】憑著我皓首蒼顏老母親, 待著我盡世今生不嫁人。 員外, 我可也不愛你別的。 姐姐, 你愛我些甚的來? 我只愛你性兒軟意兒真, 我今日尋的個前程定准。 我著那一班姊妹道, 張海棠嫁了馬員外, 可也不枉了。 從此後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門。 今日將俺女孩兒, 嫁馬員外去了也。 受著他這一百兩財禮, 也夠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別無甚事, 尋俺舊時姑姊妹們, 到茶房中喫茶去來。 第一折我這嘴臉實是欠, 人人讚我能嬌艷。 只用一盆淨水洗下來, 倒也開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俺員外娶得一個婦人, 叫做甚麼張海棠, 他跟前添了個小廝兒, 長成五歲了也。 我瞞著員外, 這裡有個趙令史, 他是風流人物, 又生得驢子般一頭大行貨, 我與他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這員外, 好與趙令史久遠做夫妻。 今日員外不在家, 我早使人喚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我做令史只圖醉, 又要他人老婆睡。 畢竟心中愛者誰, 則除臉上花花做一對。 自家姓趙, 在這鄭州衙門, 做個令史。 州里人見我有些才幹, 送我兩個表德:一個叫做趙皮鞋, 一個叫做趙哈達。 這裡有個婦人, 他是馬均卿員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馬員外請我吃酒。 偶然看見他大娘子, 這嘴臉可可是天生一對, 地產一雙, 都這等花花兒的, 甚是有趣, 害得我眠裡夢裡。 只是想慕著他。 豈知他也看上了我, 背後瞞著員外, 與我做些不憐俐勾當。 今日他使人呼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來到此間, 逕自過去。 大嫂, 你喚我有何計議? 我喚你來, 不為別事。 想俺兩個偷偷摸摸的, 到底不是個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藥, 謀殺了馬員外, 俺兩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麼? 你那裡是我搭識的表子? 只當是我的娘! 難道你有此心, 我倒沒此意? 這毒藥我已備下多時也! 兀的不是毒藥。 我交付了與你, 我自到衙門中辦事去也。 趙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這毒藥, 藏在一處, 只等覷個空便, 才好下手。 呀! 我爭些兒忘了, 今日卻是孩兒的生日。 教人請員外來, 和他到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 走一遭去來。 妾身張海棠。 自從嫁了馬員外, 可是五年光景, 俺母親也亡化了, 連哥哥也不知那裡, 至今沒個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兒, 叫做壽郎。 自生下這孩兒來, 就在那褥草之上, 則在姐姐跟前抬舉, 如今長成五歲了也。 今日是我孩兒的生日, 員外和姐姐領著孩兒, 到那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飯, 等員外姐姐來家食用。 張海棠也, 自從嫁了員外, 好耳根清淨也呵! 【仙呂】【點絳唇】月戶雲窗, 繡幃羅帳。 誰承望, 我如今棄賤從良, 拜辭了這鳴珂巷。 【混江龍】畢罷了淺斟低唱, 撇下了數行鶯燕占排場。 不是我攀高接貴, 由他每說短論長。 再不去賣笑追歡風月館, 再不去迎新送舊翠紅鄉。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喚, 再不要門戶承當, 再不放賓朋出入, 再不見鄰里推搶, 再不愁家私營運, 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價喜孜孜一雙情意兩相投, 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紗窗上。 伴著個有疼熱的夫主, 更送著個會板障的親娘。 怎麼這早晚, 員外姐姐還不回來? 我出門前看波。 腹中曉盡世間事, 命裡不如天下人。 我張林自從和妹子唱叫了一場, 出門去尋俺舅子, 誰想他跟著一個什麼經略相公種師道, 到延安守去了。 一來投不著主兒, 二來又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病證, 不要說盤纏使盡, 連身上的衣服也典賣盡了。 走回家來, 母親也亡化了, 居房也沒了, 教我怎麼好? 聞得妹子嫁了馬員外, 那員外是好家計, 他肯看顧親眷, 要抬舉我舅子, 有何難處! 我如今一徑的去投托他, 問他借些盤纏使用。 可早來到馬員外門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門前, 待我去相見咱。 妹子祗揖! 我道是誰, 原來是哥哥。 我看你容顏肥胖, 倒宜出外。 妹子, 你可早頭一句話兒也! 哥哥, 你敢替母親做七來? 起墳來? 還是弔孝來? 妹子, 你不見我吃的, 則看我穿的, 自家的嘴也養不過, 有甚麼東西與母親做七起墳那! 哥哥, 俺母親亡化, 一應送終的衣衾棺槨之費, 那些兒不虧了馬員外來! 妹子, 這雖是馬員外把我母親發送, 還是多虧了你, 我知道了也。 【油葫蘆】自喪了親爺撇下個娘, 偏你敢不姓張, 怎教咱辱門敗戶的妹子去支當! 妹子, 不必敲打我了, 我也知道, 多多的虧了你也! 到今日你便安排著這句甜話兒來尋訪。 妹子, 我今日特來投托, 你怎做下這一個冷臉兒那! 也不是俺便做下的這一個冷臉兒難親傍, 想當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 急煎煎的走四方。 妹子, 這舊話也休提了。 我則道你怎生發跡身榮旺, 怎還穿著這藍藍縷縷的這樣舊衣裳? 妹子, 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 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 你也將就些兒, 不要記怨了。 【天下樂】哥哥也, 你便有甚臉今朝到我行, 聽說罷這衷也波腸! 妹子也, 我也是出於無奈, 特特投奔你來。 沒奈何, 不論多少, 繼發些盤纏使用, 等我好去。 口聲聲道是無奈何, 哥哥也, 你既無錢呵怎生走汴梁? 妹子, 你也不必多說了, 你不繼發我, 教那個繼發我? 你今日投奔我個小妹子, 只要我繼發你個大兄長, 你不道來, 可不道是男兒當自強! 妹子, 你不曾忘了一句兒也。 打落的我勾了, 你則是繼發我去者。 哥哥不知, 俺這衣服頭面, 都是馬員外與姐姐的, 我怎做的主好與人, 除這些有甚的盤纏好繼發的你? 哥哥, 你則回去了罷, 休來這門首也。 妹子, 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親妹子, 我特投奔著你, 一文盤纏也不與我, 倒花白了我這許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 只在這門首等著, 待他馬員外來, 或者有些面情, 也不見得。 我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領著孩兒燒香, 我先回來了。 呀! 怎麼我家解典庫門首, 立著個教化頭? 你在此有甚麼勾當? 姐姐休罵, 小人是張海棠的哥哥, 來尋我妹子的。 原來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這等是舅舅了。 你可認的我麼? 小人不認的那壁姐姐。 則我便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我小人眼拙不認得, 大娘子是必休怪。 舅舅, 你要尋你妹子怎麼? 說也惶恐。 因為貧難, 無以度日, 要尋我妹子, 討些盤纏使用。 他與你多少? 他道傢俬里外, 都是大娘子掌把著哩, 自做不得主, 一些沒有。 舅舅不知, 自從你妹子到我家來, 添了一個孩兒, 如今也五歲了, 這是你的外甥。 現今我家大小傢俬, 都著他掌把, 我是沒兒子的! 一些也沒分了! 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便是我親哥哥一般。 我如今過去, 問他討些盤纏與你。 若有呵, 你也休歡喜; 若無呵, 你也休煩惱, 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門首待者。 小人知道。 好一個賢慧的婦人也! 姐姐, 你先回來了! 勞動著姐姐哩。 海棠, 門首立著的是甚麼人? 是海棠的哥哥。 哦, 原來是你的哥哥。 他來這裡做甚麼? 他問妹子討些盤纏使用。 你便與他些不得? 我這衣服頭面, 都是員外和姐姐與我的, 教我可甚麼與他? 這衣服頭面與了你, 就是你的了, 便與你哥哥也何妨! 姐姐, 敢不中麼。 倘員外查起我這衣服頭面, 教我說甚的那! 員外查時, 我替你說, 還再做些與你。 快解下來, 送與你哥哥去罷。 既是姐姐許了, 我便脫了這衣服, 除下這頭面, 與我哥哥去。 怕我拿了你的? 將來, 待我送他去。 舅舅, 則為你這盤纏, 連我也替你惱起來。 那知道你家妹子, 這般個狠人, 放著許多衣服頭面, 一些兒不肯與你, 只當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這幾領衣服, 幾件頭面, 是我爹娘陪嫁我的, 送與舅舅, 權做些兒盤纏使用。 舅舅, 你則休嫌輕道少者。 多謝大娘子。 小人結草啣環, 此恩必當重報! 舅舅, 員外不在家, 不好留的你茶飯, 休怪也。 我則道這衣服頭面, 是我妹子的, 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親妹子, 我討些盤纏使用, 並無一文, 倒花白我一場; 這大娘子, 我與他是各白世人, 繼發我衣服頭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婦必有爭差, 少不得要告狀打官司的。 我如今將這頭面, 兌換些銀兩, 買小窩兒, 做開封府公人去。 妹子, 你常揀吉地上行, 吉地上坐, 休要咱兩個軸頭兒廝抹著。 若告到宮中, 撞見我時, 我一杖子起你一層皮哩! 海棠, 你這衣服頭面, 與你哥哥去了也。 索是生受姐姐來, 只怕員外回時, 若問起呵, 望姐姐與我方便一聲。 不妨事, 放著我哩。 海棠也, 你哥哥將那衣服頭面去, 怕不歡喜; 只是員外問起時, 我倒替你愁哩。 我馬均卿, 自從娶了張海棠, 添了這個孩兒, 叫做壽郎, 可早五歲也。 今日是壽郎的生日, 到各寺院燒香去。 見子孫娘娘廟, 有傾頹去處, 捨些錢鈔, 與他修理, 因此又耽擱了一會。 可早來到門首也。 員外回來了, 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來者。 大嫂, 那海棠的衣服頭面, 怎生都不見了那? 員外不問, 我也不好說。 你因為他生了孩兒, 十分的寵用著他。 誰想他在你背後, 養著姦夫, 常常做這不伶俐的勾當。 今日我和員外燒香去了, 他把這衣服頭面, 都與姦夫拿去, 正要另尋甚麼衣服頭面, 胡亂遮掩, 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許他再穿衣服, 重戴頭面, 只等員外回來, 自家整理。 這須不是我妒他, 是他自做出來的! 原來海棠將衣服頭面與姦夫去了。 可知道來, 他是風塵中人。 有這等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打你這不良的賤人。 員外打得好, 似這等辱門敗戶的賤人, 要他何用? 則該打死他罷。 我這衣服頭面, 本不肯與俺哥哥將去, 都是他再三攛掇我來, 誰想到員外跟前, 又說我與了姦夫, 著我有口難分。 這都是張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那吒令】我當初自傷, 別無甚忖量; 別無甚忖量, 將他來不防, 將他來不防; 可送咱這場。 俺越打得手腳兒慌, 他越逞著言詞兒謗, 端的個狠毒世上無雙。 你是生兒子的, 做這等沒廉沒恥的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員外, 你氣怎的? 只是打殺他便了帳也。 【鵲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 誰不待要佔些獨強? 幾曾見這狗行狼心, 攪肚蛆腸? 你養著姦夫, 倒著我有這屈事也。 倒屈陷我腌臢勾當, 也怪不得他贓埋我來。 也只是我不合自小為娼! 可知道你這賤人, 舊性復發, 把衣服頭面, 與了姦夫去, 瞞著夫主, 做這等勾當哩。 【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婦, 也不似你這個七世的娘, 倒說我實心兒主意瞞家長。 誰著你背地裡養著姦夫, 還強嘴那! 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來往, 他道我會支吾對面舌頭強。 不爭將濫名兒揣在我跟前, 姐姐也, 便是將個屎盆兒套在他頭上。 則被這小賤人直氣殺我也! 大嫂, 怎生這一會兒, 我身子甚是不快? 你可煎一碗熱湯兒我吃。 這都是海棠這小賤人, 氣出員外病來。 海棠, 你快些去, 熱熱的煎碗湯來, 與員外吃。 理會的。 【後庭花】恰才我脊樑上挨了棍棒, 又索去廚房中煎碗熱湯, 一任他男子漢多心硬, 大剛來則是俺這婆娘每不氣長。 姐姐, 兀的不是湯。 拿湯來, 我試嘗咱。 還少些鹽醬, 快去取來。 前日這一服毒藥, 待我取來, 傾在這湯兒裡。 海棠, 快來。 怎這般忒慌張, 連催鹽醬? 姐姐, 兀的不是鹽醬。 海棠, 你將去。 姐姐, 你將去波, 怕員外見了我越氣也。 你不去, 員外又道你惱著他哩。 理會得。 員外, 你吃口湯兒波。 則見他悶沉沉等半晌, 苦懨懨口內嘗。 員外, 你放精細者! 為甚的黃甘甘改了面上, 白鄧鄧丟了眼光? 【青哥兒】呀! 唬得我膽飛魂喪, 不由不兩淚千行。 眼見的四體難收一命亡, 撇下多少房廊, 幾處田莊, 兩個婆娘, 五歲兒郎。 從今後無挨無靠, 母子每守孤孀, 孩兒也, 你將個誰依仗? 姐姐, 員外死了也。 我那員外也, 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 海棠, 你這小賤人, 適才員外是個好好的人, 怎生吃你這一口湯, 便會死了? 這不是你藥死的, 是那個弄死的? 姐姐, 這湯你也嘗過來, 偏是你不藥死, 則藥死員外? 天那, 兀的不苦痛殺我也! 下次小的每, 那裡與我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把員外埋殯了者。 海棠, 你這小賤人, 則等送了員外出去, 我慢慢的擺佈你, 看你好在我家裡過得那! 姐姐, 員外無了, 這傢俬大小, 我都不要, 單則容我領了孩兒去罷。 孩兒是那個養的? 是我養的。 你養的, 怎不自家乳哺了? 一向在我身邊, 煨乾避濕, 咽苦吐甜, 費了多少辛勤, 在手掌兒上抬舉長大的, 你就來認我養的孩兒, 這等好容易! 你養了姦夫, 合毒藥謀殺了員外, 更待干罷! 你要官休, 還是要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私休, 將一應家財房廊屋舍帶孩兒都與了我, 只把這個光身子走出門去; 你要官休呵, 你藥死親夫, 好小的罪名兒! 我和你見官去。 我原不曾藥死親夫, 怕做甚麼! 情願和你見官。 明有官防, 你不怕告官, 我就拿你去。 我不怕, 告宮去, 告官去。 【賺煞】且休問你真實, 休問咱虛謊, 現放著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則問他誰是親娘, 誰是繼養? 我是孩兒的親親的親娘, 這孩兒是我的的親親的親兒, 是娘的心肝, 娘的肚子, 娘的腳後跟, 那一個不知道的! 怎瞞得過看生見長的街坊。 你合毒藥, 謀死員外, 也是我髒埋你的? 這毒藥呵, 你平日裡預收藏, 暗暗的傾下羹湯。 明明是你下這毒藥在湯兒裡, 怎賴得我? 怕你不去償命! 這的是誰藥死親夫呵要將性命償。 你暢好是不良, 送的人來冤枉。 則普天廠大渾家那裡有你這片歹心腸! 如何? 中了俺的計也。 眼見得這傢俬大小帶孩兒, 都是我的。 嗨, 事要三思, 免勞後悔。 你也合尋思波, 這孩兒本等不是我養的, 他要問那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和那看生見長的一起街坊鄰舍做證見。 若到官呵, 他每不向我, 可不幹著這一番。 我想來, 人的黑眼珠子, 見這白銀子沒個不要的, 則除預先安頓下他, 見人頭, 與他一個銀子, 就都向著我了。 則是衙門官吏, 也要安置停當。 怎得趙令史到來, 和他商量告狀的事, 可也好那! 才說姓趙, 姓趙便到。 我趙令史, 數日不曾去望馬大娘子, 心裡癢癢的, 好生想他, 只是丟不下。 如今到他門首, 他家沒主了, 怕做甚的? 逕自入去。 大娘子, 只被你想殺我也! 趙令史, 你不知道馬員外被我藥死了也? 如今和海棠兩個打官司, 要爭這家緣家計, 連這小廝。 你可去衙門打點, 把官司上下, 佈置停當, 趁你手裡完成這樁事。 我好和你做長遠夫妻也。 這個容易。 只是那小廝, 原不是你養的, 你要他怎的? 不如與他去的乾淨。 你也枉做令史, 這樣不知事的。 我若把這小廝與了海棠。 到底馬家子孫, 要來爭這馬家的家計, 我一分也動他不得了。 他無過是指著收生老娘, 和街坊鄰里做證見, 我已都用銀子買轉了。 這衙門以外的事, 不要你費心, 你只替我打點衙門裡頭的事便了。 大娘子說的是。 這等你早些來告狀, 我自到衙門打點去也。 趙令史去了。 則今日我封鎖了房門, 結扭了海棠告狀去走一遭。 常言道: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我說道人見老虎誰敢湯, 虎不傷人吃個屁! 第二折小官鄭州太守蘇順憤是也。 雖則居官, 律令不曉。 但要白銀, 官事便了。 可惡這鄭州百姓, 欺侮我罷軟, 與我起個綽號, 都叫我做模稜手, 因此我這蘇模稜的名, 傳播遠近。 我想近來官府盡有精明的作威作福, 卻也壞了多少人家; 似我這蘇模稜, 暗暗的不知保全了無數世人, 怎麼曉得? 今日坐起早衙, 左右, 與我抬放告牌出去。 理會的。 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你且放手者。 【商調】【集賢賓】火匝匝把衣服緊攥著, 你藥死親夫, 該死罪的, 我放了你, 倒等你逃走去了? 你道我該死罪怎生逃? 張海棠也, 我則道嫁良人十成九穩, 今日個越不見末尾三梢。 則我這負屈的有口難言, 赤緊的原告人見肚生苗, 這一場沒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 可知道你藥死了親夫, 自有個天理神明鑒察。 我將這虛空中神靈來禱告, 便做道男兒無顯跡, 可難道天理不昭昭? 小賤人, 這裡是鄭州府門首了。 你若經官發落, 這繃扒吊拷, 要樁樁兒挨過, 不如認了私休, 也還好收拾哩。 便打殺我也說不得。 我情願和你見官去。 【逍遙樂】你道是經官發落, 怎的支吾這場棒拷。 我則道人命事須要個歸著, 怎肯把藥死親夫罪屈招, 平白地落人圈套! 拚守著七貞九烈, 怕甚麼六問三推, 一任地萬打千敲。 冤屈也! 甚麼人在衙門首叫冤屈? 左右, 與我拿過來。 當面。 那個是原告? 小婦人是原告。 這等, 原告跪在這壁, 被告跪在那壁去。 喚原告上來, 你說你那詞因, 等我與你做主。 小婦人是馬均卿員外的大渾家。 這等, 夫人請起。 他是告狀的。 相公怎麼請他起來? 他說是馬員外的大夫人。 不是什麼員外, 俺們這裡有幾貫錢的人, 都稱他做員外, 無過是個土財主, 沒品職的。 這等著他跪了。 你說詞因上來。 這個叫做張海棠, 是員外娶的個不中人。 口退! 敢是個中人? 正是個中人, 他背地裡養著姦夫, 同謀設計, 合毒藥藥殺了丈夫, 強奪我所生的孩兒, 又混賴我傢俬。 告大人, 與小婦人做主咱。 這婦人會說話, 想是個久慣打官司的, 口裡必力不刺說上許多, 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請外郎出來。 外郎有請。 我趙令史, 正在司房裡趲造文書, 相公呼喚我, 必是有告狀的, 又斷不下來, 請我去幫他哩。 相公, 你整理甚麼事不下來? 令史, 有一起告狀的在這裡。 待我問他。 兀那夫人, 告甚麼? 告張海棠藥殺親夫, 強奪我孩兒, 混賴我傢俬。 可憐見與我做主咱! 拿過那張海棠來。 你怎生藥殺親夫, 快快從實招來。 若不招呵, 左右, 與我選下大棍子者。 【梧葉兒】廳階下, 膝跪著, 聽賤妾說根苗。 你說, 你說。 狼虎般排著祗從, 神鬼般設著六曹。 你藥殺親夫, 這是十惡大罪哩。 若妾身犯下分毫, 相公也, 我情願吃那殺丈夫的繃扒吊拷。 你當初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怎生嫁與那馬員外來? 你說與我聽波。 【山坡羊】念妾身求食賣笑, 本也是舊家風調。 則為俺窮滴滴子母每無依靠, 挨今宵, 到明朝。 謝的個馬均卿一見投他好, 下錢財將妾身娶做小。 他鶯燕交, 咱成就了。 原來是個娼妓出身, 便也不是個好的了。 你既然被馬員外娶到家, 可曾生得一男半女麼? 【金菊香】我與他生男長女受劬勞。 你家裡有甚麼人, 也還往來麼? 俺哥哥因為少吃無穿來投托, 曾被我趕離門恰和他兩個廝撞著。 是你的哥哥, 便和他廝見, 也不妨事。 俺姐姐道:海棠, 既是你哥哥來投奔你時, 你便沒銀子, 何不解下這衣服頭面, 與他做盤纏使用去。 這般說也是他好意。 我信了他, 將這些衣服頭面與哥哥去了。 等的員外回來, 問道海棠的衣服頭面, 為何不見, 他便道, 瞞著員外, 都與姦夫了也。 豈知他有兩面三刀, 向夫主廝搬調。 哎喲, 我是這鄭州里第一個賢慧的, 倒說我兩面三刀, 我搬調你甚的來? 這都是小事, 我不問你, 只問你為何藥死了親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一一的招來。 【醋葫蘆】俺男兒氣中子, 丕地倒, 醒來時俺姐姐自扶著。 他道, 海棠, 員外要湯吃, 你去煎來。 煎的一碗熱湯來又道是鹽醬少, 他賺的我取鹽醬去呵, 誰承望暗傾著毒藥。 員外才把這湯吃下不的一兩口, 就死了也。 相公, 你試尋思波。 怎便登時間火焚了屍首, 葬在荒郊? 這毒藥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麼又要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有何理說? 這孩兒原是我養的。 相公, 你只喚那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並鄰里街坊問時, 便有分曉。 這個也說的是。 左右, 快去拘喚那老娘街坊來者。 老娘街坊人等, 衙門中喚你哩。 常言道, 得人錢財, 與人消災。 如今馬員外的大娘子, 告下來了, 喚我們做證見哩。 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養的, 我們得過他銀子, 則說是他養的。 你們不要怕打, 說的不明白。 這個知道。 當面。 你是街坊麼? 這孩兒是誰養的? 那馬員外是個財主, 小的每平日也不往來。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養了個兒子, 小的們街坊鄰里, 各人三分銀子與他賀喜, 那員外也請小的每吃滿月酒, 看見倒生的一個好娃娃。 以後每年兒子生日, 那員外同著大娘子, 領了兒子到各寺院燒香去, 這是一城人都看見的, 也不只是小的們這幾個。 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養的了。 相公, 這街坊都是他用錢買轉了的, 聽不得他說話。 我每買不轉的, 都是傾心吐膽說真實的話, 若有半句說謊, 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瘡。 【篇】現放著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俺孩兒未經滿月早問道我十數遭。 今日個浪包婁到公庭混賴著您, 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 得這些口含錢直恁般使的堅牢。 相公, 則問這兩個老娘, 他須知道。 兀那老娘, 這個孩兒是誰養的? 我老娘收生, 一日至少也收七個八個, 這等年深歲久的事, 那裡記得? 這孩兒只得五歲, 也不為久遠, 你只說實是誰養的? 待我想來。 那一日產房裡, 關得黑洞洞的, 也不看見人的嘴臉, 但是我手裡摸去, 那產門像是大娘子的。 口退! 張老娘你說。 這一日他家接我去與小廝剃胎頭, 是大娘子抱在懷裡, 則見她白鬆鬆兩隻料袋也似的大奶奶, 必定是養兒子的, 才有這奶食, 豈不是大娘子養的? 你兩個老娘, 怎麼都這般向著他也? 【篇】老娘也, 那收生時我將你悄促促的喚到臥房, 你將我慢騰騰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 那剃頭時堂前香燭是誰燒? 你兩個都不為年紀老, 怎麼的便這般沒顛沒倒, 對官司不分個真假辨個清濁? 何如? 兩個老娘都說大娘子養的, 可不是你強奪他孩兒了? 相公, 街坊、老娘都是得過他錢買轉了的。 這孩兒雖則五歲, 也省的人事了, 你則問我孩兒咱。 你說我是親娘, 他是奶子。 這個是我親娘, 你是我奶子。 可又來, 我的乖乖兒口樂! 【篇】哎, 兒也, 則你那心兒裡自想度, 自暗約, 見您娘苦懨懨皮肉上挨著荊條。 則你那出胞胎便將人事曉, 須汜的您娘親三年乳抱, 怎禁這桑新婦當面鬧抄抄。 這孩子的話, 也不足信, 還以眾人為主。 只一個孩兒, 還要強奪他的, 這混賴傢俬, 一發不消說了。 你快把藥殺親夫一事招了者。 這藥殺親夫, 並不干我事。 這頑皮賊骨, 不打不招。 左右,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呀! 打的好, 打的好, 打殺了可不干我事。 他要詐死。 左右, 與我採起來。 哎喲, 天那! 【後庭花】我則見颼颼的棍棒拷, 烘烘的脊背上著, 撲撲的精神亂, 悠悠的魂魄消, 他們緊攥住我頭梢。 口退! 快招了者, 不強似這等受苦! 則聽的耳邊廂大呼小叫, 似這般惡令史肯恕饒, 狠公人顯燥暴。 你招, 那姦夫是誰? 他又不肯招, 待我權認了罷。 被官司強逼著, 指奸大要下落。 【雙雁兒】我向那鬼門關尋覓到兩三遭, 您這般順人情有甚好? 則我這濃血臨身要還報。 有錢的容易了, 無錢的怎打煞! 左右, 再與我打著者。 我也是好人家兒女, 怎麼挨得這般打拷, 只得屈招了罷。 相公, 是妾身藥殺了丈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來。 天那! 兀的不屈殺我也! 我屈千屈萬, 才屈的你一個兒哩。 既是招了, 左右, 著那張海棠畫了字, 上了長枷, 點兩個解子, 十甲送開封府定罪去。 左右, 將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與他帶。 理會的。 犯人上枷。 天哪! 【浪裡來煞】則您那官吏每忒狠毒, 將我這百姓忒凌虐, 葫蘆提點紙將我罪名招。 我這裡哭啼啼告天天又高, 幾時節盼的個清官來到? 掌嘴。 我這衙門問事, 真個官清法正, 件件依條律的, 還有那個清官清如我老爺的? 則我這潑殘生, 怎熬出這個死囚牢? 這事問成了也。 干證人都著寧家去, 原告保候, 聽開封府回文發落。 我問了一日事, 肚裡饑了, 回家吃飯去也。 這一樁雖則問成了, 我想起來, 我是官人, 倒不由我斷, 要打要放, 都憑趙令史做起, 我是個傻廝那! 今後斷事我不嗔, 也不管他原告事虛真。 笞杖徒流憑你問, 只要得的錢財做兩分分。 第三折我家賣酒十分快, 乾淨濟楚沒人賽。 茅廁邊廂埋酒缸, 褲子解來做酉窄袋。 咱家是個賣酒的, 在這鄭州城十里鋪上, 開著個酒務兒, 但是南來北往, 經商客旅, 都來我這店裡吃酒。 我今日開開這店門, 燒的這鏇鍋兒裡熱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子是鄭州衙門裡有名的公人, 叫做董超, 這個兄弟叫做薛霸, 解這婦人張海棠, 到開封府定罪去。 口退! 兀那婦人, 你也行動些兒。 你看這般大風大雪哩, 肚中飢餓了, 有甚麼盤纏使用, 也拿些出來, 等我們買碗酒吃, 好趲路去。 哥哥, 你休打我, 我是屈受罪的人, 死在旦夕, 那討半分盤纏送你? 只望可憐見咱。 兀那婦人, 你當初怎生藥殺親夫, 混賴他孩兒來? 你慢慢的說與我聽波。 則我這身上罪何日開除? 腹中冤向誰訴與? 被他人混賴了我孩兒, 更陷我毒殺夫主。 吃不過吊拷繃扒, 撞不著清廉官府。 我兄弟兩個, 曾見你半厘鏨口兒? 是那個要了你銀子, 說清廉不清廉? 那個是見義當為, 肯憐咱這般苦楚? 濕浸浸棒瘡疼痛, 哽噎噎千啼萬哭。 空蕩蕩那討一餐? 薄怯怯衣裳藍縷。 沉點點鐵鎖銅枷, 軟揣揣婆娘婦女。 哎, 你個惡狠狠解子怎知? 哥哥也,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便說殺冤屈, 須不是我們帶累你的, 教我怎生可憐你? 雪越大了, 行動些。 【黃鐘】【醉花陰】頭上雪何曾住半霎? 摧林木狂風亂刮。 我這更耽煩惱受嗟呀, 走的來力盡筋乏, 又加上些膿撼撼的棒瘡發。 著我們當這等苦差, 還不走哩。 怎當這嗔忿忿丫丫, 但走的慢行的遲, 他可便捨命的打。 你當初不招也罷。 誰著你招了來? 哥哥, 不嫌煩絮, 聽我說咱。 【喜遷鶯】遭這場無情的官法, 方信道漫漫黃沙。 怎當的他家將咱苦打, 逼勒得將招伏文狀押。 到今日有誰來憐見咱? 似這等銜冤負屈, 空吃盡吊拷繃扒。 兀那婦人, 你打掙些, 轉過這山坡去, 我著你坐一會再走。 【出隊子】早來到山坡直下, 凍欽欽的難立扎。 腳稍天騰的吃個仰刺叉。 起來。 哎, 你個火性緊的哥哥廝覷口假, 須是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萬人走不滑, 偏是你走便滑? 待我先走, 若是不滑呵, 我打折你這腿。 真個這裡有些滑。 自家張林的便是, 在這開封府當著個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邊賞軍, 差著我去迎接回來。 好大雪也。 天那! 也住一住兒波。 這一個走的, 好像俺哥哥張林。 【刮地風】綽見了容顏敢是他, 莫不我淚眼昏花? 再凝睛仔細觀瞻罷, 卻原來正是無差。 我這裡挺一挺聳著肩胛, 擺一擺摩著腰胯, 緊待趕更那堪帶鎖披枷。 這一個帶鎖披枷的婦人, 是那裡解將來的? 哥哥。 哥哥也, 且住咱, 將妹子怎生提拔? 哥哥。 你是個洛伽山觀世的活菩薩, 這裡不顯出救人心待怎麼? 哥哥, 救你妹子咱。 你是誰? 我是你妹子海棠。 這潑娼根, 那一日謝你好繼發我也。 【四門子】我道他為甚的聲聲把我娼根罵, 似這等無明火難按納。 卻原來正是他, 見了咱, 思量起有前仇恨殺; 正是他, 見了咱, 不鄧鄧嗔生怒發。 哥哥也! 【古水仙子】他、他、他, 不認咱, 我、我、我, 捨性命向前趕上他。 恰、恰、恰, 待扯住他衣服, 被這婦人定害殺人也。 早、早、早, 又被揪撏了頭髮。 潑娼根放手。 告、告、告, 狠爹爹寧耐唦, 來、來、來, 聽妹子細說根芽。 你這潑娼根, 你早知今日, 當初那衣服頭面, 把些兒與我做盤纏不得? 他、他、他, 坑殺人機謀狡猾, 你、你、你, 是將我這頭面金釵插, 我、我、我, 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 你妹子這場天來大禍, 都在這衣服頭面上起的。 你妹子當初不敢便將衣服頭面, 與你做盤纏使用, 也則怕那婦人來。 豈知他教我解下來與哥哥將的去, 待員外回時, 卻說我養著姦夫, 將衣服頭面, 都送他去了, 氣的員外成了病, 又將毒藥暗地謀死, 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 問了個藥殺親夫、混賴孩兒的罪名。 天那! 可憐冤屈殺人也。 這衣服頭面是誰的? 是你妹子的。 是你的? 這歹弟子孩兒說道是他爺娘陪嫁的, 這等我錯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 我和你且吃鍾酒去來。 賣酒的將酒來。 有、有、有, 請裡面坐。 兀那解子,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叫做張林, 這個就是我的親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 你一路上與我好生看覷咱。 哥哥不勞吩咐, 只要到府時, 早些打發我批回。 這個容易。 妹子, 那個婦人, 我只道他賢慧, 卻原來有這般狠毒, 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古寨兒令】那婆娘面子花花, 你則道所事賢達, 搬調的男兒問咱家。 他便逞俐齒, 弄伶牙, 對面說三般話。 【古神仗兒】他道我將男兒藥殺, 又道我將傢俬來盡把, 又道我要混賴他孩兒, 拖我去州衙中告發。 也不管難挨難熬, 只一味屈敲屈打, 活斷送在劍頭刀下。 這的是誰做就死冤家? 哎, 都是那攪蛆扒。 哥哥, 你在這裡, 我要見風去也。 自家趙令史的便是。 如今將張海棠解上開封府去, 我想那海棠, 又無甚麼親人討命, 不若到路上結果了他, 何等乾淨! 因此特特揀兩個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時節, 每人與了五兩銀子, 教他不必遠去, 只在僻靜處所, 便好下手。 怎麼不見來回話? 事有可疑, 只得和大嫂親自打聽一遭去來。 這等雪天, 走了這一會, 好生寒冷。 我們且到酒店中買碗酒吃, 暖暖寒再走。 大嫂說的是。 好也。 他同姦夫趕到這裡, 待我對哥哥說來。 【節節高】這婆娘好生心狠, 好生膽大, 相趕到這裡, 要干罷, 如何幹罷! 哥哥, 姦夫奸婦都在這店裡, 咱和你拿他去來。 兄弟, 你撮哺著我, 拿那姦夫奸婦去也。 忙出去, 休驚散, 快捉拿, 這的是誰風情誰當罪法。 【掛金索】我這裡攥住衣服, 則被她撇撒我階直下, 因此上走了婆娘, 空做一場話。 枉著我哥哥, 氣力有天來大, 只恨那擺手的公人, 倒說道放了奸大罷。 兀那解子, 你這精驢禽獸! 你和他一衙門中人, 你擺著手教他走了。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就打你一頓, 怕你告了我來? 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 這婦人恰是我管的囚人, 我可打得也。 【尾聲】他是奉命官差將我緊監押, 不爭你途路上兩下爭差, 把我個病懨懨的罪囚沒亂殺。 你們還了酒錢去。 口走吱, 有甚麼酒錢還你! 你看我這晦氣。 今日在店門首等了半日, 等得三四個人來買酒吃, 不知為何打將起來, 把兩個好主兒, 也打了去, 一文錢也不曾賣的。 我如今也不開這酒店, 另尋個買賣做罷。 這樁營生不爽快, 常常被人欠酒債。 我今放倒望竿關上門, 不如去吊水雞也有現錢賣。 第四折喏! 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當年親奉帝王差, 手攬金牌勢劍來。 盡道南衙追命府, 不須東嶽嚇鬼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為老夫立心清正, 持操堅剛; 每皇皇於國家, 恥營營於財利; 唯與忠孝之人交接, 不共讒佞之士往還? 謝聖恩可憐, 官拜龍圖待制天章閣學士, 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 敕賜勢劍金牌, 體察濫官污吏, 與百姓伸冤理枉, 容老夫先斬後奏。 以此權豪勢要之家, 聞老夫之名, 盡皆斂手; 凶暴奸邪之輩, 見老夫之影, 無不寒心。 界牌外結繩為欄, 屏牆邊畫地成獄。 官僚整肅, 戒石上鐫"御制"一通; 人從森嚴, 廳階下書"低聲"二字。 綠槐陰裡, 列二十四面鵲尾長枷; 慈政堂前, 擺數百餘根狼牙大棍。 黃堂盡日無塵到, 唯有槐陰侵甬道。 外人誰敢擅喧嘩, 便是烏鵲過時不啅噪。 老夫昨日見鄭州申文, 說一婦人喚做張海棠, 因奸藥死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傢俬, 此系十惡大罪, 決不待時的。 我老夫想來, 藥死丈夫, 惡婦人也, 常有這事。 只是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是兒子怎麼好強奪的? 況姦夫又無指實, 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著人弔取原告, 並干證人等到來, 以憑復勘。 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處。 張千, 抬聽審牌出去, 各州縣解到人犯, 著他以次過來, 待老夫定罪咱。 妹子, 你到宮中, 少不得問你, 只要說的冤枉, 這包待制就將前案與你翻了。 若說不過時, 你可努嘴兒, 我幫你說。 我這冤枉, 今日不訴, 更等待何日也! 待制爺爺開廳久了, 須要趕牌解到, 快進去。 【雙調】【新水令】則我這腹中冤枉有誰知? 剛除的哭啼啼兩行情淚。 恨當初見不早, 到今日悔何遲! 他將我後擁前推, 何曾道暫歇氣。 妹子, 這是開封府前了, 待我先進, 你隨解子入來。 這包待制是一輪明鏡, 懸在上面, 問的事就如親見一般, 你只大著膽自辯去。 哥哥, 【步步嬌】你道他是高懸明鏡南衙內, 拚的個訴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 則為帶鎖披枷有話難支對。 萬一個達不著大人機, 哥哥也, 你須是搭救你親生妹。 鄭州起解女囚一名張海棠解到。 刑案司吏, 與解子批文, 打發回去。 留下在這裡, 待審過了, 發批回去。 理會的。 張海棠, 你怎麼因奸藥殺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他傢俬, 你逐一從頭訴與老夫聽咱。 妹子, 你說麼, 嗨! 他出胞胎可曾見這等官府來? 我替你說罷。 稟爺, 這張海棠是個軟弱婦人, 並不敢藥殺丈夫, 做這般歹勾當哩。 你是我衙門裡祗候人, 怎麼替犯人稟事? 好打! 兀那婦人, 你說那詞因來。 稟爺, 這張海棠並無姦夫, 他不曾藥殺丈夫, 也不曾強奪孩兒, 也不曾混賴傢俬。 都是他大渾家養下姦夫趙令史, 告宮時又是趙令史掌案, 委實是屈打成招的。 兀那廝, 誰問你來? 張千, 拿下去, 與我打三十者。 這張海堂是小的親妹子, 他從來不曾見大官府, 恐怕他懼怯, 說不出真情來, 小的替他代訴。 可知道為兄妹之情, 兩次三番, 在公廳上胡言亂語的; 若不是呵, 就把銅鍘來切了這個驢頭。 兀那婦人, 你只備細的說那實話, 老夫與你做主。 爺爺呵! 【喬牌兒】妾身在廳階下忙跪膝, 傳台旨問詳細。 怎當這虎狼般惡狠狠排公吏, 爺爺也, 你聽我一星星說就裡。 兀那張海棠, 你原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嫁與馬均卿為妾來? 【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 送舊迎新, 舞姬歌妓。 哦, 你是個妓女。 那馬均卿也待的你好麼? 與馬均卿心廝愛, 做夫妻。 這張林說是你的哥哥, 是麼? 張海棠是小的妹子。 俺哥哥只為一載之前, 少吃無穿, 向我求覓。 這等你可與他些甚的盤纏麼? 是、是、是, 他將去了我這頭面衣袂。 小的買窩銀子, 就是這頭面衣服倒換的。 難道你丈夫不問你這頭面衣服, 到那裡去了? 爺爺, 俺員外曾問來, 就是這大渾家攛掇我與了哥哥將的去, 卻又對員外說我背地送了姦夫, 教員外怎的不氣死也! 【折桂令】氣的個親男兒唱叫揚疾, 既是他氣殺丈夫, 怎生又告官來? 沒揣的告府經官, 吃了些六問三推。 你夫主死了, 那強奪孩兒, 又怎麼說? 一壁廂夫主身亡, 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離。 這孩兒說是那婦人養的哩。 信著他歹心腸千般妒嫉, 那街坊、老娘, 都說是他的。 他買下了眾街坊, 聽事兒依隨。 難道官吏每更不問個虛實? 官吏每再不問一個誰是誰非, 誰信誰欺。 你既是這等, 也不該便招認了。 妾身本不待點紙招承, 也則是吃不過這棍棒臨逼。 那鄭州官吏, 可怎生監逼你來? 【雁兒落】怎當他官不威牙爪威, 也不問誰有罪誰無罪。 早則是公堂上有對頭, 更夾著這祗候人無巴壁。 【得勝令】呀! 廳階下一聲叫似一聲雷, 我脊樑上一杖子起一層皮。 這壁廂吃打的難挨痛, 那壁廂使錢的可也不受虧。 打的我昏迷, 一下下骨節都敲碎。 行杖的心齊, 一個個腕頭有氣力。 鄭州續解聽審人犯, 一起解到。 著他過來。 當面, 兀那婦人, 這孩兒是誰養的? 是小婦人養的。 兀那街坊、老娘, 這孩兒是誰養的? 委實大娘子養的。 此一樁則除是恁般。 喚張林上來。 張千, 取石灰來, 在階下畫個欄兒。 著這孩兒在欄內, 著他兩個女人, 拽這孩兒出灰欄外來。 若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得出來; 不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不出來。 理會的。 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兒, 就拽不出灰欄外來。 張千, 與我採那張海棠下去, 打著者。 著兩個婦人, 再拽那孩兒者。 兀那婦人, 我看你兩次三番, 不用一些氣力拽那孩兒。 張千, 選大棒子與我打著。 望爺爺息雷霆之怒, 罷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馬員外, 生下這孩兒, 十月懷胎, 三年乳哺, 咽苦吐甜, 煨乾避濕, 不知受了多少辛苦, 方才抬舉的他五歲。 不爭為這孩兒, 兩家硬奪, 中間必有損傷。 孩兒幼小, 倘或扭折他胳膊, 爺爺就打死婦人, 也不敢用力拽他出這灰欄外來, 只望爺爺可憐見咱。 【掛玉鉤】則這個有疼熱親娘怎下得! 爺爺, 你試覷波。 孩兒也這臂膊似麻秸細。 他是個無情分堯婆管甚的, 你可怎生來參不透其中意? 他使著僥倖心, 咱受著腌臢氣。 不爭俺倆硬相奪, 使孩兒損骨傷肌。 律意雖遠, 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視其所以, 觀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人焉瘦哉! 你看這一個灰欄, 倒也包藏著十分利害。 那婦人本意要圖占馬均卿的傢俬, 所以要強奪這孩兒, 豈知其中真假, 早已不辨自明瞭也。 本為傢俬賴子孫, 灰欄辨出假和真。 外相溫柔心毒狠, 親者原來則是親。 我已著張林拘那姦夫去了, 怎生這早晚還不到來? 喏, 稟爺, 趙令史拿到了也。 兀那趙令史, 取得這等好公案! 你把這因奸藥殺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傢俬, 並買囑街坊老娘, 扶同硬證, 一樁樁與我從實招來。 哎喲, 小的做個典吏, 是衙門裡人, 豈不知法度? 都是州官, 原叫做蘇模稜, 他手裡問成的。 小的無過是大拇指頭撓癢, 隨上隨下, 取的一紙供狀。 便有些甚麼違錯, 也不干典吏之事。 我不問你供狀違錯, 只要問你那因奸藥殺馬均卿, 可是你來? 難道老爺不看見的, 那個婦人滿面都是抹粉的, 若洗下了這粉, 成了甚麼嘴臉? 丟在路上也沒人要, 小的怎肯去與他通姦, 做這等勾當! 你背後常說我似觀音一般, 今日卻打落的我成不得個人, 這樣欺心的。 昨日大雪裡, 趙令史和大渾家, 趕到路上來, 與兩個解子打話, 豈不是姦夫? 只審這兩個解子, 便見分曉。 早連我兩個都攀下來了也。 張千, 采趙令史下去, 選大棒子打著者。 理會的。 【慶宣和】你只想馬大渾家做永遠妻, 送的我有去無歸。 既不唦你兩個趕到中途有何意? 咱與你對嘴, 對嘴。 他敢詐死? 張千, 采起來, 噴些水者。 快招上來。 小的與那婦人往來, 已非一日, 依條例也只問的個和奸, 不至死罪。 這毒藥的事。 雖是小的去買的藥, 實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婦人自把毒藥放在湯裡, 藥死了丈夫。 這強奪孩兒的事, 當初小的就道, 別人養的不要他罷。 也是那婦人說, 奪過孩兒來, 好圖他家緣家計。 小的是個窮吏, 沒銀子使的, 買轉街坊老娘, 也是那婦人來買。 囑解子要路上謀死海棠, 也是那婦人來。 呸! 你這活教化頭, 早招了也, 教我說個甚的? 都是我來, 都是我來。 除死無大災, 拚的殺了我兩個, 在黃泉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那! 一行人聽我下斷:鄭州太守蘇順, 刑名違錯, 革去冠帶為民, 永不敘用。 街坊老娘人等, 不合接受買告財物, 當廳硬證, 各杖八十, 流三百里, 董超、薛霸, 依在官人役, 不合有事受財, 比常人加一等, 杖一百, 發遠惡地面充軍。 姦夫奸婦, 不合用毒藥謀死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家計, 擬凌遲, 押付市曹, 各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所有家財, 都付張海棠執業。 孩兒壽郎, 攜歸撫養。 張林著與妹同居, 免其差役。 只為趙令史賣俏行奸, 張海棠負屈銜冤。 是老夫灰欄為記, 判斷出情理昭然。 受財人各加流竄, 其首惡斬首階前。 賴張林拔刀相助, 才得他子母團圓。 【水仙子】街坊也卻不道您吐膽傾心說真實, 老娘也卻不道您久年深記不得, 孔目也卻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條例, 姐姐也卻不道您是第一個賢慧的, 今日就開封府審問出因依。 這幾個流竄在邊荒地, 這兩個受刑在鬧市裡, 爺爺也這灰欄記傳揚得四海皆知。 題目張海棠屈下開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欄記

作者:未知作者

楔子白雲朝朝走, 青山日日閒。 自家無運智, 只道作家難。 自家汴梁西關外人氏, 姓劉名天祥。 大嫂楊氏, 兄弟是劉天瑞, 二嫂張氏, 我根前無甚兒女, 止天瑞兄弟有小孩兒, 年三歲也, 喚做安住。 我那先娶的婆婆可亡化了? 這婆婆是我後娶的。 他根前帶過一個女孩兒來, 喚做丑哥。 我這兄弟和李社長交厚, 曾指腹為婚。 李社長根前得了個女孩兒, 喚做定奴, 也三歲了, 他兩個可是兩親家。 如今為這六料不收, 上司言語, 著俺分房減口。 足弟, 你守著祖業, 俺兩口兒到他邦外府趕熟去來。 俺兩個年紀高大, 去不的了。 哥哥知嫂嫂守著祖業, 我和二嫂引著安住孩兒。 趁熟走一遭去。 這等, 你與我請將李社長來者。 我便請去。 李親家在家麼? 誰喚門哩? 我開開這門。 原來是劉親家, 有甚麼話說? 俺哥哥有請。 親家, 你來喚我, 莫不為分房減口之事麼? 正是。 只因年歲饑歉, 難以度日, 如今俺兄弟家三兒。 待趁熟去也。 我昨日做下兩紙合同文書, 應有的莊田物件房廊屋舍, 都在這文書上, 不曾分另。 兄弟三二年來家便罷, 若兄弟十年五年來時, 這文書便是大見證。 特請親家到來, 做個見人也, 與我畫個字兒。 當得, 當得。 東京西關義定坊住人劉天祥, 弟劉天瑞, 幼侄安住, 則為六科不收, 奉上司文書, 分房減口, 各處趁熟。 有弟劉天瑞, 自願將妻帶子, 他鄉趁熟。 一應傢俬田產, 不曾分另。 令立合同文書二紙, 各收一紙為照。 立文書人劉天祥同親弟劉天瑞, 見人李社長。 寫的是。 等我畫個字, 你兩個各自收執者既有了合同文書, 則今日好日辰, 辭別了哥哥、嫂嫂, 引著孩兒, 便索長行。 親家, 我此一去, 只等年成熟時便回家來, 你是必留這門親事, 等我回時, 成就此事。 兄弟你出路去, 比不的在家, 須小心著意者。 有便頻頻的稍個書信回來, 也免的我憂念, 哥哥放心, 您兄弟去了也。 【仙呂】【賞花時】兩紙合同各自收。 一日分離無限憂。 辭故里, 往他州。 只為這田苗不救, 可兀的心去意難留。 親家, 俺兄弟去了也。 有勞尊重, 只是家貧不能款待。 惶恐, 惶恐! 這也不消, 在下就告回了。 正是:將軍不下馬, 各自奔前程。 第一折自家潞州高平縣下馬村人氏, 姓張名秉彝, 渾家郭氏, 嫡親兩口兒家屬, 寸男尺女皆無, 頗有些田地莊宅。 因為東京六料不收, 分房減口。 近日有一人喚做劉天瑞, 引著他渾家也是張氏, 有個孩兒喚做安住, 今年三歲, 生的眉清目秀, 是好一個孩兒也。 我因見劉天瑞是個讀書的人, 收留他在我店房中安下。 也是他的造化低, 誰想兩口兒染成疾病, 一臥不起, 小二哥說他好生病重。 大嫂, 咱那裡不是積福處, 你的舊衣服將著兩件, 我的舊衣服也將著兩件。 咱望他兩口兒去來。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這是張秉彝家店房, 近新來有三口兒趁熟的, 到這店中安下, 不想他兩口兒患病, 一日重似一日。 人說我窮, 他兩個還比我窮。 莫說道他兩口兒迎醫服藥, 連衣服也沒的半片, 飯食也沒的半碗, 怎麼將養得這病好。 我如今不免扶持出來, 看看他氣色。 嗨! 也可憐, 多分要嗚呼了也。 自家劉天瑞。 自從離了哥哥、嫂嫂, 到這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員外店中安下。 多蒙這員外十分美意, 並不曾將俺做那外人看待。 爭奈自家命薄, 染了這場疾病, 一臥不起。 二嫂怎生是好也! 眼見的俺兩口兒這病, 覷天遠, 入地近, 無那活的人也! 【仙呂】【點絳唇】拙婦熬煎, 主家方便, 相留戀。 直著俺住到來年, 誰想天不從人願。 【混江龍】俺則為人離鄉賤, 強經營生出這病根源。 拙婦人女工勤謹, 小生呵農業當先。 拙婦人趁著燈火鄰家宵績紡, 小生呵冒著風霜大氣曉耕田。 甘受些饑寒苦楚, 怎當的進退頓時迍邅。 現如今山妻染病, 更被他幼子牽纏。 回望著家鄉路遠, 知他是兄嫂高年。 好教我眼巴巴沒亂殺難相見, 枉了也離鄉背井, 落的個赤手空拳。 二哥, 我這窮命, 只在早晚了也。 你收拾這文書, 保重將息者。 可早來到店中也。 君子, 你那病體如何? 呀! 原來你渾家亡了也。 你如今也有些錢鈔。 發送你的渾家麼? 【油葫蘆】量小生有甚人情有甚錢, 苦痛也波天。 則為那傢俬生受了二十年, 要領舊席鋪停柩無一片, 要領好衣服妝裹無一件。 君子, 你不須煩惱。 我這裡都已備下了也。 謝員外廝濟惠, 謝員外肯見憐。 小生若不得員外呵。 則俺這人離財散央親眷, 兀良誰繼發與我一根椽。 【天下樂】妻也, 知他是你命難逃我命蹇, 我想從也波前, 也是宿世緣, 將重孝不披輕孝來穿。 想著你恩共情, 想著你貞共賢, 我甘心兒與你駕靈車, 哭少年。 小二哥, 著人來抬的二嫂出城外, 揀個高原去處, 好好的埋葬了者。 員外, 我也送他一送。 你是個病人, 那裡送的? 便不送也罷。 妻也, 我為著你呵。 【那吒令】念不出, 消災的善言; 烈不得, 買路的紙錢; 我代你送出去。 怎敢勞動員外。 我可也放不下, 殃人的業冤。 一片心迷留沒亂焦, 兩條腿滴羞篤速戰, 恰便似熱地上蚰蜒。 【鵲踏枝】我甫抬身到靈柩邊, 待親送出郊原, 不覺的肉顫身搖, 眼暈頭旋。 挪一步早前合後偃, 哎喲! 叫一聲覆地翻天。 員外, 小生有句話敢說麼? 你有甚麼話? 你說。 小生東京義定坊居住, 哥哥劉天祥, 小生劉天瑞。 因為六料不收, 奉上司的明文, 著分房減口。 哥哥守著祖業, 小生三口兒在此趁熟。 當那一日, 立了兩紙合同文書, 哥哥收一紙, 小生收一紙, 怕有些好歹, 以此為證。 只望員外廣修陰德, 怎生將劉安住孩兒, 抬舉成人長大。 把這紙合同文書, 分付與他, 將的俺兩把兒骨殖, 埋入祖墳。 小生來生來世, 情願做驢做馬, 報答員外。 是必休迷失了孩兒的本姓也。 【柳葉兒】則被那官司逼遣, 他道是沒收成千里無煙, 著俺分房減口為供膳。 因此上攜宅眷, 撇家緣, 圖一個苟活偷全。 元來你的家緣家計, 都在這一紙合同文字上哩。 【青哥兒】雖則是一張兒合同、合同文券, 上寫著一家兒莊田宅院, 這便我久後歸宗的證明顯。 趁如今未喪黃泉, 叮嚀你大德高賢。 等孩兒長大時年, 交付他收執依然。 遮莫殺顛沛流連, 休迷失水木根源。 這便是你張員外種下的福無邊, 天須見。 我知道了。 等你孩兒長大成人, 交付與他, 回還你祖家去也。 員外, 俺那孩兒呵。 【寄生草】他目下交三歲, 你若抬舉他更數年。 常則是公心教訓誠心勸, 教的他為人謹慎於人善, 不許他初年隨順中年變。 俺便死也難忘你這天高地厚情, 員外你則可憐見, 小冤家少母無爹面。 君子, 你自掙□。 這都在我身上, 決不負你所托也。 員外, 我這一會兒不好了, 扶我外間裡去罷。 【賺煞尾】不爭我病勢正昏沉, 更那堪苦事難支遣, 忙趕上頭裡的喪車不遠, 眼見得客死他鄉有誰祭奠? 兒也, 你若得長大成人呵。 你是必休別了父母遺言:將骨殖到梁園, 就著俺那祖父的墳前, 古樹林峰好墓田。 員外, 則你便是我三代祖先, 我又無甚六神親眷。 可憐見俺兩房頭這幾口兒, 都不得個好團圓。 好可憐也! 他家三口兒來到我這裡, 老兩口兒都死了, 則留下這個小的, 剛交三歲。 他又無甚親眷, 就留在我家中, 抬舉的他成人長大, 著他回去本鄉, 認了伯父、伯娘, 著他一家兒團圓, 也見的我久要不忘之意。 兩口兒身亡實可憐, 留下孩兒尚幼年。 待他長大成人後, 須教骨肉再團圓。 第二折自從劉天瑞兩口兒身亡之後, 又早過了十五年光景, 安住孩兒長成十八歲了也。 人都喚做張安住, 他卻那裡知道原不是我的孩兒。 我自小教他讀書, 他如今教著幾個村童。 時遇清明節屆, 我到這墳上烈紙, 就今日和孩兒說這個緣故。 想他父親遺言, 休迷失了孩兒本姓。 可早來到墳上也, 怎生不見我孩兒來? 自家張安住, 開著個學堂, 教幾個蒙童過日。 今日清明節屆, 父親、母親先往墳上去了, 我須走一遭去也呵。 【正宮】【端正好】我將著這一所草堂開, 聚幾個蒙童訓, 常則是對青燈黃卷埋身。 苦了我也十年窗下無人問, 何日得功名進? 【滾繡球】我可也為甚的甘受貧, 不厭勤, 抵多少策頑磨鈍, 也只為不如人學做儒人。 指望待躍錦鱗, 過禹門, 才是俺男兒發憤, 終有日際會風雲。 不枉了嚴親教訓能酬志, 須信道古聖文章可立身, 改換家門。 孩兒。 等不的你來, 俺和母親先祭拜了也。 你如今從頭的拜祖先咱。 有墳塋外邊那個墳兒, 孩兒你也拜他一拜。 父親, 牆外邊那個墳兒, 常年家著您孩兒拜他, 可是俺家甚麼親眷? 父親可說與孩兒知道。 孩兒也, 我說與你呵, 你休煩惱。 你不姓張, 本姓劉。 你是東京西關義定坊人氏, 你伯父是劉天祥, 你父親是劉天瑞。 因為你那裡六料不收, 分房減口, 你父親帶你到這裡趁熟。 不想你父母雙亡, 埋葬於此。 你父親臨終遺留與我一紙合同文書, 應有傢俬田產, 都在這文書上。 我抬舉你十五年了, 孩兒也, 俺雖無三年養育之苦, 卻也有十五年抬舉之恩。 你則休生忘了俺兩口兒也。 我不說之時恩不斷, 說罷之時斷了恩。 俺有朝一日身亡後, 誰是我的拖麻拽布人? 這等, 兀的不痛殺我也! 安住孩兒甦醒者。 【倘秀才】俺父親口快心直怎隱? 您孩兒鼻痛心酸怎忍? 想著那凍餓死的爺娘, 兀的不痛殺人! 別了兄嫂, 離了家門, 養下這個毒害的子孫。 【呆骨朵】想著俺人亡家破, 留下這個兒生忿, 我直啼哭的地慘天昏。 不爭將先父母思量, 又怕俺這老爺娘議論。 則道把十月懷耽想, 可將這數載情腸盡。 嗨! 他親的則是親。 他道親的則是親, 我怎肯知恩不報恩? 父親、母親, 您孩兒則今日就請起這兩把骨殖, 回家鄉去。 見了伯父、伯娘, 將骨殖埋入祖墳, 您孩兒得來侍奉。 未知父親意下如何? 孩兒, 則今日可便埋葬你父母去罷。 【倘秀才】待奉著俺先人的教訓, 怎敢道別了家尊的義分, 您孩兒兩下裡爺娘一樣的親。 怎敢道分真假, 辯清渾, 天地也就著俺亡家喪身。 【滾繡球】想當日盤纏無一文, 遺留托二親, 痛殺我也命絕祿盡, 謝父親, 將您孩兒抬舉成人。 離了這潞州下馬村, 早來到東京義定門, 將俺這骨殖埋殯, 認了伯父伯娘呵, 您孩兒便索抽身。 先安定了俺這十五年無主亡魂魄, 回來報答你一雙的高年養育恩, 怎避的艱辛。 孩兒也, 你去則去, 可休不回來。 可憐見俺老兩口兒, 無兒無女, 思想殺您也。 這的是合同文書, 孩兒, 你收執了者。 孩兒, 你是必早些兒回來。 怎不教我悲啼痛苦, 想起來似刀剜肺腑。 你若葬了生身爺娘, 是必休忘了你養身的父母。 【倘秀才】遠遠望高山隱隱, 近近聽黃河滾滾, 我則見段段田燈接遠村。 到祖宅, 造親墳, 盡了我這點兒孝順。 哎! 似這等走, 幾時得到! 你也行動些個。 【滾繡球】這般擔呵我生怕背了母親, 這般提呵又則怕背了父親, 好著俺孝心難盡, 做不得郭巨、田真。 兀的不厭掉魂, 唬煞人, 原來是至誠的天順, 可又早動鬼驚神。 曾聞的古來孝子擔繼母, 感得悶林兩處分, 俺今日也腳底生雲。 則今日便索回俺那家鄉去也。 【煞尾】披星帶月心腸緊, 過水登山腳步勤。 意急不將晝夜分, 心愁豈覺途路穩。 痛淚零零雨灑塵, 怨氣騰騰風送雲。 客舍青青柳色新, 千里關山勞夢魄。 歸到梁園認老親, 恁時節才把我這十五載流離證了本。 第三折妾身劉天祥的渾家。 自從分房減口, 二哥、二嫂、安住, 他三口兒去了, 可早十五年光景也。 我這傢俬, 火焰也似長將起來, 開著個解典鋪。 我帶過來的女孩兒, 如今招了個女婿。 我則怕安住來認, 若是他來呵, 這傢俬都是他的, 我那女婿只好睜著眼看的一看, 因此上我心下則愁著這一件。 今日無甚事, 在這門首閒立著, 看有甚麼人來。 自家劉安住是也。 遠遠望見家鄉, 慚愧, 可早來到也呵。 【中呂】【粉蝶兒】遠赴皇都, 急煎煎早行晚住, 早難道神鬼皆無。 我將飯充飢, 茶解渴, 紙錢來買路。 歷盡了那一千里程途, 幾曾道半霎兒停步。 【醉春風】俺心兒裡思想殺老爺娘, 則待要墓兒中埋葬俺這先父母。 一會家煩惱上眉頭, 安住到大來是苦, 苦! 我則道孤影孤身, 流落在他州他縣, 慚愧也, 不想還認了這伯娘伯父。 我問人來, 這裡便是劉天祥伯父家, 且放下這擔兒者。 老娘, 借問一聲:這裡可是劉天祥伯父家麼? 便是, 你問他怎的? 原來正是俺伯娘。 甚麼伯娘? 這小的好詐熟也。 【紅繡鞋】他、他、他, 可也為甚麼全沒那半點兒牽腸割肚? 全沒那半聲兒短歎長吁? 莫不您叔嫂妯娌不和睦? 伯娘, 俺伯伯那裡去了? 甚麼伯伯? 我不知道。 伯伯可又無蹤影。 伯娘那裡緊支吾, 可教我那搭兒葬俺父母? 伯娘, 則我就是您侄兒劉安住。 你說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劉安住麼? 你父親去時有合同文書來, 您有這合同文書便是真的, 無便是假的。 伯娘, 這合同文書。 有、有、有。 【普天樂】我意慌速, 心猶豫, 若無顯證, 怎辯親疏? 爭奈我不識字? 如何? 伯娘可也不會讀, 將去著伯父親身覷。 好一個賢達的伯娘也, 我錯埋怨了他。 他元來是九烈三貞賢達婦, 兀的個老人家尚然道出嫁從夫。 呀! 伯娘入去了, 可怎麼這一晌還不見山來? 我早猜著了也。 一來是收拾祭物, 二來是準備孝服, 第三來可是報與親屬。 自從俺天瑞兄弟, 三口兒一去十五年, 並無音信。 我則看著那劉安住孩兒, 知他有也是無。 我偌大傢俬, 無人承受, 煩惱的我眼也昏了, 耳也聾了。 兀那小的, 你是誰家的? 在我門首走來走去的? 我又不在你家門首, 我這裡是認親眷的, 干你甚麼事? 不是我家門首, 可是誰家門首? 那壁敢是劉天祥伯伯麼? 則我便是劉天祥。 伯伯請上, 受您侄兒幾拜。 【迎仙客】因歉年趁熟上, 別家鄉臨外府。 怎知道命兒裡百般無是處。 先亡了俺嫡親的爺娘, 守著這別人家父母。 整受了十五載孤獨, 你叫做甚麼名字? 則俺呵, 便是您作兒劉安住。 你那裡見劉安住來? 則我便是劉安住。 婆婆, 你歡喜咱, 俺劉安住孩兒回家來了也。 甚麼劉安住? 這裡哨子每極多, 見咱有些傢俬, 假做劉安住來認俺。 他爺娘去時, 有合同文書, 若有便是真的, 無便是假的。 婆婆也道的是。 我出去問他。 劉安住, 你去時節有合同文書, 你將的來我看。 有文書來, 適才交付與伯娘了也。 婆婆, 休鬥我耍, 我問劉安住來, 他道你拿著文書了也。 我不曾拿。 劉安住, 婆婆道他不曾拿。 孩兒也, 你等我來波, 怎麼就與了他? 【石榴花】俺一生精細一時粗, 直恁般不曉事忒糊塗。 則他那口如蜜缽說從初, 並無間阻, 索看文書。 我則道是親骨血這搭兒裡重完聚, 一家兒世不分居。 我將這合同一紙慌忙付, 倒著俺做了扁擔脫兩頭虛。 【斗鵪鶉】我將那百詐的虔婆, 錯認做三移孟母。 我又不索您錢財, 又不分您地土。 只要把無主的亡靈歸墓所, 你可也須念兄弟每如手足。 便做道這張紙為有為無, 難道我姓劉的不親不故。 父親、母親, 兀的不痛殺我也! 【上小樓】想著俺劬勞父母, 遇了這饑荒時務。 辭著兄嫂, 引著妻男, 趁著豐熟。 怎知道壽短促, 命苦毒, 再沒個親人看顧, 閃的這兩把骨殖兒不著墳墓。 【篇】伯娘你也忒狠酷, 怎對付! 則待要瞞了侄兒, 背了伯伯, 下了埋伏。 單則是他親女, 和女夫, 把家緣收取, 可不俺兩房頭滅門絕戶? 安住孩兒, 你那合同文書委實在那裡也? 恰才是伯娘親手兒拿進去了。 這個說謊的小弟子孩兒, 我幾曾見那文書來? 伯娘, 休斗您孩兒妥。 你恰才明明的拿進去, 怎說不曾見? 我若見你那文書, 著我鄰舍家害疔瘡。 婆婆。 你若是拿了, 將來我看。 這老兒也糊突。 這紙文書, 我要他糊窗兒? 有甚麼用處? 這廝故意的來捏舌, 待詐騙咱的傢俬哩。 伯伯, 您孩兒不要家財, 則要傍著祖墳上埋葬了俺父母這兩把兒骨殖。 我便去也。 老的, 你只管與他說甚麼? 咱家去來。 認我不隊我便罷, 怎麼將我的頭打破了? 天那! 誰人與我做主咱! 老漢李社長是也。 打從劉天祥門省經過, 看見一個後生, 在那裡啼哭, 不知為何? 我問他波。 這小的, 你是甚麼人:我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劉天瑞兒子劉安住, 是誰打破你頭天? 這不干我伯父事, 是伯娘不肯認我, 拿了我合同文書, 抵死的賴了, 又打破我的頭來。 劉安住, 你且省煩惱。 你是我的女婿, 我與你做主。 【滿庭芳】謝得你太山做主, 我是他嫡親骨血, 又不比房分的家奴。 將骨殖兒親擔的還鄉, 故走了些偌遠程途。 你道俺那親伯父因何致怒, 赤緊的打堯婆先賺了我文書。 難道不認就罷了? 我可也難回去, 但能勾葬埋了我父母, 將安住認不認待何如? 劉天祥的老婆婆無禮也, 我與你說去。 劉天祥開門來, 開門來。 誰喚門哩? 劉天祥, 你甚麼道理? 你親侄兒回來, 你認他不認他便罷, 怎生信著妻言, 將他頭都打破了? 這個社長, 你不知他是詐騙人的, 故來我家裡打諢。 他即是我家侄, 當初發曾有合同文書, 有你畫的字, 有那文書便是劉安住。 你說的是。 兀那小的, 你是劉安住, 你父母曾有合同文書麼? 是有來, 恰才交付與伯娘了也。 劉大嫂, 元來他有文書, 是你拿著去了。 我若拿了他文書, 我吃蜜峰兒的屎。 且休問他文書, 則問他那小的, 你父親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為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 兀那小的, 你既是劉定住, 你父親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為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 兀那小的, 你既是劉安住, 你父親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因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 說的不是便不是劉安住? 聽您孩兒說來:祖居汴梁西關義定坊, 住人劉天祥, 弟天瑞, 侄兒安住, 年三歲。 則為六料不收, 上司明文, 著俺分房減口, 各處趁熟。 有弟天瑞, 自願帶領妻兒他鄉趁熟, 一應傢俬田產, 不曾分另。 今立合同文書二紙各收一紙為照。 立合同文書人劉天祥, 同立文書劉天瑞, 保見人李社長。 不期父母同安住趁熟, 到山西潞州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店房中安下, 父母染病雙亡, 有張秉彝抬舉的我成人長大。 我如今十八歲了, 提著俺父母兩把骨殖兒, 來認伯父。 誰想伯娘將合同文書賺的去了, 伯伯又不肯認我, 倒打破了我的頭。 這等冤枉, 那裡去分訴也! 再不消說, 正是我女婿劉安住。 這個社長, 你好不曉事, 是不是不干你事。 關上門, 老的, 咱家裡來, 這個老虔婆, 使這等見識, 故意不認他。 現放著大衙門, 我引的你告狀去來。 老夫包拯是也。 西延邊賞軍回還, 到這汴梁西關裡, 只見一叢人鬧。 張千, 你與我看著, 為甚麼事來? 冤屈也。 拿過來。 。 當面。 告大人停嗔息怒。 聽小人從頭剖訴:小人是本社長, 他姓劉喚名安住。 父天瑞, 伯伯天祥。 是嫡親同胞手足。 。 為荒年上司傳示, 著分房各處趁熟, 他父母遠奔潞州, 在張秉彝店中安寓。 就當日造下合同, 把傢俬明明填注。 念小人有女定奴, 曾許做劉家媳婦。 這文書上寫作見人, 也只為沾親帶故。 是一樣寫成二紙, 各收執存為證據。 誰想劉天瑞夫婦雙亡, 死的個不著墳墓。 剛留不? 踩旰⒍潘擻胨椴浮5餃緗袷逵嗄輳嗟謎瘧褪摯搓鎩=桓隊牒賢氖椋嘔、胰纖浮=侵匙鲆壞L衾矗竿陌孳愫蒙藏取5矯徘捌布菪牡牟錚鹽氖樵縵茸0侔愕牡蘭儐誘媯荒盍彩鰲Q奐麼蚱貧鍆罰戀乃宋蘼貳P矣鱟徘通燉弦潑骶擋蝗菁軼肌? 閃醢滄「呵臥氬皇搶釕緋趟粑瘛? 包待制雲兀的劉安住, 我不問你別的, 只問你這十五年在那裡居住來? 小人在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居住來。 【十二月】可憐我時乖命苦, 只在張秉彝家暫寓權居。 生受了些風餐水宿, 巴的到祖貫鄉閭。 我只道認著了伯娘伯父, 便歡然復舊如初。 【堯民歌】怎知俺伯娘啊, 他是個不冠不帶潑無徒, 才說起劉家安住便早嘴盧都。 他把俺合同文字賺來無, 盡場兒揣與俺個悶葫蘆。 似這冤也波屈, 教俺那裡訴, 只落得自吞聲, 暗啼哭。 張千將一行人都與我帶到開封府裡來。 孩兒也, 將這兩把骨殖, 且安在我家裡, 我同你到開封府去來。 那開封府包龍圖, 俺也多曾見人說來。 【收尾】他清耿耿水一似, 明朗朗鏡不如。 他將俺一行人都帶到南衙去, 我拚把個頭磕碎金階, 叫道委實的屈。 第四折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鼕鼕衙鼓響, 公吏兩邊排。 閻王生死殿, 東獄嚇魂台。 老夫包拯, 自十日前西延邊賞軍回來, 打西關裡過, 有一火告狀的是劉安住。 老夫將一行人都下在開封府同衙牢裡, 只不審問。 你道為何? 只為劉安住告的那詞因上說道:十五年前在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住來, 以此老夫十日不問。 我已曾差人將張秉彝取到了也。 張千, 將安住一起, 都與我拿上廳來者。 【雙調】【新水令】只俺這小人不解大人機, 把帶傷人倒監了十日。 干連人不問及, 被論人盡勾提。 暗暗猜疑, 怎參透就中意。 當面。 一行人都有麼? 稟爺, 都有了也。 劉安住, 這個是你的誰? 是我伯父、伯娘。 誰打破你頭來? 是俺伯娘來。 誰拿了你合同文書來? 俺伯娘拿了來那伯娘是您親的麼? 是俺親的。 兀那婆子, 這個是您親侄兒不是? 這不是俺親侄兒, 他要混賴俺傢俬哩。 你拿了他文書, 如今可在那裡? 並不曾見甚麼文書, 若見果我就害眼疼。 兀那劉天祥, 這個是你親侄兒麼? 俺那侄兒, 是三歲離家的, 連我也不認的。 婆婆說道不是。 這老兒好葫蘆提。 怎生婆婆說不是就不是? 兀那李社長, 端的他是親不是親? 這個是他親伯父、親伯娘, 這婆子打破他頭。 我是他親丈人, 怎麼不是親的? 兀那劉天祥, 你怎麼說? 婆婆說不是? 多咱不是。 既然這老兒和劉安住不是親呵, 劉安住, 你與我揀一根大棒子, 拿下那老兒, 著實打者。 【喬牌兒】他是個老人家多背悔, 大人須有才智。 外人行白打了猶當罪, 可不俺關親人絕分義。 你只打著他, 問一個誰是誰非, 便好定罪也。 【掛玉鉤】相公道誰是誰非便得知, 兀那劉安住, 你可怎生不著實打者, 俺父親尚兀是他親兄弟。 卻教俺亂棒胡敲忍下的, 也要想個人心大理終難昧。 我須是他親子侄, 又不爭甚家和計。 我本為行孝而來, 可怎麼生忿而歸? 老夫低首自評論, 就中曲直豈難分。 為甚侄兒不將伯父打。 可知親者原來則是親。 兀那小廝, 我著你打這老兒, 你左來右去。 只是不肯打。 張千, 取枷來將那小廝枷了者。 【雁兒落】他荊條棍並不曾湯著皮, 我荷葉枷倒替他耽將罪。 穩放著打堯婆在一壁, 急的那個社長難支對。 【得勝令】呀! 這是我獨自落便宜, 好著我半晌似呆癡。 俺只道正直蕭丞相, 元來是風魔的黨太尉。 堪悲, 屈沉殺劉天瑞, 誰知可怎了葫蘆提包待制? 張千, 將劉安住下在死囚牢裡去。 你近前來。 理會的。 這小廝明明要混賴你這傢俬, 是個假的, 稟爺, 那劉安住下在牢裡發起病來, 有八九分重哩。 天有不測風雲, 人有旦夕禍福:那小廝恰才無病, 怎生下在牢裡便有病? 張千你再去看來。 病重九分了也。 , 你再看雲。 劉安住太陽穴被他物所傷, 觀有青紫痕可驗, 是個破傷風的病症, 死了也。 死了, 謝天地。 怎麼了這樁事? 如今倒做了人命, 事越重了也。 兀那婆子, 你與劉安住關親麼? 俺不親。 你若是親呵, 你是大他是小, 休道死了一個劉安住, 便死了十個, 則是誤殺子孫不償命, 則罰些銅納贖; 若是不親呵。 道不的殺人償命, 欠債還錢。 他是各白世人, 你不認他罷了, 卻拿著甚些仗打破他頭, 做了破傷風身死。 律上說:毆打平人, 因而致死者抵命。 張千將枷來, 枷了這婆子, 替劉安住償命去。 大人, 假若有些關親, 可饒的麼? 是親便不償命。 這等, 他須是俺親侄兒哩。 兀那婆子, 劉安住活時你說不是, 劉安住死了, 可就說是。 這官府倒由的你那? 既說是親侄兒, 有甚麼顯證? 大人, 現有合同文書在此。 這小廝本說的丁一確二, 這婆子生扭做差三錯四。 我用的個小小機關, 早嫌出合同文字。 兀那婆子, 合同文書有一樣兩張, 只這一張, 怎做的合同文字? 大人, 這裡還有一張。 既然合同文字有了也, 你買個棺材。 葬埋劉安住去罷。 索是謝了大人。 張千, 將劉安住屍首, 抬在當面, 教他看去。 呀! 他原來不曾死。 他是假的, 不是劉安住。 劉安住, 被我賺出這合同文書來了也。 若非青天老爺, 兀的不屈殺小人也! 劉安住, 你歡喜麼? 可知歡喜哩。 我更著你大歡喜哩。 張千, 司房中喚出那張秉彝來者。 【甜水令】我只為認祖歸宗, 遲眠早起, 登山涉水, 甫能勾到庭幃。 又誰知伯母無情, 十分猜忌, 百般驅逼, 直恁的命運低微。 【折桂令】定道是死別生離, 與俺那再養爹娘, 永沒個相見之期。 幸遇清官, 高抬明鏡, 費盡心機。 賺出了合同的一張文契, 才許我埋葬的這兩把兒骨殖。 今日個父子相依, 恩義無虧, 早則不迷失了百世宗支, 俺可也敢忘味了你這十載提攜。 這一樁公事都完備了也。 一行人跪著, 聽我老夫下斷。 聖天子撫世安民, 尤加意孝子順孫。 張秉彝本處縣令, 妻並贈賢德夫人。 李社長賞銀百兩, 著女夫擇日成婚。 劉安住力行孝道, 賜進士冠帶榮身。 將父母祖塋安葬, 立碑碣顯耀幽魂。 劉天樣朦朧有罪, 念年老仍做耆民。 妻楊氏本當重譴, 姑准贖銅罰千斤。 其贅婿元非瓜葛, 限即時逐出劉門。 更揭榜通行曉諭, 明示的王法無親。 【水仙子】把白襤衫換了綠羅衣, 抵多少一舉成名天下知。 為甚麼皇恩不棄孤寒輩, 似高天雨露垂, 生和死共戴榮輝。 雖然是張秉彝十分仁德, 李社長一生信義, 也何如俺伯父家有賢妻。 題目劉安住歸認祖代宗親正名包龍圖智賺合同文字

作者:石君寶

楔子幾年政績遠相聞, 採得民謠報使君。 雨後有人耕綠野, 月明無犬吠黃昏。 老夫姓鄭名公弼, 滎陽人也, 自登進士, 久著政聲, 官授洛陽府尹。 所生一子, 叫做鄭元和, 今年二十一歲了, 從幼兒教他讀書, 頗頗有些學問, 來年春榜動, 選場開, 須著元和孩兒取應去, 博的一舉及第, 也與老夫增多少光彩。 張千, 你可收拾琴劍書箱, 伏侍大相公去走一遭。 理會得。 孩兒, 如今是夏間天道, 你有甚氣概詩, 做一首來, 與我聽咱。 父親, 你孩兒詩有了。 萬丈龍門則一跳, 青霄有路終須到。 去時荷葉小如錢, 回來必定蓮花落。 前面兩句盡有些氣概, 後面兩句也還不見怎的。 孩兒, 自來功名之事, 前程萬里, 全要各人自去努力。 若但因循懶惰, 一年春盡一年春, 有甚麼程期在那裡! 孩兒, 此一去只願你著志者。 父親放心, 則今日孩兒拜辭了父親, 便索長行也。 【仙呂】【賞花時】赴選皇都將俺學業酬, 正是男兒得志秋。 題金榜, 占鰲頭, 這萬言策須當應口, 直著那狀元名喧滿鳳凰樓。 孩兒去了也。 我眼觀旌捷旗, 耳聽好消息。 第一折自家趙大戶的便是。 人見我有些錢鈔, 與我起個表德, 喚做趙牛筋。 這歌者是劉桃花, 與我作伴。 今日是春間天道, 我去那曲江池上, 安排小酌, 請我這姨姨李亞仙同賞春景。 大姐, 你自家請一請去。 我知道。 亞仙姐姐, 趙官人在曲江池上請姐姐賞春哩。 妾身姓李, 小字亞仙, 是教坊樂籍。 有個結義的妹子, 是劉桃花, 今日在曲江池上, 安排席面, 請我賞玩。 時遇三月三日, 果然是好景致也呵! 【仙呂】【點絳唇】朝來個雨過效原, 早蕩出晴光一片。 東風軟, 萬卉爭妍, 山色青螺淺。 【混江龍】東君堪羨, 買春光滿地撒榆錢。 你看那王孫蹴鞠, 仕女鞦韆, 畫屧踏殘紅杏雨, 絳裙拂散綠楊煙。 我逐朝席上, 每日尊前, 可臨郊外, 乍到城邊。 據此景好著人無意相留戀。 若依的我呵, 則合這好花休謝, 明月常圓。 妹夫, 我有何德能, 著你置酒張筵? 姨姨, 無甚麼孝順, 只宰的一個小小羔兒, 請姨姨在曲江池上, 開懷暢飲數杯, 有何不可! 妹夫, 你看些新鮮果品去。 我知道, 我看果品去也。 妹子, 我想你除了我呵, 便是個第一第二的行首, 你與那村廝兩個作伴, 與他說甚麼的是? 姐姐, 我瞎漢跳渠, 則是看前面便了。 這的怕不是那! 【油葫蘆】則你那癆病損的身軀難過遣, 可怎生添上喘? 央及殺粉骷髏也吐不出野狐涎, 折倒的額顱破便似間道皮腰線, 折倒的胸脯瘦便似減骨芭蕉扇。 妹子, 如今那統鏝的郎漢又村, 謁漿的崔護又蹇, 他來到謝家莊, 幾曾見桃花面? 酩子坦揣與些柳青錢。 咱看花去來。 妹子, 你看, 那莊家每也賞寒食哩! 【天下樂】兀的不三月清明艷麗天, 妹子, 咱和你翩也波翩。 繞著這古墓前, 你看那香車寶馬迭萬千。 行行裡玩一會景致, 行行裡聽一會管弦, 妹子, 你覷波, 早離了酒席兒偌近遠。 自家鄭元和, 離了父親, 來到都下, 舉場未開。 時遇春天明媚, 引著張千, 且去那曲江池上賞玩一遭。 可早來到也, 你看好景致。 家家無火桃噴火, 處處無煙柳吐煙。 金勒馬嘶芳草地, 玉樓人醉杏花天。 張千, 你見這兩個婦人麼? 那一個分外生的嬌嬌媚媚, 可可喜喜, 添之太長, 減之太短, 不施脂粉天然態, 縱有丹青畫不成, 是好女子也呵! 相公, 墜了鞭子也。 真個是風風流流, 可可喜喜。 相公, 又墜了鞭子也。 我知道。 好女子, 好女子。 相公, 又墜了鞭子也。 我知道。 我看那生裹帽穿衫, 撒絲繫帶, 好個俊人物也! 【那吒令】誰家個少年, 一時間撞見; 一時間撞見, 兩下裡顧戀; 兩下裡顧戀, 三番家墜鞭。 妹子也, 他還是個子弟, 是個雛兒。 他管初逢著路柳絲, 他管乍見著牆花片, 多應被花柳牽纏。 【鵲踏枝】牆花也甚芳鮮, 路柳也不飛綿。 忙殺遊蜂, 恨殺啼鵑, 沒亂殺鳴珂巷亞仙, 兜的又引起頑涎。 張千, 這壁看了, 可到那壁看去來。 【寄生草】他將那花陰串, 我將這柳徑穿。 少年人乍識春風面, 春風面半掩桃花扇, 桃花扇輕拂垂楊線, 垂楊線怎系錦鴛鴦, 錦鴛鴦不鎖黃金殿。 梅香, 你去請趙官兒來。 姨姨, 叫我做甚麼? 妹夫, 那裡有個野味兒, 請他來同席, 惟做甚麼? 在那裡? 呀, 我道是誰, 元來是鄭捨。 趙牛筋, 我問你咱。 那兩個女子, 誰氏之家? 那一個生的好些的, 是上廳行首李亞仙; 這一個是他妹子劉桃花, 就是敝表。 我姨姨著我來請你哩, 你過去同吃幾杯兒酒。 怎好攪擾。 姨姨, 我請將來了也。 敢問足下仙鄉何處, 甚姓何名? 小生姓鄭, 表德元和, 滎陽人氏, 因為應試到此。 敢問小娘子高姓? 妾身不幸, 落在平康, 喚做李亞仙的便是。 久聞芳名, 今得一睹, 實乃小生有緣也。 梅香, 將酒來。 解元, 請滿飲此杯。 姨姨, 這酒是我買的, 我也吃一鍾兒。 呀, 可忘了妹夫也。 俺兩個曾結義兄弟哩。 這等, 那個是仁兄? 我是仁兄。 你是仁兄沙! 【醉中天】莫不是衝倒臨川縣? 我是愛弟。 你是愛弟沙, 莫不是買斷了麗春園? 姨姨, 俺和劉大姐兩口兒, 不似牽牛郎織女那! 你真個是牽牛上碧天, 枉踏踏這清虛殿。 我只問曲江裡水比那天台較遠? 今日和劉郎相見, 妹子, 我索謝你, 姐姐謝我做甚麼? 不因你個小名兒沙, 你怎肯誤入桃源。 牛筋, 你過去, 說我要在亞仙姐姐家使一把鈔, 可容許麼? 姨姨, 恰才元和秀才要來姨姨家使把鈔, 姨姨心下如何? 妹夫, 你說了就是。 則俺母親有些利害, 不當穩便。 【金盞兒】他見兔兒叵寸鷹顫, 口店羊骨不嫌膻。 常則是肉吊窗放下遮他面, 動不動便抓錢。 只怕你腦門邊著痛箭, 胳膊上惹空拳, 那其間羞歸明月渡, 懶上載花船。 那裡有這般利害的? 只是多與他些錢鈔便了。 【青哥兒】俺娘呵外相兒卜分十分慈善, 就地裡百般百般機變。 那怕你堆積黃金到北斗邊, 他自有錦套兒騰掀, 甜唾兒粘連, 俏泛兒勾牽, 假意兒熬煎, 轆軸兒盤旋, 鋼鑽兒鑽研, 不消得迫歡買笑幾多年早下翻了你個窮原憲。 料得小生決不到此, 只要姐姐許小生做一程伴, 便當傾囊相贈, 有何慮哉! 【賺煞】往常我回雪態舞按柳腰肢, 遏雲聲歌盡桃花扇, 從今後席上尊前靦腆。 就將小生的馬, 送大姐回去。 請上馬。 更做道如今顛倒顛, 落的女娘每倒接了絲鞭。 小生多備些錢, 送與媽媽, 必然容允。 咱既然結姻緣, 又何須置酒張筵? 雖然那愛鈔的虔婆他可也難恕免。 爭奈我心堅石穿, 準備著從良棄賤, 我則索你個正腔錢, 省了你那買閒錢。 你看, 鄭捨隨著姨姨去了也, 我和你明日將些酒禮, 與他作賀去來。 第二折老夫鄭公弼。 自從遣我元和孩兒上朝取應, 不覺又是兩年光景。 功名成否, 自有個大數, 這也不望他了。 只是一去許久, 怎麼書信也不捎一封兒來? 使老夫好生牽掛。 正是:雖然千尺線, 兩地系人心。 可早來到也。 老爺, 張千叩頭。 我正在此想念。 張千, 我元和孩兒好麼? 好教老爺得知。 大相公來到京師, 不曾進取功名, 共一個行首李亞仙作伴, 使的錢鈔一些沒了, 被老鴇趕將出來, 與人家送殯唱輓歌, 十分狼狽, 連小的也沒處討飯吃。 一徑的來報知老爺, 可支些俸錢, 去取了大相公回來。 嗨, 誰想元和孩兒在都下沒了錢, 與人家送殯唱輓歌, 兀的不辱沒殺老夫也! 張千, 將馬來, 老夫親自到那裡看那廝去。 想這虔婆, 好是不中, 見元和無了錢物, 就趕將出去。 我想的有人家虔婆利害, 也不似俺娘這般忒狠毒也呵! 【南呂】【一枝花】俺娘眼上帶一對乖, 心內隱著十分狠; 臉上生那歹斗毛, 手內有那握刀紋。 狠的來世上絕倫, 下死手, 無分寸。 眼又尖, 手又緊。 他拳起處又早著昏, 那郎君呵, 不帶傷必然內損。 【梁州第七】俺娘呵, 則是個吃人腦的風流太歲, 剝人皮的娘子喪門。 油頭粉面敲人棍, 笑裡刀剮皮割肉, 綿裡針剔髓挑筋。 娘使盡虛心冷氣, 女著些帶耍連真, 總饒你便通天徹地的郎君, 也不彀三朝五日遭瘟。 則俺那愛錢娘扮出個凶神, 賣笑女伴了些死人, 有情郎便是那冤魂。 俺娘錢親鈔緊, 女心裡憎惡娘親近, 娘愛的女不順。 娘愛的郎君個個村, 女愛的卻無銀。 自從我將鄭元和撚了出去, 我這女兒為他呵, 在家茶不茶, 飯不飯, 又不肯覓錢。 如今鄭元和無了錢, 與人家送殯唱輓歌討飯吃。 今日有一家出殯, 料得他必然在那裡唱歌, 我如今叫女兒出來, 在看街樓上看出殯去。 他若是見了元和這等窮身潑命, 俺那女兒也死心塌地與我覓錢。 孩兒那裡? 孩兒, 我和你到看街樓上散悶去。 今日有個大人家出殯, 擺設明器, 好生齊整, 我和你看一看波。 我本懶的去, 爭奈我這虔婆絮聒殺人, 無計奈何, 須索跟他走一遭。 好波, 我跟奶奶去看看。 【商調】【尚京馬】也則俺一時間錯被鬼昏迷, 是贍表子平生落得的。 那有見識的哥哥每知了就裡, 似這等切切悲悲, 從今後有金銀, 多攢下些買糧食。 這虔婆則道我見元和窮身潑命, 必然不睬他。 他不說呵便罷, 他若說呵, 著他吃我幾嘴好的。 孩兒, 你看那無錢的子弟, 在那裡迎喪送殯哩! 【隔尾】你道是無錢的子弟那裡迎喪殯, 你兀自戲說哩, 這須是你愛錢的虔婆送了人。 這亡化的, 不知是婆娘, 是漢子? 那亡化的婆娘不須你問。 不知他偌大年紀了? 多管是未及到五旬。 為甚的無個親眷那? 你道為甚的無個六親。 不知害甚麼病死了那? 想則為那苦克瞞心鈔兒上緊。 兀的不就是那鄭元和? 是誰家死了人, 要鄭元和在那裡啼哭? 【牧羊關】常言道街死巷不樂。 你只看他穿著那一套衣服。 可顯他身貧志不貧。 他緊靠定那棺函兒哩。 誰不道他是鄭府尹的孩兒! 他正是倚官挾勢的郎君。 他與人搖鈴兒哩! 他搖鈴子當世當權。 他與人家唱輓歌兒哩! 唱輓歌也是他一遭一運。 他舉著神樓兒哩! 他面前稱大漢, 只待背後立高門。 送殯呵須是仵作風流種, 唱挽呵也則歌吟詩賦人。 張千, 那廝在那裡? 則這杏花園裡便是。 兀那廝甚麼人? 則這個便是幫著相公使錢的趙牛筋。 張千, 與我打這廝去! 張千, 打這小畜生! 他是大相公, 小的則是個泥鞋窄襪的公人, 怎麼敢打? 你不敢打, 取板子過來, 待我自家打。 辱子! 休說褥子, 破席頭也沒一塊。 元和! 哎呀! 死也死了, 怎麼元和? 張千, 我既打死這辱子, 你將他屍骸丟在千人坑裡, 我先回去也。 本為求名遣入都, 豈知做出恁卑污。 這等辱門敗戶羞人甚, 倒也不若無兒一世孤。 李家姨姨, 鄭老相公在杏花園裡打死鄭捨了也。 呀, 元和! 你真個打死了那! 【罵玉郎】打的你渾身鮮血糊塗盡。 我這裡觀了容貌, 他那裡減了精神。 就著這車轍裡雨水天生近, 用手去滿滿的掬, 口兒中款款噙, 面皮上輕輕噀。 【感皇恩】你死的來不著家墳, 撇的我那裡終身? 元和, 請起波, 請起波。 誰著你戀鶯花, 輕性命, 喪風塵。 哎呀! 醒便醒了, 怎麼捱的這等疼那。 他道是元和醒也, 這的便子弟還魂。 元和, 是我在此。 姐姐, 你不怕旁人恥笑, 媽兒嗔怒, 俺家爺爺怪恨那? 我也怎怕的旁人笑, 劣母嗔, 你爹恨! 【採茶歌】我怕你死在逡巡, 拋在荊榛, 又則怕傍人奪了你個俊郎君。 你媽兒利害哩! 俺娘便利害呵, 我也則是一度愁來一度忍。 俺家爹爹打的我苦也! 你爹打呵, 誰教你唱一年春盡一年春! 要我直趕到這裡, 你這賤人還不快家去? 快家去! 俺娘拄著這條瘦亭亭拄杖, 也不是條拄杖那, 【黃鐘煞】則是個悶番子弟粗桑棍。 繫著這條舞旋旋的裙兒, 也不是裙兒, 則是個纏殺郎君濕布袍。 接郎君分外勤, 趕郎君何太狠! 常言道娘慈悲, 女孝順; 你不仁, 我生忿。 到家裡決撒噴, 你看我尋個自盡, 覓個自刎, 官司知, 決然問。 問一番, 拷一頓。 官人行, 怎親近。 令史每, 無投奔。 我著你哭啼啼帶著鎖, 披著枷, 恁時分, 走到衙門前, 古堆邦坐的。 有人問, 媽媽你為甚麼來, 送了這孤寒的老身? 媽媽道, 這都是那生忿的小賤人送了我也! 我直著你夢撒了撩丁, 倒折了本。 那虔婆好狠也, 李亞仙好忍也, 我鄭元和好苦也, 適才亞仙在此, 盡有顧盼小生之意, 爭奈被他虔婆逼勒去了, 單留小生一個, 又是打傷的人, 那裡討碗飯吃? 可堪老鴇太無恩, 撇下孤貧半死身。 仔細思量無活計, 不如仍還去唱"一年春盡一年春。 "第三折想俺這虔婆好是不中, 見元和有些鈔物, 都坑了他的, 趕將出去。 如今暮冬天道, 紛紛揚揚下著這般大雪, 元和, 知他在那裡忍冷也呵! 【中呂】【粉蝶兒】月館風亭, 則為這虔婆上樑不正, 這些時消疏了燕燕鶯鶯。 風月所得清白, 雨雲鄉無粘帶, 煙花寨耳根清淨。 人問道亞仙的今世今生, 則俺那鄭元和可甚麼了身達命。 梅香, 你與我尋鄭姐夫去。 冷化化的那裡尋去? 這妮子好不曉事! 【醉春風】咱這裡溫水浸瓊花, 尚兀自冰澌生玉鼎。 似這等揚風攪雪沒休時, 他倒大來冷, 冷。 你去那出殯處跟尋, 起喪處訪問, 下棺處打聽。 我去尋便了。 俺姐姐正望你哩, 咱家去來。 姐姐, 好大雪, 兀的不凍殺我也! 梅香, 將酒來, 與他兩個吃。 趙牛筋, 你且在這裡, 若那虔婆來時, 你咳嗽為號。 我知道。 元和, 好冷也。 【十二月】遍乾坤冬寒暮景, 寰宇內糝玉篩瓊。 長街上陰風凜冽, 頭直上冷氣嚴凝。 好淒涼人也。 又不曾虧負了蕭娘的性命, 雖同姓你又不同名。 【堯民歌】你本是鄭元和也上酷寒亭, 俺娘那茅茨火熬煎殺紙湯瓶。 促的那錦鴛鴦苦死欲撏翎, 打的那比目魚切鵷尚嫌腥。 他便天生、天生愛鈔精。 別人家不似這般利害那! 爭甚虔婆每一個個傳槽病! 梅香, 開門來。 姐姐, 奶奶來了, 怎生是好那! 【滿庭芳】哎, 怎不教你元和猛驚, 那裡是虔婆到也, 分明是子弟災星。 這一場唱叫無乾淨, 死去波好好先生。 呀, 那叫化頭, 你又來怎的? 這個是趙牛筋, 我家須不是卑田院, 怎麼將這叫化的都收拾我家來了? 罷波, 你實拿住風月所和奸罪名, 檢著這樂章集依法施行, 常拚著枷稍上長釘釘, 你只問臨川縣令, 可不道惺惺的自古惜惺惺。 你看他窮身潑命, 他又無錢, 你則管留他在家裡做甚麼? 娘也, 勾了你的也! 【耍孩兒】雖不曾把黃金堆到北斗杓兒柄, 也做的過傢俬疊等, 只為你虛心假意會勞承, 賺的他囊橐如冰。 他有錢呵, 一家兒簇捧做胸前肉; 他沒錢呵, 半合兒憎嫌做眼內釘, 早把倒宅計安排定。 只為些蠅頭微利, 蹬脫子我錦片前程。 你看這等錦繡幃翡翠屏, 是留得叫化子睡的? 【三煞】賣弄甚錦繡幃翡翠屏, 則他這瓦罐兒早打破在你姻脂井。 他便能飛也飛不出千重網, 便會跳也跳不過萬丈坑, 鄭元和親身證。 你這小賤人, 還不趕他出去? 要討打哩! 你就將他趕離後院, 少不的我也哭倒長城。 兀那趙牛筋, 你當初有錢在劉桃花家使, 須不曾我家使, 你不到劉家去叫化, 卻到我家來, 好不識進退。 這鄭捨也是我總承你家的, 不知亞仙姨姨吃了我幾席酒, 今日便分一杯兒與我吃, 也是個捨錢的。 奶奶, 怎麼這等做得山? 【二煞】我和他埋時一處埋, 生時一處生。 任憑你惡叉白賴尋爭競, 常拚個同歸青塚拋金縷, 更休想重上紅樓理玉箏。 非是我誇清正, 只為他星前月下, 親曾設海誓山盟。 好波, 你個謝天香! 【尾煞】我比那謝天香名字真, 他可做的柳耆卿麼? 你嗓磕他怎的? 他比那柳耆卿也不斤兩輕。 這都是我大秤稱過的。 折莫娘將定盤星生扭做國三硬。 我這門戶人家, 穿的吃的, 那件不要錢使? 你不與我覓錢, 你待怎麼? 我想元和將著許多錢鈔都用盡在我家, 致得今日狼狽。 欺天負人, 瞞心昧己, 神明也不保佑。 如今奶奶年已六十歲了, 情願將亞仙身邊所有, 計算還你, 勾過二十年衣食之用, 贖我亞仙之身, 與元和另尋房屋居住, 教他用心溫習經書, 待到來年選場, 必稱其志。 說那裡話? 你正青春年少, 伴著這個一千年一萬世不能勾發跡的窮乞兒, 我怎麼肯? 你只去賣笑求食, 做你那本等行業便了。 奶奶, 你不依我, 你聽者。 你待要我賣笑求食, 直將我來慢慢的等。 你看這小賤人, 竟自擁著鄭元和去了。 天呵, 這叫化頭身子月音月音臢臢希臭的, 你還想和他作伴? 公然不想覓銅錢, 只戀無端惡少年。 多敢愛他歌唱好, 雙雙攜手入卑田。 第四折自從杏園裡打了孩兒一頓, 至今不知下落。 早間有人報道, 新縣令來見, 與我老夫同姓。 張千, 門首覷者, 若縣令來時, 報復我知道。 理會的。 獨對千言日未晡, 為官洛邑見飛鳧。 當時不得佳人力, 險作窮途一餓夫。 小官鄭元和便是。 多虧李亞仙留我在家, 勸我苦志攻書, 遂得一舉成名。 今授洛陽縣令, 適間上過任了。 如今參見本府府尹去。 你不是我孩兒鄭元和麼? 怎這等要便宜? 我那裡是你孩兒! 左右, 將馬來, 我自去也。 分明是鄭元和一般模樣, 他倒說不是。 這也有甚麼難見處? 張千, 取他遞的腳色來我看。 腳色在此。 可知是我孩兒鄭元和。 我也道這縣官與大相公好生廝像。 他道我在杏園裡打了他一頓, 父子恩情都已絕了, 故此不肯廝認。 我看他腳色上寫道妻李氏, 想就是那妓女了。 那行道叫做李亞仙, 正是李氏。 我想起來, 元和孩兒醒轉之後, 必定是那李亞仙收留回去, 勸他讀書, 成其功名, 是一個賢惠的了。 我如今去見那媳婦兒, 著他勸元和認我, 又何難哉! 張千, 將馬來, 隨我到新縣官私宅走一遭去。 夫人, 小官已為朽木死灰, 若非你拯救吹噓, 安能到此? 元和, 誰想有今日也呵! 【雙調】【新水令】散春風和氣滿鳴珂, 燕鶯恰便似耳邊吹過。 往常我尊前歌婉轉, 席上舞婆娑, 這妙舞清歌, 都參透, 總識破。 夫人, 咱今日夫妻完美, 須念往昔艱難, 咱待捨些鈔周濟貧人, 大乞兒一貫, 小乞兒五百文。 相公, 你主的是。 【沉醉東風】俺也曾幾番家心中揣摩, 莫不是夢裡南柯。 當日要一文錢沒處求, 今日享千鍾粟還嫌薄。 知他來命福如何? 你則待普度慈悲念佛囉, 權做個收因種果。 打聽得新任縣令捨錢, 我去討些錢使, 叫化碗飯吃。 我道是誰, 元來是趙牛筋。 【雁兒落】俺如今有過活, 你兀自難存坐。 哎, 你個卑田院老教頭, 你認的我麼? 奶奶你是誰? 我便是鳴珂巷陪錢貨。 元來是李家姨姨。 【得勝令】你可認的那舊家計鄭元和? 夫人, 他是誰那? 他是你同伴的老哥哥。 不爭你那地塌下搖鈴子, 對著這衙廳上教演他唱輓歌。 這般樣村呵, 你道是不快俺風塵過, 休波倚仗著門前桃李多。 趙牛筋是我同受貧窮的人, 左右, 取五千錢來與他去。 兀的不是捨錢的老爺奶奶呵! 叫化咱, 叫化咱。 那門外又是甚麼人鬧炒? 我試看咱。 【川撥棹】階垓下鬧鑊鐸, 鬧火火, 為甚麼? 則見他發似絲窩, 眼似膠鍋, 口似番河。 我道是誰? 原來是攪肚蛆腸的老虔婆, 將瓦罐都打破。 你打破了我的瓦罐哩。 【七弟兄】你敢是恨我、怨我, 甚存活。 想你來迎新送舊多胡做, 到今日窮身潑命怎收科? 舒著那手掌兒道乞化錢一個。 前日我算過二十年用度與你, 怎生便這般窮了來? 則被一把天火燒了我家緣家計, 因此上折倒的窮了。 【梅花酒】元來是那場火, 使不著你僂儸, 顯不著你悲合, 早則了了也那婆婆。 那火倏的來, 忽的著, 燒地眠, 炙地臥, 眼睜睜, 怎奈何? 為巴錢毒計多。 被天公生折磨。 想起他趕我出門的時節, 本等不該認了, 但是許夫人贖身一件, 也還有母子情分。 如今另置一所小宅, 每季給他衣食之費, 養贍終身便了。 前日與了我二十年用度, 被一場火燒的光光蕩蕩, 倘或又是火發, 也不可保。 女兒, 我想來, 你也尚青春年少, 只是仍舊與我覓錢才好。 早來到私宅門首。 張千, 你入去報與夫人知道, 說老夫來了也。 稟夫人得知, 有老相公在於門首。 早知老相公到來, 只合遠接, 接待不及, 勿令見罪。 【收江南】呀, 草堂中忽地貴人過, 急的我忙接待敢蹉跎? 媳婦兒, 我當初在杏園裡打上孩兒一頓, 也只要他成人。 今日孩兒得了官, 就不肯認我。 媳婦兒, 你與我問他這個是何道理? 你父子們有甚不相和, 倒著俺定奪? 管教你一家完美笑呵呵。 相公, 你為何不肯認老相公那? 吾聞父子之親, 出自天性。 子雖不孝, 為父者未嘗失其顧復之恩; 父雖不慈, 為子者豈敢廢其晨昏之禮? 是以虎狼至惡, 不食其子, 亦性然也。 我元和當輓歌送殯之時, 被父親打死, 這本自取其辱, 有何仇恨? 但已失手, 豈無悔心? 也該著人照覷, 希圖再活; 縱然死了, 也該備些衣棺, 埋葬骸骨, 豈可委之荒野, 任憑暴露, 全無一點休戚相關之意? 嗨, 何其忍也! 我想元和此身, 豈不是父親生的? 然父親殺之矣。 從今以後, 皆托天地之蔽佑, 仗夫人之餘生, 與父親有何干屬? 而欲相認乎? 恩已斷矣! 義已絕矣, 請夫人勿復再言。 相公, 你當初在杏園吃打時節, 妾本欲以死為謝, 然而偷生至今者, 為相公功名未就耳。 今幸得一舉登科, 榮宗耀祖, 妾亦叨享花誥為夫人縣君, 而使天下皆稱鄭元和有背父之名, 犯逆天之罪, 無不歸咎於妾, 使妾更何顏面可立人間? 不若就厭衣的裙刀, 尋個自盡處罷! 【鴛鴦煞】從今後把並頭花蕊甘生銼, 同心摟帶拚教割。 這的是萬古綱常, 眾口評跋。 暢道罪逆滔天, 何時解脫? 相公, 妾今日怎麼愛惜得一死? 人都道鄭元和死為辱子, 也只由的李亞仙; 生為逆子, 也只由的李亞仙。 都為我潑賤煙花, 把你個名兒污。 不由不奔井投河, 便封我到一品夫人, 也榮耀不的我。 夫人, 怎麼這等性急? 我看夫人面上, 認我父親罷。 你看這廝波。 且喜孩兒認了我也, 又得了一個賢惠的媳婦兒, 便當殺羊置酒, 做個慶賀的筵席。 親莫親父子周全, 愛莫愛夫婦團圓。 鄭元和風流學士, 李亞仙絕代嬋娟。 曲池前偶逢情賞, 杏園後益顯心堅。 早遂了跳龍門桂枝高折, 空餘下蓮花落樂府流傳。 題目鄭元和風雪卑田院正名李亞仙花酒麴江池

作者:尚仲賢

楔子義皇八卦定乾坤, 左右還須輔弼臣。 死後親承天帝命, 獨魁水底作龍神, 吾神乃涇河老龍王是也。 我孩兒涇河小龍。 有洞庭湖老龍的女兒, 叫做龍女三娘, 娶為小龍媳婦, 琴瑟不和, 使我心中甚是不樂。 且待小龍孩兒來, 看有甚麼說話。 堂堂作靈聖, 小鬼害勞病。 身邊沒陰人, 就死也乾淨。 小聖乃涇河小龍是也。 有我父老龍與我娶了個媳婦, 是龍女三娘。 我與他前世無緣, 不知怎麼說, 但見了他影兒, 煞是不快活。 我今到父王面前, 搬唆幾句言語, 捻他去了, 卻不好哩。 父親, 你與我娶了個媳婦, 他性兒乖劣, 至今不與我相和, 倚恃他父叔神通, 發猛的要降著我, 連父親也不看在眼裡。 這等不賢之婦, 我要他怎的? 有這樣事! 叫那小賤人來, 我自有處治。 理會的。 龍女三娘安在? 妾身是洞庭湖龍女三娘。 俺父親母親將我嫁與涇河小龍為妻。 頗奈涇河小龍為婢僕所惑, 日見厭薄, 因此上俺兩個琴瑟不和。 今日公公呼喚。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公公, 喚您媳婦兒有何事? 你怎生性子乖劣, 不與小龍相和? 若是回心轉意便罷, 若不肯時。 我便有發落你處, 不道的輕輕饒了你也。 公公.非關媳婦兒事, 這都是小龍聽信婢僕, 無端生出是非。 媳婦也是龍子龍孫, 豈肯反落魚蝦之手? 唗, 你看他, 我面前尚然門強, 難怪我小龍兒也。 鬼卒, 與我剝下他冠袍。 送他涇河岸邊牧羊去。 夫妻何事不相投。 罰去看羊過幾秋。 饒他掬盡涇河水, 難洗今朝一面羞。 嗨, 著我向涇河岸上牧羊去, 我怎生受的這般苦楚艱難也呵! 【仙呂】【端正好】我則為空負了雨雲期, 卻離了滄波會, 這一場抵多少水盡鵝飛。 早是我受不過狠毒的兒夫氣, 更那堪不可公婆意。 【篇】因此上撥下這牧羊差, 妝出這撈龍汁。 想他每無恩義本性難移, 養我向野川衰草殘紅世。 離鳳閣, 近漁磯, 蓬蟬鬢, 蹙蛾眉, 愁荏苒, 淚淋漓。 想父母, 共親戚。 哎, 天那知他何日得重完備。 第一折教子攻書志未酬, 桑榆暮景且淹留。 月過十五光明少, 人到中年萬事休。 老身姓張, 夫主姓柳, 早年亡逝, 身邊止有一子, 名喚柳毅, 今年二十三歲了。 奈因家貧, 不曾婚娶。 孩兒, 幾時是你那崢嶸發達的時節也。 母親, 您孩兒學成滿腹文章, 如今春榜動, 選場開。 您孩兒欲要進取功名去。 但得一官半職, 榮耀門閭, 母親意下何如? 孩兒, 進取功名是你讀書的本等, 則要你著志者。 則今日是吉日良辰, 辭別了母親, 便索長行也。 孩兒去了也。 眼望旌捷旗, 耳聽好消息。 妾身是龍女三娘。 俺公公信著那涇河小龍業畜的言語, 著我在涇河岸上牧羊。 這那裡是個羊, 都是些懶行雨的雨工。 雨工, 則今日風雲未遂, 我與你俱淪落在水濱河嘴, 恰好是一樣煩惱也呵。 【仙呂】【點絳唇】魂斷頻哭, 夢迴不睹, 逢春暮, 甚日歸湖, 備把這離愁訴。 【混江龍】往常時凌波相助, 則我這翠鬟高插水晶梳。 到如今衣裳襤褸, 容貌焦枯。 不學他蕭史台邊乘鳳客, 卻做了武陵溪畔牧羊奴, 思往日, 憶當初, 成繾綣, 效歡娛。 他鷹指爪、蟒身軀, 忒躁暴, 太粗疏, 但言語, 便喧呼。 這琴瑟, 怎和睦? 俺那龍呵。 可曾有半點兒雨雲期, 敢只是一剷的雷霆怒。 則我也不戀您榮華富貴, 情願受鰥寡孤獨。 想著我在洞庭湖裡, 怎生受用快活, 如今折得這般, 兀的不愁殺人也。 【油葫蘆】則我這頭上風沙, 臉上土, 洗面皮惟淚雨, 鬢蓬鬆除是冷風梳。 他不去那巫山廟裡尋神女, 可教我在涇河岸上學蘇武。 這些時坐又不安, 行又不舒, 猛回頭凝望著家何處, 只落的一度一嗟吁。 我修的一封家書在此, 怎得個便人寄去, 可也好。 【天下樂】俺家在南天水國居。 就兒裡非無尺素書, 奈衡陽不傳鴻雁羽, 黃犬又筋力疲, 錦鱗義, 性格愚。 兒遍家待相通常間阻。 客裡愁多不記春, 聞鶯始覺柳條新。 年年下第東歸去, 羞見長安舊主人。 小生柳毅是也。 如今是大唐儀鳳二年, 上朝應舉, 命運不利, 落第東歸。 有一故人在於涇河懸作宦。 小生就順路去訪他一遭。 此間乃是涇河岸側, 遠遠望見一個婦女牧羊, 好生奇怪。 你看他嚬眉凝睇, 如有所待。 不免向前問他一聲, 小娘子拜揖。 先生萬富。 請問仙鄉何處, 高姓大名, 因甚到此? 小生淮陰人氏, 姓柳名毅, 為應舉下第, 偶然打此處經過。 小娘子你姓甚名誰, 為何在此牧羊也? 妾身是洞庭湖龍女三娘。 俺父親將我與涇河小龍為妻, 頗奈涇河小龍, 躁暴不仁, 為婢僕所惑, 使琴瑟不和。 俺公公著我在這涇河岸上牧羊。 每日早起夜眠, 日炙風吹, 折倒的我憔瘦了也。 我如今修下家書一封, 爭奈沒人寄去, 恰好遇著先生, 相煩捎帶與俺父親, 但不知先生意下肯否? 我乃義夫也, 聞子之言, 氣血俱動, 有何不肯? 只是小娘子當初, 何不便隨順了他, 免得這般受苦。 先生, 你不知, 聽我說一遍。 【那吒令】為一言半語, 受千辛萬苦。 受千辛萬苦, 想十親九故。 想十親九故, 在三江五湖。 可憐我差遲了這夫婦情, 錯配了這姻緣簿, 都則為俺那水性的兒夫。 小娘子, 你那夫主怎生利害, 你說一遍與我聽咱。 【鵲踏枝】嗔忿忿腆著胸鋪, 惡狠狠豎著髭鬚, 但開口吐霧吹雲, 那裡是噀玉噴珠! 輕咳嗽早呼風喚雨, 誰不知他氣卷江湖。 小娘子, 你家在那裡住? 離此涇河多遠哩? 【寄生草】妾身離鄉故到外府, 繞著這野塘千里紅塵步, 遙隔著殘霞一縷青紗霧, 望不見寒波萬頃白萍渡。 我看小娘子中注模樣, 想也決不立以下人家。 莫非在鋙鵲殿中生長的麼? 休道是妾身鋙鵲殿中生, 多則在儂家鸚鵡洲邊住。 呀, 小娘子, 據你這般說, 你家在洞庭湖水中, 我便要替你捎書, 塵凡隔絕, 怎生到得那處? 既蒙先生許諾, 我自有路徑指引你去。 俺那洞庭湖口上, 有一座廟宇, 香案邊有一株金橙樹。 裡人稱為社橘。 你可將我這一根金釵兒擊響其樹, 俺那裡自有人出天。 【篇】則俺那衛近沙浦有廟宇, 到廟前將定金釵股, 香案邊擊響金橙樹, 覷水中閃出金沙路, 走將那巡海的夜叉來, 敢背將你個寄信的先生去。 既如此, 我與你做個傳書使者。 但你異日歸於洞庭, 是必休避我也。 豈但不避, 大恩人便是我親戚一般哩。 【賺煞】俺為縣麼懶上鳳凰台, 羞對鴛鴦浦? 則為那霹靂火無情的丈夫。 是則是海藏龍宮曾共逐, 世不曾似水如魚, 謾躊躇。 影只形孤。 只我這淚點兒多如那落花雨, 多謝你有心腸的足, 可著我便乘龍歸去。 全在這寄雙親和淚一封書。 知他是神是鬼, 且將這書直至洞庭湖廟前走一遭去。 涇河岸偶遇三娘, 訴離愁雨淚行行。 如今去洞庭湖上.將此書寄與龍王。 第二折小生柳毅, 自離了龍女三娘, 可早來到這洞庭湖也。 原來這湖口上果然有一座廟宇, 廟前有一株金橙樹, 這等看起來, 那龍女所云, 真不虛矣。 我如今取出這金釵兒擊響此樹咱。 湖上顯神通, 作浪與興風, 不識蝦元帥, 唯言鱉相公。 小聖乃巡海夜叉是也。 不知甚人擊響金橙樹。 小聖分開水面, 我是看咱。 兀那廝, 你是何人? 為甚麼擊響這金橙樹, 小生是淮陰秀才, 叫做柳毅。 我要見你洞庭君, 自有說的話哩。 兀那秀才, 你合著眼跟的我去來。 吾神乃洞庭湖老龍是也。 今有我女孩兒龍女三娘, 嫁與涇河小龍為妻。 自從去後, 音信皆無, 使我甚是放心不下。 今日時當卓午, 我聽太陽道士講《道德經》未完, 傳報有人擊響金橙樹.我已著巡海夜叉問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兀那秀才, 你則在這裡候著。 理會的。 喏, 報的上聖得知, 有一秀才擊響金橙樹, 他說要親見上聖, 自有說話。 著他過來。 水府幽深, 寡人暗昧。 秀才, 你是那裡人氏? 涉險而來, 何以教我? 小生淮陰人氏, 姓柳名毅, 因落第東歸.偶打涇河岸過, 見一婦人。 乃是龍女三娘.在那裡牧羊, 折倒的容顏憔瘦。 全不似往日了。 著我捎帶一封家書來, 尊神請看。 有這等事! 秀才, 多虧你也, 寄書到此, 遠路勞神。 嗨, 我的兒, 似此呵怎了也? 住住住, 夫人, 休得大驚小怪。 恐防兄弟火龍知道。 兀那秀才, 且請到明珠宮少坐。 左右, 一壁安排茶飯, 款待秀才也。 滿目霞光籠宇宙, 潑天波浪滲人魂。 鼻中衝出千條焰, 翻身捲起萬堆雲。 吾神乃火龍是也。 哥哥是洞庭老龍、為甚將俺閒居在此? 只因俺在唐堯之時, 差行了雨。 害得天下洪水九年。 因此一向罰在這錢塘水簾洞受罪。 今日無甚事, 到洞庭湖探望哥哥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夜叉報復去, 道我來了也。 喏, 報的上聖得知, 有錢塘火龍來了也。 道有請。 請進。 哥哥, 嫂嫂。 小聖來了也。 兄弟請坐。 哥哥, 這海藏裡怎生有了生人氣? 兄弟, 俺這裡有一凡間秀才。 說著緊要的事。 兄弟, 你且迴避咱。 您兄弟知道。 我出的這門來, 且不去, 我在這裡聽他說甚麼。 夫人, 適間柳先生說俺女孩兒折倒的憔悴了也。 想我女孩兒, 怎麼受得這般羞辱! 大王何不早早差人接取加來? 夫人說輕些, 則俺錢塘兄弟在此, 倘或被他知道, 撥動他這個性子, 可怎了也。 原來是這等。 頗奈涇河小龍無禮, 著俺龍女三娘在於涇河岸上牧羊, 辱沒了我的面皮。 哥哥, 你便瞞我, 我卻忍不得了也。 則今日點就本部下水卒, 我頓開鐵鎖, 直奔天堂, 親見上帝, 訴我衷腸說也無義業畜, 怎敢著俺龍女牧羊。 忙將水卒點, 不索告龍王。 管取涇河岸, 翻作漢洋江。 喏, 報的上聖得知, 有火龍領本部下卒, 與涇河小龍鬥勝去了也。 這等可怎麼了! 那柳秀才且莫要使他知道。 恐怕這一場廝殺非小, 驚動上客, 不當穩便。 一壁點起水卒, 接應兄弟去走一遭。 聽言罷忙離海藏, 駕雲霧空中自降, 若走了涇河小龍, 直趕到九重天上。 我是涇河小龍是也。 為因龍女三娘不肯隨順, 罰他在涇河岸上牧羊。 不知那一個天殺的與他寄信回去, 令有錢塘火龍到來, 要和我鬥勝。 大小水卒, 聽吾神旨, 擺開陣勢, 火龍這早晚敢待來也。 水卒, 一字兒擺開者。 兀那業畜。 量你到的那裡, 我與你交戰咱。 我近不的他, 走走走。 這廝神通淺短, 法力低微, 近不的吾神走了也。 我不管那裡趕將他去。 三十六計, 走為上計。 我近不的他, 我如今走那裡去? 只得變做個小蛇兒, 往這淤泥裡躲了罷。 趕到這裡。 可怎生不見了? 原來這廝害怕, 變做個小蛇兒, 躲在這淤泥裡, 便待干罷。 我且拿起來, 只一口將他吞於腹中, 看道可還有本事為非作歹哩。 我如今收兵奏凱, 回俺哥哥話去了。 吾神涇河老龍是也。 今有錢塘火龍與俺小龍鬥勝, 未知勝敗。 我使的雷公電母看去了, 這早晚敢來報捷也。 這一場廝殺, 非同小可也呵。 【越調】【斗鵪鶉】他兩個天北天南, 海西海東, 雲閉雲開, 水淹水沖, 煙罩煙飛, 水燒火烘。 卒律律電影重, 古突突霧氣濃。 起幾個骨碌碌的轟雷, 更一陣撲簌簌的怪風。 【紫花兒序】險驚殺了負薪的樵子, 慌殺了採藥的仙童, 嚇殺了撒網的漁翁。 全不見紅蓮映日, 翠蓋迎風, 遮籠, 都是那鬼卒神兵四下攻。 則俺這兩隻腳爭些兒踏空, 可擦擦墮落紅塵。 報報報喏。 兀的不跌破了我青銅。 電母, 你從那雲霧中來, 看道那一家喜色旺氣。 雷公電母顯靈通, 制電轟雷縹緲中, 兩陣相持分勝敗, 盡在來神啟口中。 這場廝殺, 是那一家敗, 那一家勝? 電母, 你可喘息定了, 慢慢的說一遍咱。 端的這一場好鬥勝也。 【小桃紅】那小龍大開水殿飲金鐘, 廝琅琅幾部笙歌送, 不覺的天邊黑雲重。 昏鄧鄧敢包籠, 忽刺刺半空霹靂聲驚動, 古都都揭了瓦隴, 吸哩哩提了斗栱, 滴溜溜早翻過水晶宮。 那火龍大施勇烈, 俺小龍不忿爭強。 這壁廂火光爛爛接天關, 那壁廂風雨颼颼迷地角。 端的是江翻海沸, 地震山搖。 火龍怎生發怒, 小龍怎的支持, 電母, 你慢慢的再說一遍與我聽。 【紫花兒序】忽的呵陰雲伏地, 淹的呵洪水滔天, 騰的呵烈火飛空。 涇河龍逃歸碧落, 錢塘龍趕上亡蒼穹。 兩條龍的威風, 怕不唬殺了鱉大夫, 龜將軍, 龜相公。 這其間各賭神通, 早翻過那海島十洲, 只待要拔倒了華岳三峰。 那火龍倚仗他狂煙烈火, 俺小龍施展他驟雨飄風。 火來雨去勢洶洶, 各自當場賣弄。 火起雨能相滅, 雨飛火又來攻。 二龍爭鬥在長空, 還是誰家最勇? 俺小龍神通廣大, 變化多般。 量火龍到的那裡? 你且喘息定了, 再說一遍。 【鬼三台】兩條龍身軀縱, 震的那乾坤動。 惡哏哏健勇, 赤焰焰滿天紅。 一撞一衝, 則教你心如鐵石也怕恐, 便有那銅山鐵壁都沒用。 錢塘龍逆水忙截, 涇河龍淤泥裡便穴臣。 當日那龍女三娘在涇河岸上牧羊, 他父母都在洞庭湖中, 相隔遙遠, 若沒個人與他寄信, 怎生知道? 你慢慢的再說一遍。 上聖不厭絮煩, 聽俺說來。 【調笑令】叵奈那業龍, 說與俺老家公, 則為這龍女三娘惹下禍叢。 想他在涇河岸上愁千種。 悶懨懨蹙損眉峰, 暗修下訴控雙親書一封, 哭啼啼盼殺賓鴻。 這寄書人, 俺也打聽來, 他是淮陰人氏, 叫做柳毅。 【禿廝兒】恰是這三娘命通, 更和那柳毅兩下相逢。 可是他從頭至尾言始終, 寄書到洞庭中也麼龍宮。 原來是凡人柳毅, 與他寄書到洞庭湖去。 不知他那父母見了書呈, 可是怎生。 【聖藥王】爺讀了怒滿胸, 娘聽了珠淚傾, 是他那哭聲兒吹入翠簾籠。 錢塘龍忿氣雄, 粗鐵索似絕蔥, 早磕塔頓開金鎖走蛟龍, 撲騰的飛過日華東。 那火龍雖則英勇, 俺涇河龍呼的風喚的雨, 騰的雲, 駕的霧。 部下有水卒鬼兵, 神通變化, 怎的便弱與他? 你再說一遍, 我試聽咱。 【拙魯速】則咱這水卒有兩三重, 鬼兵有數百種, 並沒那半星兒放鬆, 一謎裡便沖。 無非是魚鱉黿鼉共隨從, 緊攔縱, 陣面上交攻, 將他來苦淹淹廝葬送。 【篇】落陣處亂蓬蓬, 著傷處鬧茸茸。 他每都扣斷了紅絨, 握撒了熟銅, 弦絕了雕弓, 劍缺了霜鋒。 將他來難移動, 沒歇沒空, 廝推廝擁, 劈丟撲咚, 水心裡打沐桶。 誰想俺家輸了也。 兀那電母, 如今俺小龍在那裡? 還想小龍哩? 他趕的慌了, 變做一條小蛇, 藏在淤泥裡面, 被火龍一口吞入腹中, 好可憐人也。 【收尾】則他走金蛇電影內將神威弄。 你覷那霸橋北涇河岸東, 俺只見淹淹的血水瀉做江湖, 和著這滾滾的屍骸煉做丘塚。 誰想我水府事情.倒落凡人之手, 坑殺俺小龍兒也。 且索寧奈, 慢慢尋個計策, 報仇便了。 何處一迂儒, 公然敢寄書。 滅我潛龍種, 搶去牧羊奴。 恨小非君子, 無毒不丈夫。 終當逞威力, 填滿洞庭湖。 第三折吾神乃洞庭老龍是也。 有兄弟錢塘火龍與涇河小龍鬥勝去了, 未知勝敗如何, 這早晚敢待來也。 喏, 報的上聖得知, 有火龍得勝回來也。 快擺隊伍迎接去。 哥哥, 您兄弟得勝回來也。 不害生靈麼? 六十萬。 不傷禾稼麼。 八百里。 薄情郎安在? 你問他怎麼? 被吾吞在腹中了也。 這個也罷, 他須不仁, 你也太急性子, 若上帝不見諒時, 怎麼是好? 哥哥也, 與你出了這口氣。 您兄弟沒有使性處, 忍不的了也。 兄弟, 有句話與你商量。 想當初若不是柳秀才寄書來, 豈有咱女孩兒的性命。 道不的個知恩報恩。 左右, 與我請將柳秀才來者。 柳秀才有請。 小生柳毅, 自從來到洞庭湖, 在這海藏裡住了好幾日。 龍王呼喚, 不知有甚事, 須索見去。 兀那秀才, 多虧你捎書來救了我的龍女三娘, 如今就招你為婿, 你意下如何, 想著那龍女三娘, 在涇河岸上牧羊那等模樣, 憔悴不堪。 我要他做什麼! 尊神說的是甚麼話? 我柳毅只為一點義氣, 涉險寄書; 若殺其夫而奪其妻, 豈足為義士? 且家母年紀高大, 無人侍奉, 情願告回。 秀才, 料想我侄女兒, 盡也配得你過。 你今日允了便罷, 不允我與你俱夷糞壤, 休想復還。 錢塘君差了也。 你在洪波中鬐鼓鬣, 掀風作浪, 盡由得你。 今日身被衣冠, 酒筵之上, 卻使不得你那蟲蟻性兒。 俺一時醉中失言, 甚是得罪, 只望秀才休怪。 兄弟如此才是。 既然秀才堅執不肯, 我豈可強他。 左右, 與我請出龍女三娘, 拜謝他寄書之恩, 再將些金珠財寶, 相送回去者。 理會的。 龍女三娘有請。 自從俺那叔父錢塘火龍救的我重到這洞庭湖裡來, 我這一場多虧了寄書的柳毅秀才。 今日父親在水殿上安排筵席, 管待那秀才, 喚我出來, 必然是著我謝他。 我想這恩德如同再生一般, 豈是一拜可能酬答也呵。 【商調】【集賢賓】則俺那寄書來的秀才錯立了身, 怎能勾平步上青雲。 則為他長安市不登虎榜, 救的我涇河岸脫離羊群。 他本望至公樓獨佔鰲頭, 今日向洞庭湖跳過了龍門。 則我這重疊疊的眷姻可也堪自哂, 若不成就燕爾新婚, 我則待收拾些珍寶物, 報答您的大恩人。 【金菊香】則我這凌波襪小上階痕, 手提著瀝水湘裙與你入殿門。 在這渾金椅前參了二親, 那一場電走雷奔, 駕風雲的叔父你可也索是勞神。 侄女兒, 不苦了我, 只怕苦了你也。 你若非柳先生, 怎有今日? 你過來拜謝了他者。 【梧葉兒】我這些掩著袂忙趨進, 改愁顏做喜欣, 施禮罷敘寒溫。 你水路上風波惡, 旱路上程限緊。 似這等受辛勤, 你索是遠路風塵的故人。 這一位女娘是誰? 則這個便是我的女孩兒龍女三娘。 這個是龍女三娘? 比那牧羊時全別了也。 早知這等, 我就許了那親事也罷。 嗨, 可不道悔之晚兵。 【後庭花】俺滿口兒要結姻, 他舒心兒不勘婚, 信口兒無回話, 剷的偷睛兒橫覷人。 我這裡兩眉顰, 他則待暗傳芳信。 對面的辭了親, 就兒裡相逗引。 俺叔父敢則嗔, 那其間怎的忍! 吼一聲風力緊, 吐半天煙霧昏。 輕喝處攝了你魂, 但抹著可更分了你身。 你見他狠不狠, 他從來恩不恩。 小生凡人, 得遇天仙, 豈無眷戀之意? 只為母親年老, 無人侍養, 因此辭了這親事, 也是出於不得已耳。 【柳葉兒】秀才也敢教你有家難奔, 是是是熬不出寡宿孤辰。 誰著你自攬下四海三江悶, 你端的心兒順, 意兒真, 秀才也便休愁暮雨朝雲。 秀才既要回去, 寡人設有小筵, 以表謝意。 一壁廂奏動鼓樂。 我兒, 你送秀才一杯酒者。 【醋葫蘆】既不得共歡娛伴繡衾, 還待要獻慇勤倒玉樽, 只怕他閣著灑杯兒未飲早醉醺醺。 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 彼不當婦兮此不當夫。 腹心煩苦兮涇之隅, 風霜滿鬢兮雨雪沾襦。 賴明公兮引素書, 令骨肉兮家如初。 永言珍重兮無時無。 這水是貴主還宮之樂。 你道是貴主還宮安樂穩, 單閃的他不偢不問。 哎, 這其間可不埋怨樂你個洞庭君。 侄女兒再奉一杯, 一壁廂將鼓樂響動者。 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狐神鼠聖兮薄社依牆, 雷霆一發兮其孰敢當。 荷真人兮信義長, 令骨肉兮還故鄉。 願言配德兮何時忘。 這是錢塘破陣之樂。 【金菊香】這的是錢塘破陣樂紛紛, 半入湖風半入雲, 能得筵前幾度聞。 秀才, 你便就了這樁親事, 也不辱沒了你。 還賣弄劍舌槍唇, 兀的不羞殺你大媒人。 水卒那裡? 將過寶物來。 秀才, 我別無所贈, 有這些珠寶, 送與你回家去, 侍奉老母, 莫嫌輕微也。 多謝小娘子。 【浪裡來煞】這薄禮呵請先生休見阻, 送行者寧無贐。 則為你假乖張不就我這門親, 害的來兩下裡憔悴損。 我則索向龍宮納悶, 怎禁他水村山館自黃昏。 則今日辭別了尊神, 小生回家去也。 你若是再來時.便當相看, 休忘了此會者。 感龍王許配良姻, 奈因咱衰老萱親。 若非是前生緣薄, 怎捨得年少佳人。 柳毅去了也。 既然這般呵, 今日雖不成這樁親事, 後日還要將機就機, 報答他的大恩。 哥哥說的有理。 我恰才硬做媒人的不是, 如今還要軟軟地去曲成他。 正是姻緣姻緣, 事非偶然, 一時不就, 且待三年。 。 第四折自家是柳毅的母親。 自從俺孩兒求官去了, 音信皆無, 使老身甚是牽掛。 天那, 不知孩兒甚日回來也。 小生柳毅, 自洞庭湖回來, 早到俺家門首, 無人報復, 逕自過去。 母親。 您孩兒來家了也。 孩兒, 你來家也, 可得了個甚麼官那? 母親, 你孩兒下第東歸。 在於涇河岸上, 有龍女三娘著我寄書。 去到洞庭湖中, 見了龍王, 看了書中意思, 待招您孩兒做女婿, 我堅執不肯, 將著些寶貨相謝了。 您孩兒因此擔閣這幾多時, 有失奉養, 母親休罪。 這個也罷, 自你去後, 我終日思念你。 近新來與你定得一門親事, 乃是范陽盧氏之女。 則今日是好日辰, 就取親過門, 休誤了這佳期者。 母親尊命, 孩兒豈敢有違。 但是當初龍女三娘要招我為婿, 我雖不曾應承。 卻心兒裡有他來.何忍更娶別人。 兒, 你休要如此, 只依了我罷。 自家龍女三娘是也。 當初受柳秀才活命之恩, 一心要報他, 俺父母相憐, 使我假作盧氏之女, 與柳秀才為妻, 豈知有今日也呵。 【雙調】【新水令】誰想並頭蓮情斷藕絲長, 搬調的俺趁波逐浪。 正是相逢沒話說。 不見卻思量。 全不肯惜玉憐香, 則他那占敞性尚然強。 這是甚麼響。 這是成親的鼓樂哩。 【駐馬聽】高點起畫燭熒煌, 我則道為雨為雲會洞房。 細聽的仙音嘹亮, 我幾番的和愁和悶到華堂。 離了那平胡十里芰荷香, 誰想他禹門三月桃花浪。 柳毅也, 我想你怎生認的我來? 情慘傷, 則教你熱心腸看不破這勾當。 呀, 緣何新婦面貌, 與龍女三娘一般的? 小娘子是那裡盧氏? 是范陽人氏。 【夜行舡】他那裡絮叨叨則管問行藏, 咱兩個相見在涇陽。 欲待對官人說個明降, 又恐怕肉身人道我荒唐。 不俊眼的襄王對面兒猶疑夢想。 柳官人。 你怎麼不憶舊了? 我與小娘子素不相知, 有甚麼憶舊來? 柳官人, 你好眼大也。 【沽美酒】我也曾做人奴去牧羊, 多謝你寄音書與俺老爺娘, 救的我避難逃災還故鄉。 每日家眠思坐想, 無明夜受西惶。 【太平令】你怎不記涇河堤傍, 則你是誰? 我便是龍女三娘。 不道我愁容苦相, 也伴你牙床錦帳。 今日個吉祥樂康, 受享, 呀, 同歸那龍宮海藏。 天下有這等奇事。 母親。 這個新婦那裡真姓盧來? 就是孩兒當日在涇河岸上替他寄書的龍女三娘, 冒姓盧氏, 與孩兒成其夫婦, 豈不是前生前世的姻緣也? 這等, 孩兒早則喜也。 柳官人, 我問你當初涇河岸相遇之時, 你說他日倘過洞庭, 慎無相避。 此言果有意乎? 我與你素不相識, 一旦為你寄書, 因而戲言, 豈意遂為眷屬。 【雁兒落】則為你恩人不敢忘, 幸得我賤妾猶無恙, 因此上冒盧家住范陽, 特故的嫁柳氏來淮上。 【得勝令】呀, 管教你共醉紫霞觴, 並綰紫游韁。 你如今既到人間, 怎生還去得你處? 疾, 柳官人你覷者。 豈不見天際秋虹起, 婆婆, 請就登橋。 少甚麼藍橋飲玉漿, 扶著你萱堂, 但覺的兩耳畔波濤響, 早過了扶桑, 猛聞的洞庭湖橘柚香。 親家母請進。 柳秀才, 你索喜也。 我兒, 你索喜也。 柳先生, 你這點義氣在那裡? 與我侄女兒做了親來。 大王, 誰想柳毅有今日也。 【鴛鴦尾煞】我向洞庭湖躲過愁風浪, 才能勾綺羅從遇著呆張敞。 則落的浪蘸蛟綃, 雲鎖霓裳。 昨日呵虧你那有信行的先生, 今日呵穩做了無反覆的新郎。 向畫閣蘭堂, 描寫在流蘇帳。 說不盡星斗文章, 都裁做風流話兒講。 姻緣本人物非殊, 宿緣在根蒂難除。 到今日巧成夫婦, 方顯得究竟如初。 不至誠羞稱鱗甲, 有信行能感豚魚。 這的是涇河岸三娘訴恨, 結末了洞庭湖柳毅傳書。 題目涇河岸三娘訴恨正名洞庭湖柳毅傳書

作者:未知作者

楔子君起早, 臣起早, 來到朝門天未曉。 長安多少富誼家, 不識明星直到老。 某乃殿頭官是也。 方今大宋宗皇帝, 山河一統, 萬國來朝。 主聖臣賢, 民豐國富。 只因天子即位以來, 未有太子, 以此聖心時常不樂。 昨日太史官王宏奏道:夜觀乾象, 太子前星甚是光彩。 如今時逢春季, 百花盛開, 正是成胎結子之候。 合該著尚寶司打造金彈丸一枚, 於三月十五日, 天子親到御園, 向東南方打其一彈。 令六宮妃嬪, 各自尋覓。 但有拾的金丸者, 因而幸之, 必得賢嗣。 天子准奏。 可著穿宮內使陳琳傳示六宮去。 令人, 與我喚將陳琳來者。 陳公公安在? 小官姓陳名琳, 現為宋朝一個穿宮內使。 一生近貴, 半世隨朝。 謝聖恩可憐, 賜一套蟒衣海馬, 系一條玉帶紋犀, 戴一頂金絲織成帽子。 嵌的是鴉鶻石, 懸一把鑌鐵打就刀兒, 鑲的是鸂鶒木。 雖不曾從他鵷班豹尾, 卻也常接奉那鳳輦龍床。 今日殿頭官著人相召, 不知為著些甚事, 須索過去見來。 陳內使, 我請你來, 不為別事。 因聖人聽太史之奏, 明日親到御園打一金彈, 但有妃嬪拾此彈者, 到其宮中御幸, 必得聖嗣。 著你傳示六宮, 明日都往御園中尋訪金彈去。 其拾得者, 即令奏聞, 無得違誤。 領旨。 兀那三宮六院, 妃嬪綵女等聽者:明日聖駕親到御園, 打一金彈。 金彈落處, 有拾得者, 奏獻御前, 聖駕即幸其宮。 休得違誤不便。 陳琳已傳旨了也。 【仙呂】【端正好】奉皇宣, 傳君命, 為春光堪寫圍屏。 端的個御園中錦繡似花開盛, 因此上打動這巡遊興。 【篇】傳示那六宮人知嚴令, 這金彈呵, 彈落處各辦虔城, 分頭兒自去穿芳徑。 尋仔細, 認分明, 捧金彈, 獻彤庭, 當寢夕, 應前星, 那其間可也永團圓萬萬載同歡慶。 殿頭官去了也, 俺自到御前承應者。 正是書漏稀聞高閣報, 天顏有喜近臣知。 第一折柳葉參差掩畫樓, 曉鶯啼送滿宮愁。 年年花落無人見, 空逐春泉出御溝。 妾身西宮李美人是也。 今日聖人在御園中打金彈丸, 著宮娥綵女輩看其所落之處, 尋覓金彈。 如有拾得之人, 即令親獻御前, 自有寵幸。 眼見得各宮妃嬪, 各自準備去了, 妾身也只得往御園走一遭咱。 聖駕已到御園了也。 你看御園中萬紫千紅, 鶯啼燕語, 是好景致也呵。 【仙呂】【點絳唇】往日個文武登筵, 帝王設宴, 在金鑾殿。 就著這御賜樽前, 動絃管仙音院。 【混江龍】尚兀白嫌他拘倦, 向御園中別是一壺天。 爭些兒寂寞了梨花院宇, 冷落了楊柳亭軒。 想昨宵暮雨梨花嬌不語, 今日早春風楊柳亂飛綿。 則待要駕鑾輿盡日不知還, 拚的個滿園林到處都遊遍。 這八角亭子上, 正是東南方, 好打金彈。 彈去似曉星乍落, 弓開似秋月初圓。 寡人拿這彈弓在手, 那諸禽百鳥看見, 只道要打他, 都也驚怕哩。 聖上, 便好道蠢動含靈, 皆有佛性。 【油葫蘆】忙煞垂楊啼杜鵑, 撲剌刺兩翅扇, 又則見梨花枝上鴝鵒兒打盤旋, 唬的那錦鳩兒不離酴醾串, 驚的那黃鶯兒繞定梧桐囀。 這一個鑽入葉底藏, 那一個坐來枝上喘。 怎麼的近池塘不見了啣泥燕? 恰元來都落在金水玉溝邊。 萬歲爺, 今日必有喜事。 寡人才今日到園中賞玩春光, 你說必有喜事, 這個喜從何來? 【天下樂】則見一個喜鵲兒喳喳的噪過御前, 俺想這靈也波禽, 常好是識空便, 也為甚的撇下個鬧花叢不將春顧戀。 背鶯聲花萼樓, 隔燕語錦樹園, 他怎肯孤負了這艷陽三月天。 你看那酴醾架上, 坐著一個錦鳩兒, 待寡人一彈, 打下這錦鳩來者。 【那吒令】恰才個弓開的不掀, 覷酴醾架邊; 弦放的不偏, 正芍葯闌近前; 彈去的不遠, 在牡丹叢裡面。 陳琳, 你與我尋這彈子去。 理會的。 這彈子, 難尋見, 常言道彈打三圓。 【鵲踏枝】俺如今行過這海棠軒, 蕩散了這綠楊煙, 細細的拂開了這滿徑蒼苔, 和那遍地榆錢。 俺這裡行一步堪圖一個扇面, 有丹青巧筆難傳。 這茫茫蕩蕩, 一片御園中, 那丸金彈知道落於何處也。 妾身李美人, 立在御園東首, 不期這金丸正打到妾身邊, 被妾拾著。 如今不敢隱藏, 只得親到御前進獻去來。 兀的不是李美人來了也。 【寄生草】則見他嬌滴滴顏如玉, 薄鬆鬆鬢似蟬。 眼兒呵綠澄澄溜出秋波轉, 眉兒呵曲彎彎畫出雙蛾淺, 臉兒呵汗津津顯出桃花片。 若不是昭陽宮粉黛美人圖, 爭認做落伽山水月觀音現。 李美人, 你見金彈來麼? 是我拾的金彈在此, 特來進御。 是真個? 李美人, 你可有福也。 【金盞兒】這是你忒心堅, 金彈也恰多緣。 想天公好與人方便, 因此上著李美人和聖上永團圓。 這的是在地成連理樹, 入水長並頭蓮。 早則不驚開比翼鳥, 不打散錦紋鴛。 有李美人拾的金彈, 來獻聖上哩。 宣他上來, 看李美人好容顏, 也是一個有福的, 他日必生太子。 這金彈是誰拾了來? 是妾身拾著來。 既如此, 今夜就到西宮去游幸者。 聖駕到西宮宴爾去了。 李美人, 你好有福也呵。 【賺煞】從今後則想鳳樓期, 休把羊車羨, 今日個謝聖恩可憐。 阻隔的那劉氏娘娘歡愛遠, 那裡也獨宿孤眠。 似這等美纏綿, 直似神仙, 再不索倚定宮門聽過輦。 李美人相逢在上苑, 宋真宗別登了寢殿。 本是一對兒好姻緣, 若劉娘娘知道呵, 他可敢生扭做了惡姻緣! 第二折子童乃劉皇后是也。 雖無絕色, 幸掌中宮。 奉九重之歡, 享萬年之福。 近日聞得西宮李美人生下一子, 我想他久後在天子跟前, 可不奪了我的寵愛? 則除是這般。 寇承御那裡? 有。 寇承御, 我問你, 你吃的是誰的? 是娘娘的。 你穿的是誰的? 是娘娘的。 我東使著你, 去麼? 就東去。 我西使著你, 去麼? 就西去。 我不使你呢? 則守著娘娘立著。 既然如此, 你是我心腹之人。 我有一件緊要的事, 要你替我做去。 是那一件事? 如今西宮李美人生下一子, 你可到他宮中去, 詐傳萬歲爺要看, 誆出宮來, 將那孩子或是裙刀兒刺死, 或是摟帶兒勒死, 丟在金水橋河下。 務要幹成了這件事, 來回我話者。 謹領懿旨。 我出的這宮門, 直至西宮, 見李美人走一遭去來。 親承懿旨到西宮, 生死存亡掌握中。 此個機關非小可, 仗誰搭救小潛龍? 寇承御此一去, 必然與我幹成這樁大事。 那時教李美人失寵, 發入冷宮之中, 慢慢的害他性命, 有何難處! 我本女菩薩, 何嘗不戒殺? 則怕剪草帶些根, 萌芽依舊發。 幸喜太子已誆出西宮了也。 奉劉娘娘的懿旨, 本待把裙刀將太子刺死, 丟於金水橋河下。 則見紅光紫霧, 罩定太子身上, 怎敢下得手? 天那! 若宋朝不當乏嗣, 得遇一個人來, 同救太子性命, 久後也顯我這點忠心, 可也好也。 自家陳琳的便是。 萬歲爺賜我這黃封妝盒, 到後花園採辦時新果品, 去與南清宮八大王上壽。 我雖是一個內官, 倒比那眾文武有報國的忠心也呵。 【南呂】【一枝花】雖不比三台中玉珮臣, 現掌些六院裡金釵客。 常則待雞鳴宮禁啟, 簇捧著龍繞聖顏開。 那裡也將相之才, 無過是隨步輦君王愛, 聽傳宣妃後差。 管領他美孜孜八百胭嬌, 守定這艷亭亭三千粉黛。 【梁州第七】這的是大宋朝皇宮御闕, 不弱似神仙島閬苑蓬萊。 俺則見鬱巍巍龍樓鳳閣新修蓋。 端的個金釘朱戶, 玉砌瑤階。 祥雲瑞靄, 紫霧香埃。 晃得咱眼也難開, 定不是人力安排。 一剷的織錦繡翡翠簾櫳, 朱紅漆虯樓高隔, 碧琉璃碾玉亭台。 上命遣差, 逐朝不離丹墀側。 幾曾出禁門外, 便不帶穿宮入殿牌, 但行處誰敢嫌猜! 那金水橋邊, 背身兒立的, 好似寇承御一般。 等我叫他一聲。 寇承御! 好也囉, 陳公公, 你來此怎麼? 我奉萬歲爺的命, 賜我黃封妝盒, 到後花園採辦時新果品, 與南清官八大王上壽。 寇承御, 你在此怎的? 我到此金水橋邊閒耍戲哩。 呀, 你在那裡抱這小哇哇來? 那個是小哇哇, 你看的他這等輕那! 你道我看輕了, 他敢是太子? 不是太子是那個! 【隔尾】承御也你個中宮侍女休嗔怪, 非是我內使陳琳私下來。 可知你不是私來的, 我在此也沒甚麼不明白處。 承御也怎只把巧語花言自遮蓋, 我有甚遮蓋, 只是急切裡想不出個計策來。 哎, 這其中有甚的計策。 承御也不是我使乖, 好也囉, 只要您心平時可過的海。 承御, 你慌甚麼? 別人家的哇哇, 料在金水橋河下便了。 你道是別人家的哇哇? 他是西宮李美人生的太子。 他是李美人生的太子? 怎肯與你抱出宮來? 當日萬歲爺聽太史官之奏, 三月十五日親到御園打一金彈丸, 著你傳旨, 教六宮妃嬪有拾的這彈者駕幸其宮。 卻是西宮李美人拾得, 如今果生太子。 這個你不記的來? 你只看這太子胸前, 正抱著那金彈丸哩。 是太子了! 你只該奏上萬歲爺去, 你抱到這裡可是為何? 為劉娘娘使那嫉妒的心腸, 恐怕李美人久後奪了他的寵愛, 著我誆太子出宮, 把裙刀刺死, 丟於金水橋河下。 只見他紅光紫霧罩定太子身上, 明明是真命天子, 以此不敢下手。 我對天禱告, 若宋朝不當乏嗣, 遇一個忠心的人, 與他同救太子性命。 如今幸得撞見公公, 怎生出個計策, 同救這太子咱。 承御, 你元來這等怕劉娘娘那? 可知怕哩。 你怕我也怕。 可不道別人煩惱, 不干自己。 若干自己, 則索迴避。 這個是你的勾當, 我自採辦果品去也。 陳琳。 你為何直呼我的名字? 我怎麼不呼你的名字? 我如今抱太子見劉娘娘去, 他必然問我為何還是活的? 我只說正待要下手, 被陳琳攔住, 要奏知萬歲爺哩。 我的娘呵, 只這一句話, 可不是送了我也。 你休慌, 只要與你商量個計策, 同救太子咱。 待我哄他咱。 承御, 我有一句話可敢說麼? 你但說不妨。 那劉娘娘既著你來所算這太子呵, 你則是依著他做。 我替你看著人, 你將太子刺死, 丟在金水橋河內, 也是一個淨辦。 陳公公, 這事中也不中? 有甚麼不中? 這等, 你替我看人去, 待我下手。 太子在那裡? 丟在河裡了也。 怎麼不見? 我丟在這盒兒裡了也。 中也不中? 放著我哩! 若有事呵, 都在我身上, 你放心者。 【牧羊關】則索向盒中放, 又不敢懷內揣, 我正是殺人處鑽出頭來。 劉娘娘你結下海樣闊冤仇, 陳琳也擔著天來大利害。 太子也你曲著腰難回轉, 拳著腿怎舒開.則我這救主的空生受, 太子也你可是成人不自在。 【隔尾】太子也你比著那雙龍紫闕爭低矮, 比著那五鳳丹樓較匾窄, 比著那一合乾坤少寬大。 這的是潛龍世界, 關係著皇朝後代, 只願的保護了江山萬萬載。 陳公公, 你不可久停久住。 快把這妝盒送到八大王處, 自有理會。 你快去, 你快去。 承御, 有一句話, 要與你說的明白。 我如今怕不救太子出宮去, 有一日事犯出來呵, 承御, 你可休指攀我。 常言道: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我是保護潛龍掌命司。 我怎肯指攀你來? 若昧了前言呵, 天不蓋, 地不載, 日月不照臨。 陳公公, 你快救太子出宮去, 我自回劉娘娘話去也。 你道忠巨不怕死, 又道是保護潛龍掌命司。 這兩句話似經板兒印在我心上, 我則牢記者。 呀, 寇承御去了也。 嗨, 誰想寇承御是個三綹梳頭兩截穿衣女流之輩, 倒有這片忠心。 他把太子交付與我, 回劉娘娘話去了, 我也索行動些。 【牧羊關】我抱定這妝盒子, 便是揣著個愁布袋, 我未到宮門早憂的我這頭白。 盒子裡藏的是儲君, 我肚皮裡懷的是鬼胎。 雖不見公庭上遭橫禍。 赤緊的盒子裡隱飛災。 承御也你辦著個喜溶溶笑臉兒回還去, 卻教我將著個磣磕磕惡頭兒掇過來。 前面不有人來也, 我且掩映在這垂楊樹下咱, 休將我語同他語, 未必他心似我心。 那寇承御這小妮子, 我差他幹一件心腹事去, 他去了大半日才來回話, 說已停當了。 我心中還信不過他, 如今自往金水橋河邊看去。 有甚麼動靜, 便見分曉。 兀的垂楊那壁, 不是陳琳? 待我叫他一聲。 陳琳! 是劉娘娘叫我, 死也。 【賀新郎】則見他惡哏哏獨自撞將來, 太子也你在這七寶盒中, 我陳琳早魂飛九霄雲外。 我囑付你個小儲君盒子裡權寧耐, 你若是分毫兒掙赸, 登時間粉碎了我屍骸。 則被你威逼的我身先戰, 死摧的我腳難抬。 恰便似狗探湯不敢望前邁。 才動腳如臨迫命府, 行一步似上攝魂台。 【隔尾】我若是無妨礙, 你可也無妨礙; 我若是有患害, 你可也有患害。 只要得我命活, 便留得你身在。 那劉娘娘呵, 偷覷他眼色, 斟量了性格, 太子也但得個屍首兒完全是大古裡彩。 陳琳, 你那裡去? 奴婢往後花園採辦時新果品來。 別無甚公事麼? 別無甚公事。 這等, 你去罷。 你且轉來。 娘娘有甚分付? 這廝, 我放你去, 就如弩箭離弦, 腳步兒可走的快, 我叫你轉來, 就如毯上拖毛, 腳步兒可這等慢, 必定有些蹊蹺。 陳琳, 我問你, 東果園西果園南果園北果園都有果品, 你可是那一個園裡采的? 那果品是何名降? 你對我從實說來。 說的是, 萬事罷論; 說的不是, 我不道的饒了你哩! 娘娘停嗔息怒, 聽奴婢細說一遍咱。 【紅芍葯】御園中百卉鬥爭開, 另巍巍將根腳兒培栽。 則為這東君惜愛降甘澤, 因此上結子成胎。 你在那裡摘將來的? 恰便似娘腸肚摘將下來。 甚麼顏色? 天生的顏色兒紅白。 為何要放在這個盒兒裡? 則為他不堪日炙與風篩, 特賜這黃封盒內好藏埋。 待我猜來, 莫不是石榴? 【菩薩梁州】石榴長在金階, 莫不是核桃? 合逃出您宮外。 莫不是梨兒? 今宵離子後宰, 莫不是李子? 這玉皇李子苦盡甘來。 也是他天然異種出群材, 開時節不許遊蜂采, 摘時節則願的君王戴。 李子有甚好處, 萬歲爺倒喜著他, 待我把這樹都砍壞了者。 娘娘也偏生你意兒歹, 怎忍見片片殘紅點碧苔, 陪伴他這古木崩崖。 陳琳, 那裡聽的你這巧言令色, 則待我揭開盒兒, 看個明白。 果然沒有夾帶, 我才放你出去。 這妝盒兒有甚夾帶來。 【罵玉郎】我便是蘇秦般嘴巧舌頭快, 我這裡越分說他那裡越疑猜, 常言道脫空到底終須敗。 取盒兒過來, 待我揭開看波。 娘娘, 這盒蓋開不的。 上有黃封御筆, 須和娘娘同到萬歲爺根前面說過時, 方才敢開這盒蓋你看。 我管甚麼黃封御筆, 則等我揭開看看。 可著我怎百劃, 怎百劃, 要揭開, 要揭開, 妝盒蓋! 陳琳, 你不揭開盒兒我看, 要我自動手麼? 【感皇恩】呀, 見娘娘走向前唉, 可不我陳琳呵這死罪應該。 我只要辯個虛實, 覷個真假, 審個明白。 他待要辯個虛實, 覷個真假, 審個明白。 請娘娘回去。 聖駕幸中宮, 要排筵宴哩。 陳琳, 恰好了你。 若不是駕幸中宮, 我肯就放了你出去? 待明日這等果品滿滿的裝一盒兒, 送到我宮裡來。 知道。 見承御慌傳聖旨, 請娘娘疾便回來。 道鑾輿, 在寢殿, 要把御筵排。 【採茶歌】一來是鬼神差, 二來是搭救這小嬰孩, 誰想道滴溜溜九天飛下一紙赦書來。 陳琳呵, 則我似刀刃上偷全得螻蟻命, 太子也, 你便似釣竿頭活脫了巨鰲腮。 適才被劉娘娘纏了這一會, 不見太子做聲, 敢怕悶死了, 待我打開盒蓋看咱。 謝天地, 太子方才睡覺, 在盒兒裡伸腰哩。 【二煞】小儲君在盒子內多寬泰, 則我這潑性命從針關裡透出來。 我這裡忙趨疾走楚王宅, 蕩一縷塵埃。 恨不得到這一座濯龍門側, 將兩步為一驀。 我這一去見南清宮八大王呵, 只要他做五顆神珠在掌上抬, 我方纔的放下心懷。 且喜出宮了也, 我大著膽行幾步咱。 【黃鐘尾】從今後跳出了九重圍子連環寨, 脫離子十面埋伏大會垓。 走蛟龍, 投大海。 縱綵鳳, 揚天外。 小儲君, 好驚駭。 劉皇后, 肯耽待? 便是蛇蠍心腸, 不似般恁毒害! 把一個太子提起來, 望著那花斑石殿階, 哎! 娘娘也你拾的個孩兒, 敢可也落的價摔! 楔子封土何嘗出帝城, 早朝唯少靜鞭聲。 懷中賜得黃金鍊, 直使千官膽暗驚。 某乃楚王趙德芳, 與當今嫡親兄弟, 世人稱為南清官八大王者是也。 身居王位, 心在天朝。 禮賢士若鳳麟, 遠奸邪如蛇蠍。 皇兄賜俺金鍊一條, 專打不忠之輩。 每每懷藏袖中, 攜之出入。 以此在朝官員, 見俺無不心寒膽落。 今日早朝回宮, 在這獨角亭子閒坐, 且看有甚麼人來。 我陳琳救出太子, 不敢投別處去, 只有南清宮八大王, 是他嫡親叔父, 可以收留太子, 撫養成人。 這裡正是楚府門首。 門上的, 與我報復去。 說有穿宮內使陳琳, 奉萬歲爺的命, 來獻時新果品與大王上壽者。 報大王得知, 有穿宮內使陳琳奉旨來獻壽哩。 著他過來。 著過去。 大王千歲。 你這妝盒兒有甚麼時新果品那? 萬歲爺專為與大王上壽, 賜出黃封妝盒, 著陳琳往後花園採辦果品。 適遇一樁天大的事, 特來報知, 這果品還不曾採得。 是甚麼事? 大王, 有西宮李美人, 生下太子, 被劉娘娘懷嫉妒的心腸, 著宮女寇承御誆太子出宮來, 要將裙刀刺死, 丟於金水橋河下。 那寇承御因見紅光紫氣罩定太子身上, 所以不敢下手。 適撞見陳琳往後花園去, 兩個商量, 要得同救太子, 只的藏在黃封妝盒之中。 出的宮來, 再無別處投去, 止有大王是太子嫡親叔父, 可以收留。 只望大王看萬歲爺面上, 好生撫養長大。 日後江山有托, 可不是大王之功也。 陳琳, 你這等怕劉皇后那。 可知怕哩。 你怕我也怕, 我府裡斷不收留, 你依舊拿了這盒子去。 大王, 你差了也。 陳琳, 我怎生差了來? 【仙呂】【賞花時】大王也, 你須是一脈流傳親叔侄, 怎不念萬里江山托付誰? 大王, 你若不收呵, 我則索抱太子撞街基。 陳琳, 你快住者。 我是玉葉金枝, 怕那劉皇后怎的? 恰才我鬥你耍哩。 你抱太子過來, 與我看波。 你看他生的龍顏鳳目, 他日必為太平天子。 謝天地, 我宋家有福, 得此一男一女, 兩個忠臣, 救到我府中。 校尉, 快去分付宮人, 只揀有乳食的, 著他好生撫養太子。 等他長大成人, 接我宋家後代, 休教辜負了這兩個忠臣的一場好意。 這一場先憂後喜, 陳琳願領這妝盒去, 依舊採了果品來上壽也。 也不枉了我這抱妝盒冒死出宮闈。 陳琳去了也。 我想陳琳思量救駕, 報答皇恩, 已不是尋常閹宦之比。 那寇承御是個宮女, 一發難得。 且待我收留太子, 抬舉他。 到十年之後, 慢慢的奏與皇兄知道, 也不要埋沒他兩個的忠心。 幸宮臣肯把潛龍救, 我親叔父怎敢辭生受? 待十年奏與聖人知, 直教他羞殺劉皇后。 第三折日月光天德, 山河壯帝居。 太平無一事, 回首憶關雎。 寡人御極以來, 幸喜四海昇平, 八方寧靖。 因乏嗣子, 每切憂心。 雖嘗聽史官之奏陳, 也曾廣後宮之御幸, 終是宜男未效, 繼體無人, 教寡人如何不煩惱也。 天祐宋室, 《螽斯》、《麟趾》之慶, 當必有期。 願陛下自寬。 某楚王, 今日為何領著太子見我皇兄去? 只因寇承御同除琳救出太子, 送到我府中收養, 整整抬舉了十年光景, 想劉皇后也難下手了。 我皇兄一向為著乏嗣, 眉頭不曾有展放之日。 我領去朝見皇兄, 只待問起時節, 因而說開就裡, 使他母子團圓, 多少是好。 宮官, 快報復去, 有趙德芳帶領世子朝見。 臣趙德芳見。 御弟免禮。 願陛下萬歲! 萬歲! 萬萬歲! 御弟, 這是你第幾個世子? 這個是臣的幼子, 是第十二個。 看他生相似龍行虎步, 好生不凡。 今年多大年紀了? 臣生十歲了也。 御弟, 你這世子是那個美人所出? 本李美。 且住者, 今日有事忙哩, 改日另行奏知萬歲。 賤妾置酒在椒風館中, 請飲宴去來。 嗨! 我則說的李美兩個字。 還不曾道出那人字來, 這劉皇后就攙著皇兄飲宴去了。 好狠人也! 劉皇后, 你左使這一片黑心腸做甚麼? 太子養在我宮中, 已長成十歲了, 我怕你還誆的去撇在金水橋河下哩! 我且再看機會, 奏知皇兄便了。 世子, 你且隨我回府去來。 理會的。 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十年前李美人生下一子, 我著寇承御與我所算了他的。 昨日楚王引著小廝來朝見, 我一見了他這聲音舉止, 與李美人好生廝似。 問他年紀, 又是十歲, 我已是懷著一肚子疑心了。 萬歲問道那個美人所出, 那楚王道李美--剛則說的兩個字, 我便扯著萬歲的手, 說道, 且到椒風館飲宴去。 我若不如此, 那楚王說出這詳細來, 可怎了也? 我如今喚寇承御出來, 則問他要這李美人所生之子, 看他說甚的來。 宮娥, 與我喚將寇承御來者。 寇承御! 娘娘喚你哩。 娘娘, 喚寇承御有何分付? 你不跪著! 有何罪哩? 寇承御, 我問你, 十年前李美人所生的孩子, 如今在那裡了? 呀, 這是十年前的事, 怎麼冷灰裡爆出火來那? 娘娘, 我依著你將裙刀刺死, 丟在金水橋河下了也。 既在金水橋河下, 你與我去打撈他屍首來我看。 死過十年了, 這屍首著我那裡打撈去。 這妮子不肯說實話, 不打不招。 宮娥, 與我喚十個內使來行杖, 待我親問這樁事咱。 一壁廂準備著大棒子者。 理會的。 兀那寇承御, 你老實說來, 當初那小的安在? 委實丟在河裡了。 你還說謊哩, 與我打著。 一十、二十、三十。 哎喲, 打死我也。 兀那寇承御, 你與我實實的招了者, 你則說那小的在也不在? 娘娘便打殺我呵, 也則是丟在河裡死久了也。 這妮子癩肉頑皮, 倒是熬得打的。 再與我著實打呀! 一十、二十、三十。 這妮子越打越不肯招。 我想當日親到金水橋看去, 只見陳琳那廝, 抱著個妝盒, 在垂楊樹下遮遮掩掩, 見我來好生慌張。 其時我也疑心那盒兒裡必有夾帶, 為聖駕到中宮來, 不曾揭開盒兒看的。 想必陳琳那廝知些情弊。 宮娥每, 與我喚將陳琳來者。 陳琳安在? 劉娘娘喚你哩。 自家陳琳的便是。 今有劉娘娘閉著宮門, 勘問寇承御, 使人來喚我, 這十年前的事可發了也。 劉娘娘, 這事你也只該罷了, 定要勘問他怎的? 【雙調】【新水令】則聽得閉宮門推勘這女嬌姿, 多應是十年前那-場公事, 赤緊的寇大人先膽寒, 劉皇后你可也不心慈。 不弱似呂太后當時, 恰便待鴆了如意彘了戚氏。 【駐馬聽】他使著這嫉妒的心兒, 只待要六宮人不生一個子。 搜尋那李美人不是, 大剛來一碗飯怎插兩張匙? 做妃嬪倒去暗通私, 賞宮娥又不敢明宣賜。 你道他怎為此, 單則怕鳳樓前引得羊車至。 娘娘喚陳琳, 那廂使用? 兀那陳琳, 今有寇承御, 十年前我曾使他到金水橋河邊幹一件事來。 今日問他, 抵死不肯招, 你與我行杖者。 娘娘, 我陳琳手無縛雞捉鼠之力, 行不的杖。 你敢違我的懿旨麼? 小臣情願行杖。 陳琳, 你揀那大棒子打著, 一下子打死了他, 做的個死無對證哩。 待我揀那小棒子打波。 陳琳, 你把小棒打他, 怕他打的疼呵, 指攀你下來麼? 大棒子又不是, 小棒子又不是, 則揀中樣的打便了。 寇承御, 你快招了者, 招了者。 【沽美酒】打的你活不活死不死, 我委的丟在河裡了也。 則要你一則一二則二, 承御, 你不道來。 可不道保護潛龍掌命司。 這句話入於咱耳, 到今日自尋思。 陳琳, 你怎麼不打? 這事定要還我一個下落。 【太平令】非是我挑茶斡刺, 則問你李美人生下的孩兒, 要說個丁一卯二, 不許你差三錯四。 你則說淹死太子、這個口詞, 休連累陳琳兩字。 陳琳, 你怎的這般打? 敢怕他指攀你來那? 【雁兒落】我欲待輕打呵又恐怕違了懿旨, 我欲待重打呵又恐怕他吐出些瑕玼。 不爭我打斷他口內詞, 只教他說不的心間事。 【得勝令】呀, 你正是閉口抹胭脂, 得推辭便推辭。 打了我這許多, 不似這幾下的能重。 待我掙起來, 看是那個。 他眼瞪瞪瞅我有十餘次, 我怎敢實丕丕湯著他一棍兒。 陳琳, 你怎麼不打呀! 娘娘也孜孜, 則見他不轉睛將咱視。 打殺我也。 寇承御你休得要雌也波雌, 我打你個忠臣不怕死。 打我的元來是陳琳。 陳琳, 你剷的也來打我那! 早攀下來了也。 娘娘, 那廝打得昏了, 休聽他胡攀亂指者。 【川撥棹】則見他倒在階址, 這嫩皮膚青間紫。 則他這細裊裊的身子, 瘦怯怯的腰肢, 打得他慌張張把陳琳便指。 你暢好是不三思, 怎說道我根前信有之? 【七弟兄】咱兩個對詞, 對詞, 恰便似打官司, 你道是藏、藏、藏, 怕絕了君乏嗣。 今日個指、指、指, 道陳琳便是個證盟師, 則你那狠、狠、狠寇承御, 做了咱追魂使。 陳琳, 你一發打幾下, 打殺我罷。 【梅花酒】呀, 雪消也見死屍, 打的你氣咽聲絲, 倒著我抹淚揉眵。 陳琳, 你怕甚麼哩? 我則怕連累了玉葉金枝。 你常好有上稍無下稍, 也不索多議論少成事。 這一日你見我來, 你就躲在那金水橋邊垂楊樹下去, 可不是這太子你曾看見那? 我陳琳並不曾看見甚麼太子, 待我問寇承御咱。 寇承御, 你這一日可曾遇見我陳琳麼? 我不曾遇見陳琳來。 娘娘, 寇承御道不曾遇見我陳琳。 這等, 陳琳你再打著呀。 你那其間抱太子御溝邊, 見咱時楊柳岸, 你親自對咱家痛嗟咨。 【收江南】呀, 你則說金水橋撲通的丟下個半生半死小孩兒, 陳琳, 這屍首只在河裡, 與我打撈去來。 娘娘, 可是十年了也。 這些時可不餵了那游來游去活魚兒, 我也不管, 只要你與我問這樁事一個明白。 這事怎了也? 兀的不是個難開難解悶弓兒。 娘娘也甚意兒, 怎揣與我這該敲該剮罪名兒? 娘娘, 你打我怎的? 人生在世總無常, 若個留名史冊香。 大鵬飛上梧桐樹, 自有旁人說短長。 娘娘, 那寇承御被打不過, 自撞金階死了也。 那廝死了, 可不好了, 你做的個死無對證。 叫內使們與我拿下陳琳者。 萬歲爺立著宣陳琳哩。 既是萬歲宣他, 且著他去。 待我慢慢的細審他, 這妝盒有夾帶沒夾帶, 不道的便輕輕素放了他哩。 劉娘娘, 你好狠也。 陳琳, 好險也。 【鴛鴦尾煞】劉娘娘不索把三尺青鋒賜, 寇夫人他自揀一搭金階死。 枉了也審問根由, 折證言詞, 拷打千般, 供招半紙。 唱道女使丫鬟煞強似男兒志, 端的個忠直無私, 堪圖寫在香馥馥汗青史。 第四折少年寄養楚宮中, 虎步龍行自不同。 今日親承高帝業, 也應修舉代來功。 寡人宋仁宗是也。 自幼收養楚王宮中, 多虧叔父抬舉, 常時說我是妝盒兒盛著, 送到楚府收養的。 那宮娥寇承御、穿宮內使陳琳兩個, 甚是有功於我, 卻也不得其詳。 我十歲時, 曾攜我去朝見, 父皇道是我龍行虎步, 有太平天子之相。 問叔父那個美人所出, 叔父道, 本是李美--還不曾說出個人字來, 其時劉太后便邀父皇入宮飲宴去了。 我回楚府來, 也曾細問叔父, 我叔父道再過幾時, 好對我說。 不覺又過了十年光景, 前者我父皇病重, 遺命取楚王第十二子承繼大統, 可正是寡人。 記得入宮之初, 寡人去到各宮朝見, 那劉太后獨不容我到西宮去。 元來西宮是李美人所居, 敢是叔父十年前說那李美人, 我就是他所生之子, 未可知也。 如今父皇歸天, 寡人即位, 劉太后不得垂簾聽政, 一切朝中之事, 無小無大, 盡屬寡人。 查問宮女寇承御所在, 說已死過多年了。 今日朝罷回宮, 不免喚那老宮監陳琳出來, 訪個詳細, 必有分曉。 內侍們, 與我宣陳琳來者。 領旨。 陳琳安在? 過日月好疾也。 自從抱妝盒救出太子來, 可早二十年了也, 今日登了寶位, 宣喚老臣, 須索走一遭也呵。 【中呂】【粉蝶兒】日月其除, 草生合玉階輦路, 那些時一個個宮樣妝梳。 端的是賽陽台, 欺洛浦, 生得來如花似玉。 未知他福分何如, 幸不幸總歸天數。 【醉春風】那一個劉娘娘佔盡了寢殿百年歡, 這一個李美人整受了冷宮中一世苦。 他只道使心機斷送了小潛龍, 怎知道做了當朝的主, 主。 他不合意狠腸毒, 則待要除根剪草, 不肯著開花滿樹。 萬歲, 呼喚陳琳, 有何差遣? 寡人宣你來, 不為別事。 我常見叔父與我說, 是妝盒兒盛我送楚府中寄養的, 又說宮娥寇承御、穿宮內使陳琳兩個, 甚是有功於我, 教我不要忘了他。 前日我查訪寇承御所在, 說已死過多年了。 只有你還在, 你可將上項的事, 備細說與寡人聽咱。 萬歲爺不嫌絮煩, 聽奴婢試說一遍。 【石榴花】六宮中多少女嬌姝, 他可也每夜盼羊車。 都是那千妖百艷美人圖, 卻元來都命犯著寡宿, 注定孤獨。 到黃昏半掩迎風戶, 知他是幾下裡短歎長吁? 這的是天教怨女傷情處, 那一個不候到二更初? 【斗鵪鶉】不承望似水如魚, 只要得尤雲殢雨。 陪伴他繡榻香茵, 出入在華堂錦屋。 你只看月色無心照索居, 也別做一段的苦。 空熬他漏水更長, 聽了些層鐘的這暮鼓。 且住者。 陳琳, 你這一翻說話, 都是那六宮中盼望之情, 你說他怎的? 我聞得父皇在御園中怎生打金彈來, 從頭至尾, 說與寡人聽者。 【普天樂】想當日在御園中, 先帝也可便閒行步, 正遇著存風澹蕩, 春色榮敷。 恰覷著錦鳩兒要中他, 打的那金彈子無尋處。 傳示著眾妃嬪向花叢裡分頭去, 其時卻是西宮李美人拾得這金彈來。 偏是他李美人抬得在荒蕪。 多則是天生分福, 又遇著姻緣對付, 成就了《麟趾》、《關雎》。 寡人正要問你這事。 既是李美人拾得金彈, 生下太子, 如今這太子卻在那裡? 你不可隱藏, 一一的說個明白, 與寡人知道。 萬歲赦奴婢死罪, 方才敢說。 你放心, 只管說來。 先帝當夜就駕幸西宮, 那李美人果生太子, 被劉……奴婢不敢說。 有寡人哩, 你但說不妨。 被劉太后起嫉妒的心腸, 著宮娥寇承御誆出宮來, 將裙刀刺死, 丟於金水橋洞下。 寇承御想道, 先帝正愁乏嗣, 不敢下手, 一心要救太子, 只是獨力難加, 向天禱告, 要得一個人來商量計策。 恰值奴婢奉先帝之命, 抱妝盒到後花園採辦果品, 與楚王上壽去。 那寇承御叫住奴婢, 商量道:救太子出宮去, 再無別處可投, 止有楚王是親叔父, 可以收養的。 現今差去到楚府上壽, 豈不是個天意? 就將太子安放妝盒裡面。 正待要走, 不想劉太后又撞過來, 把奴婢喝住, 定要揭開盒蓋看呵。 奴婢抵死將盒蓋按住, 則說盒上現有黃封御筆, 除非親到先帝御前, 才好開看。 惹的劉太后發起惱來, 親自動手。 正要揭開這盒蓋兒, 謝天地, 適值先帝駕幸中宮, 劉太后忙忙的接駕去了。 奴婢方才脫的這性命。 好不險也! 【上小樓】劉太后有十分狠毒, 一時嫉妒。 全不想萬載江山, 只侍使千般惡計, 百樣虧圖。 將宮女, 寇承御, 暗行囑咐, 把太子磣可可著他死生別路。 這等說來, 那太子正是寡人。 可不多虧了你兩個救駕之功。 你還把向後的事, 細說一遍。 寡人試聽者。 若不是萬歲洪福齊天, 怎能勾這等百靈鹹助那。 【篇】一來是有洪福, 二來是天祐護。 俺兩個設計施方, 並膽同心, 捨命捐軀。 敢可便抱定妝盒, 背卻宮娥, 疾行前去, 不防他劉太后劈頭相遇。 你這妝盒既是有御賜黃封的, 就也不該怕太后了。 奴婢見劉太后自要揭開盒蓋, 險些兒唬殺了也。 【十二月】恰轉過雕闌數曲, 行不到百步其餘。 俺陳琳便有張良般伎倆, 怎當那劉太后有呂氏般機謀? 可搭的把咽喉來當住, 唬得咱魂魄全無。 那時節寡人在妝盒兒裡, 可是如何? 【堯民歌】小儲君倒也女安穩穩守著妝盒做護身符。 則是我陳琳兢兢戰戰抱著個天大悶葫蘆。 那劉人後嗔嗔忿忿這等左來右占忒粗疏, 急的俺忐忐忑忑把花言巧語謾支吾。 當初當也波初, 俺也拚的廝挺觸, 則被劉太后呵, 險揭開妝盒覷。 【仁宗雲】這等, 你怎生送的我到楚王府裡去那? 【耍孩兒】俺則道這回定把機關露, 敢陳琳也不知死所。 元來是聖明天子百靈扶, 早則去迎接鸞輿。 恰便似頓開金鎖飛龍子, 摔破雕籠放風雛, 才出的這宮門去。 因此上宗祧有托, 民社無虞。 與你同救我的寇承御, 他可怎的死了, 你說與我知道波。 奴婢送太子到楚府去後, 長成十歲。 那楚王曾攜太子入朝, 劉太后看見相貌不凡, 想起十年前事。 勘問寇承御, 要還他大子下落。 那寇承御只不肯招, 自撞金階而死。 可憐人也! 【二煞】十年前曾入朝, 劉太后見相貌殊, 平空掇起心頭怒。 要問他西宮閣下兒存否, 金水溝邊事有無。 可憐受盡多冤楚, 不能彀題名丹闕, 只落得埋骨黃壚。 那寇承御為救寡人, 撞階身死, 著寡人好生悲感。 只是劉太后懷嫉妒心腸, 做這等逆天悖理的勾當。 寡人若究起前事, 又怕傷損我先帝盛德。 如今姑置不理。 將西宮改為合德宮, 奉李美人為純聖皇太后, 寡人每日問安視膳, 與太子禮節無異。 楚王撫養功多, 加賜莊田萬頃。 寇承御與他起建墳墓, 封為忠烈夫人, 置守塚三十家, 祭田千畝。 陳琳封為保定公, 賜城中甲第一區, 歲支俸銀萬兩, 祿米三千石, 選宗族賢能者, 承繼其後, 世奉國恩。 劉氏滔天計已窮, 恐傷先帝且姑容。 莊田特賜親王府, 徽號先加太后宮。 白骨亡魂封典厚, 蒼顏老監錫恩隆。 從茲永享昇平福, 萬歲千秋共祝嵩。 願陛下萬萬歲萬萬歲。 【尾煞】死了的墓頂上加贈封, 活在的殿階前賜俸祿。 才表得到頭善惡由人做, 也則為救了這萬萬歲當今太平主。 題目李美人御園拾彈丸正名金水橋陳琳抱妝盒

作者:孟漢卿

楔子月過十五光明少, 人到中年萬事休。 兒孫自有兒孫福, 莫為兒孫作馬牛。 老漢姓李, 名彥實, 在這河南府錄事司醋務巷住坐。 嫡親的五口兒家屬:這個是孩兒李文道, 還有個侄兒李德昌, 侄兒媳婦劉玉娘, 侄兒根前有個小廝, 叫做佛留。 侄兒如今要往南昌做買賣去, 說今日來辭我, 怎生這早晚還不見來? 自家李德昌是也。 這個是我渾家劉玉娘, 這個是我孩兒佛留。 我開著個絨線鋪, 這對門是我叔父李彥實。 有個兄弟喚做李文道, 乃是醫士。 我在這長街市上算了一卦, 道我有一百日災難, 千里之外可躲。 我今一來躲災, 二來往南昌做些買賣。 大嫂, 咱三口兒辭叔父去來。 咱去來波。 叔父, 你孩兒去南昌做買賣, 就躲災難。 今日是好日辰, 特來拜辭叔父。 孩兒, 你去則去, 路上小心者。 兄弟, 好看覷家中。 哥哥, 早些兒回來。 叔父, 您孩兒今日便索長行也。 李大, 你今日做買賣去, 我有句話, 敢說麼? 有何說? 小叔叔時常調戲我。 噤聲! 我在家時不說, 及至今日臨行, 說這等言語。 大嫂, 再也休提, 你則好看家中, 小心在意者。 【仙呂】【賞花時】則為你叔嫂從來情性乖, 我因此上將伊曾勸解。 你去了, 我怎了也! 你可便省煩惱, 莫傷懷。 你則照管這傢俬世外, 別的不打緊。 你是必好覷當小嬰孩。 這個我自知道, 則要你掙坐者。 【篇】則俺這男子為人須掙坐, 我向這外府他鄉做買賣。 你則是早些回來。 休則管淚盈腮, 多不到一年半載, 但得些利便回來。 李文道, 你哥哥做買賣去了, 你無事休到嫂嫂家去。 我若知道, 不道的饒了你哩。 正是叔嫂從來要避嫌, 況他男兒為客去江南。 你若無事到他家裡去, 我一准拿來打十三。 第一折妾身劉玉娘是也, 有丈夫李德昌販南昌買賣去了。 今日無甚事, 我開開這絨線鋪, 看有甚麼人來。 自家李文道便是, 開著個生藥鋪, 人順口都叫我做賽盧醫。 有我哥哥李德昌做買賣去了, 則有俺嫂嫂在家, 我一心看上他。 爭奈俺父親教我不要往他家去, 如今瞞著父親, 推看他去, 就調戲他。 肯不肯, 不折了本。 來到門首也, 我自過去。 嫂嫂, 自從哥哥去後, 不曾來望得你。 你哥哥不在家, 你來怎麼? 我來望你吃鍾茶, 有甚麼事。 這廝來的意思不好, 我叫父親去。 父親! 是誰叫我? 是您孩兒。 孩兒, 你叫我怎的? 小叔叔來房裡調戲我來, 因此與父親說。 你又來這裡怎的? 若那廝再來, 你則叫我, 不道的饒了他哩。 我打那弟子孩兒去。 似這般, 幾時是了? 我收了這鋪兒。 李德昌, 你幾時來家? 兀的不痛殺我也! 是好大雨也呵。 【仙呂】【點絳唇】七月才初, 孟秋時序, 猶存暑。 穿著這單布衣服, 怎避這懸麻雨? 【混江龍】連陰不住, 荒郊一望水模糊。 我則見雨迷了山岫, 雲鎖了青虛。 這雨大不大? 雲氣深, 如倒懸著東大海; 雨勢大, 似翻合了洞庭湖。 好教我滿眼兒沒處尋歸路, 黑暗暗雲迷四野, 白茫茫水淹長塗。 這雨越下的大了也。 【油葫蘆】恰便似畫出瀟湘水墨圖, 淋的我濕淥淥, 更那堪吉丟古堆波浪渲城渠。 你看他吸留忽刺水流乞留曲律路, 更和這失留疏剌風擺希留急了樹。 怎當他乞紐忽濃的泥, 更和他匹丟撲搭的淤。 我與你便急章拘諸慢行的赤留出律去, 我則索滴羞跌屑整身軀。 【天下樂】百忙裡鞋兒斷了乳, 好著我難行。 也是我窮對付, 扯將這蒲包上菻麻且繫住。 淋的我頭怎抬, 走的我腳怎舒, 好著我眼巴巴無是處。 遠遠的一座古廟, 我且向廟中避雨咱。 我放下這擔兒。 原來是五道將軍廟, 多年倒塌了, 好是淒涼也。 【醉中天】折供卓撐著門戶, 野荒草遍階除。 五道將軍爺爺, 自家李德昌便是, 做買賣回來。 望爺爺保護咱。 我這裡捻土焚香畫地爐, 我拜罷也忙瞻顧。 多謝神靈祐護, 望爺爺金鞭指路, 則願無災殃早到鄉間。 一場好大雨也, 衣服行李盡都濕了。 我脫下這衣服來試曬咱, 【醉扶歸】我這裡扭我這單布褲, 曬我這濕衣服。 怎生這般漏? 哦! 元來是這屋宇坍塌了, 所以這般漏。 我試看這行李咱。 我則怕蓋行李的油單有漏處, 我與你須索從頭覷。 且喜得都不曾濕嗨! 可怎生這等漏得緊。 奇怪這兩三番揩不幹我這額頭顱, 可是為甚麼? 呆漢, 你慌怎的? 可忘了將我這濕淥淥頭巾去。 我脫下這衣服來曬咱。 我山這廟門看天色咱。 哎呀! 我這一會增寒發熱起來, 可怎了也。 【一半兒】恰便是小鹿兒撲撲地撞我胸脯, 火塊似烘烘燒我肺腑, 敢是我這身體不潔淨, 觸犯神靈, 望金鞭指路, 聖手遮攔。 莫不是腥臊臭穢把你這神道觸? 李德昌, 你差了也, 既為神靈, 怎見俺眾生過犯。 我可也重思慮, 我猜著這病也, 多敢是一半兒因風一半兒雨。 可怎生得一個人來寄信與我渾家, 教他來看我也好。 我且歇息咱。 阿呀! 好大雨也。 來到這五道將軍廟躲躲雨咱。 老漢高山是也, 龍門鎮人氏, 嫡親的兩口兒, 有個老婆婆。 每年家趕這七月七, 入城來賣一擔魔合羅。 剛出的這門, 四下裡布起雲來.則是盆傾甕瀽相似。 早是我那婆子著我拿著兩塊油單紙, 不是都壞了。 我試看咱, 謝天地, 不曾壞了一個。 這個鼓兒是我衣飯碗兒, 著了雨皮鬆了也。 我搖一搖, 還響哩。 兀的不有人來也, 慚愧。 【金盞花】淋的來不尋俗, 猛聽得早眉舒。 那裡這等小朗朗搖動蛇皮鼓? 我出門來觀覷, 他能迭落快鋪謀。 他有那關頭的蠟釵子, 壓鬢鬢的骨頭梳。 他有那乞巧的泥媳婦, 消夜的悶葫蘆。 才的, 祗揖! 阿呀! 有鬼也。 我不是鬼, 我是人。 你是人, 做這短見勾當。 先叫我一聲, 我便知道是人, 你猛可裡扳將過來唱喏, 多年古廟, 前後沒人, 早是我也, 若是第二個, 不唬殺了。 你待怎麼? 驚了我囟顆子哩。 老的, 小人也是貨郎兒。 老的, 你進來坐一坐咱。 老漢與你坐一坐。 你勒著手帕做甚麼? 老的, 我在這廟裡避雨, 脫的衣服早了, 冒了些風寒。 老的, 你如今那裡去? 我往城裡做買賣去。 老的, 怎生與我寄個信去咱。 哥哥, 我有三樁戒願:一不與人家作媒, 二不與人家做保, 三不與人家寄信。 自家河南府, 在城醋務巷居住。 小人姓李名德昌, 嫡親的三口兒。 渾家劉玉娘, 孩兒佛留。 小人往南昌做買賣去, 如今利增百倍也。 住! 住! 住! 這裡有避雨的, 都來一搭兒說話咱, 有也無? 有你這等人? 誰問你說出這個話來? 倘或有人聽的, 圖了你財, 致了你命, 不干生受一場。 你知道我是甚麼人? 便好道:畫虎畫皮難畫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那裡便有賊? 老的, 我如今感了風寒, 一臥不起, 只望老的你便寄個信與俺渾家.教他來看我。 若不肯寄信去, 我有些好歹, 就是老的誤了我性命。 那個夫人的倒會放刁。 我今日破了戒, 我則寄你這一個信。 你在那裡住坐? 有什麼門面鋪席? 兩鄰對門是甚麼人家? 說的我知道。 你則將息你那病症。 【後庭花】俺家裡有一遭新板闥住兩間高瓦屋。 隔壁兒是個熟食店, 對門兒是個生藥局。 怕老的若有不是處你則問那裡是李德昌家絨線鋪, 街坊每他都道與。 我知道了, 你放心! 老的, 在心者, 是必走一遭去。 【賺煞】你是必記心懷, 你叮也休疑慮, 不是我囑咐了重還囑咐。 爭奈自己耽疾難動舉, 你教他借馬尋驢莫躊躇。 爭奈紙筆全無, 怎寫曠安兩字書? 老的只要你莫阻, 說與俺看家拙婦, 教他早些來把我這病人扶。 出得這廟門來, 住了雨也。 則今日往城裡賣魔合羅, 就與李德昌寄信走一遭去。 第二折自家李文道。 今日無甚事, 我且到這藥鋪門前覷者, 看有甚麼人來。 老漢高山是也。 來到這河南府城裡, 不知那裡是醋務巷。 我放下這擔兒, 試問人咱。 哥哥, 敢問那裡醋務巷? 你問他怎的? 這裡有個李德昌, 他去南昌做買賣回來, 利增百倍, 如今在城南五道將軍廟裡染病, 教我與他家寄個信。 好了。 老的, 這是小醋務巷, 還有大醋務巷。 你投東往西行, 投南往北走, 轉過一個灣兒, 門前有株大槐樹, 高房子, 紅油門兒, 綠油窗兒, 門上掛著斑竹簾兒, 簾兒下臥著個哈叭狗兒, 則那便是李德昌家。 謝了哥哥, 好哥哥說與我, 投東往西行, 投南往北走, 轉過灣兒, 門前一株大槐樹, 高房子, 紅油門兒, 綠油窗兒, 掛著斑竹簾兒, 簾兒下臥著個哈叭狗兒。 假若走了那啥叭狗兒, 我那裡尋去? 便好道人有所願, 天必從之。 他如今得病了, 我也不著嫂嫂知道。 我將這服毒藥走到城外藥殺他, 那其間老婆也是我的, 錢物也是我的。 憑著我一片好心, 天也與我半碗飯吃。 妾身劉玉娘, 自從丈夫李德昌南昌做買賣去了, 音信皆無。 今日開開這鋪兒, 看有甚麼人來。 走殺我也, 把那賊弟子孩兒! 他說道還有個大醋務巷, 那裡不走過來。 我把那精驢賊丑生弟子孩兒, 原來則這個醋務巷, 著我沿城走了一遭, 左右則在這裡。 兀那老子, 好不曉事, 人家做買賣去處, 你當著門做甚麼? 你看我的造物, 頭裡著小弟子孩兒哄的我走了一日, 如今又著這婆娘搶白我。 哎! 高山, 你也怨你自己當初不與李德昌寄信, 可也沒這場勾當。 兀那老的, 你那裡見李德昌來? 請家裡喫茶波。 攪了你家買賣。 老的, 你那裡見李德昌來? 嫂子敢是劉玉娘? 則我便是。 這小的敢是佛留? 正是。 老的你怎麼知道? 嫂嫂, 如今李德昌利增百倍, 在城外五道將軍廟裡染病, 你快尋個頭口取他去。 多多虧了老的, 等李德昌來家, 慢慢的拜謝你老人家。 奶奶, 我要個魔合羅兒。 小弟子孩兒, 咱家買菜的錢也無, 那得錢來? 你休打孩兒, 我與他一個魔合羅兒, 你牢牢收著, 不要壞了。 底下有我的名字, 道是高山塑。 你父親來家呵, 見了這魔合羅, 我寄信不寄信, 久後做個大證見哩誰想李德昌在五道將軍廟染病。 我將孩兒寄在鄰舍家, 鎖了門戶, 借個頭口去看李德昌走一遭去來。 自從南昌回來, 感了風寒病症, 一臥不起。 我央高山寄信去, 教我渾家來看我。 怎生這早晚不見來? 李德昌, 這的是時也, 命也, 運也, 信不虛也呵。 【黃鐘】【醉花陰】幹著我販賣南昌利錢好, 急叫來又早病魔纏著。 盼家門咫尺似天遙, 好教我這會兒心焦, 按不住小鹿兒拘拘地跳。 端的是最難熬, 只一陣頭疼險些就劈破了。 【喜遷鶯】教誰來醫療, 奈無人古廟蕭蕭。 量度, 又怕有歹人來到。 不由人小中添懊惱, 不由人不淚雨拋。 迭屑屑魂飛膽落, 撲速速肉顫身搖。 【出隊子】似這般無顛無倒, 越趣人廝窨約。 一會家陰陰的腹痛似錐挑, 一會家烘烘的發熱似火燒, 一會家撒撒的增寒似水澆。 大嫂, 你在那裡也呵! 【刮地風】懸望妻兒音信杳, 急煎煎心癢難揉。 我出廟門望一望波。 我這裡慢騰騰行出靈神廟, 舉日偷瞧。 我與你恰下澀道, 立在簷梢, 覺昏沉剛掙揣把門倚靠。 我則道十分緊閉著, 原來是不插拴牢。 靠著時呀的門開了, 滴留撲仰剌叉吃一交。 【四門子】這的是嚴霜偏打枯根草, 哎喲! 正跌著我這殘病腰。 一會家疼一會家焦, 想錢財莫不是無福消? 一會家疼一會家焦, 我將這神靈禱告。 來到這廟也, 哥哥在那裡? 【古水仙子】呀、呀、呀, 猛見了, 嗨、嗨、嗨, 唬的我悠悠魂魄消。 將、將、將, 紙錢來忙遮, 把、把、把, 泥神來緊靠, 慌、慌、慌, 我這駐掩映著。 我來望哥哥, 受你兄弟兩拜。 他、他、他, 走將來展腳舒腰, 我、我、我, 向前來仔細觀了相貌。 是、是、是, 我兄弟間別身安樂, 請、請、清, 免拜波李文道。 兄弟, 我自從南昌回來, 感了風寒病症, 不能還家。 你嫂嫂在那裡? 嫂嫂便來也。 哥哥, 你這病幾日了? 【寨兒令】也不昨宵, 則是今朝, 被風寒暑濕吹著。 我與哥哥把把脈咱。 哥哥, 我知道這病也, 我就帶將藥來了。 兄弟且住, 等你嫂嫂來我吃。 不要等他, 你吃了就好了。 我嚥下去有似熱油澆, 烘烘的燒五臟, 火火的燎三焦。 兄弟也, 這的敢不是風寒藥? 【神仗兒】他將那水凋, 我虢的嚥了, 不覺忽的昏迷, 他把我丕的來藥倒。 煙生七竅, 冰浸四稍。 誰承望笑裡藏刀, 眼見的喪荒郊。 藥倒了也。 我收拾了東西回家中去來。 【節節高】這廝如損人利己, 不合大道。 錢物又不多, 要時分明要, 怎生下得教哥哥身夭。 更做道錢心重, 情分少, 任辱沒殺分金管鮑。 【者刺古】身軀被病執縛, 難走難逃。 咽喉被藥把捉, 難叫難號。 托青天暗表, 望靈神早報。 行善得善, 行惡得惡。 天呵! 莫不是今年災禍招。 【掛金索】我則道調理風寒, 誰想他暗裡藏毒藥。 他如今致命圖財, 我正是自養著家生哨, 疑怪來時, 不將著親嫂嫂。 萬代人傳, 倒惹的關張笑。 【尾】所有金珠共財寶, 一星星早不剩分毫, 他緊緊的將馬兒馱去了。 可早來到也。 下的這頭口, 進的這廟來。 怎生不見李大? 原來在這供桌底下病重了也。 李大, 你騎上頭口, 咱家去來。 誰想李大到家中, 七竅迸流鮮血死了也。 須索與小叔叔說知, 做一個計較。 小叔叔! 這婦人害怕, 叫我哩。 嫂嫂, 你叫我怎的? 您哥哥來家也。 請哥哥出來。 李大到的家中, 七竅流血死了也。 死了哥哥也! 有甚麼難見處。 哥哥做買賣去了, 你家裡有姦夫, 見哥哥回來, 你與姦夫通謀, 藥殺俺哥哥也。 我是兒女夫妻, 怎下得便藥殺他? 俺哥哥已死了, 你可要官休私休? 怎生是宮休私休? 官休, 我告到官司, 教你與我哥哥償命; 私休, 你與我做老婆便了。 你是甚麼言語? 我寧死也不與你做老婆。 我和你見官去。 我情願見官去。 李大, 則被你痛殺我也。 我做官人單愛鈔, 不問原被都只要。 若是上司來刷卷, 廳上打的雞兒叫。 小官是河南府的縣令是也。 今日坐起早衙, 張千, 看有告狀的, 著他進來。 理會的。 你尋思波。 我只和你見官去。 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拿過來。 當面。 相公, 他是告狀的, 怎生跪著他? 你不知道, 但來告的, 都是衣食父母。 你兩個告甚麼? 小人是本處人氏, 嫡親的五口兒。 這個是我嫂嫂, 小人是李文道。 有個哥哥李德昌, 去南昌做買賣回來, 利增百倍。 當日來家, 嫂嫂養著姦夫, 合毒藥殺死親夫。 大人可憐見, 與小人做主咱。 我問你, 你哥哥死了麼? 死了。 死了罷, 又告甚麼? 大人, 你與他整理。 我那裡會整理, 你與我去請外郎來。 外郎安在? 官人清似水, 外郎白如面。 水面打一和, 糊塗成一片。 小人是蕭令史。 正在司房裡攢造文書, 只聽得一片聲叫我, 料著又是官人整理不下甚麼詞訟。 我去見來。 這廝我那裡曾見他來? 哦! 這廝是那賽盧醫。 我昨日在他門首借條板凳也借不出來, 今日也來到我這衙門裡。 張千, 拿下去打著者。 令史, 我與你這個。 你那兩個指頭瘸? 哥哥, 你整理這樁事。 我知道, 休言語。 你告甚麼? 原告是誰? 小人是原告。 你是原告, 說你那詞因來。 小人是本處人氏, 是李文道。 有個哥哥是李德昌, 去南昌做買賣, 利增百倍還家。 俺嫂嫂有。 姦夫, 合毒藥藥殺俺哥哥。 令史, 與我做主咱。 是實麼? 畫了字者。 張千, 拿過那婦人來。 兀那婦人, 你怎生藥殺丈夫? 從實招來。 大人可憐見。 小婦人是劉玉娘, 俺男兒是李德昌, 南昌做買賣回來, 在城外五道將軍廟內染病。 妾身尋了個頭口, 直至廟中, 問著不言語, 取到家中, 七竅進流鮮血, 驀然氣絕而死。 妾身喚小叔叔來問他, 小叔叔說妾身有姦夫。 妾身是兒女夫妻, 怎下的藥殺男兒。 大人, 妾身並無姦夫。 不打也不招。 張千, 與我打著者。 張千打科你招了罷。 小婦人並無姦夫。 不打不招。 張千, 與我打著者。 住、住、住! 我待不招來, 我那裡受的這等拷打, 我且含糊招了罷。 是我藥殺俺男兒來。 你休招, 招了就是死的了也。 他既招了, 將枷來上了枷了, 下在死囚牢中去。 張千, 取枷來上了枷者。 枷上了, 下在牢中去。 天那! 誰人與我做主也呵? 令史, 你來, 恰才那人舒著手與了你幾人銀子, 你對我實說。 不瞞你說, 與了五個銀子。 你須分兩個與我。 第三折濫官肥馬紫絲韁, 猾吏春衫簌地長。 稼穡不知准壞卻, 可教風雨損農桑。 老夫完顏女直人氏。 完顏者姓王, 普察姓李。 老夫自幼讀書, 後來習武, 為俺祖父多有功勳, 因此上子孫累輩承襲, 為官為將。 這河南府官濁史弊, 往往陷害良民。 聖人親筆點差老夫為府尹, 因老夫除邪秉正, 敕賜勢劍金牌, 先斬後奏。 老夫上任三個日頭, 今日昇廳, 坐起早衙。 怎生不見掌案當該司吏? 當該司吏, 大人呼喚。 來了, 來了。 你是司吏? 小的是。 兀那廝, 你聽者, 聖人為你這河南府宮濁吏弊, 敕賜老夫勢劍金牌, 先斬後奏。 若你那文卷有半點差錯, 著勢劍金牌先斬你那驢頭。 有合僉押的文書。 拿來我僉押。 有、有、有! 就把一宗文卷大人看。 這是那一起? 這是劉玉娘藥死親夫, 招狀是實, 則要大人判個斬字。 劉玉娘因奸藥死丈夫, 這是犯十惡的罪, 為何前官手裡不就結絕了? 則等大人來到。 待報的囚人在那裡? 見在死囚牢中。 取來我再審問。 張千, 去牢中提出劉玉娘來。 理會的。 哥哥喚我做甚麼? 你見大人去。 兀那婦人, 如今新官到任, 問你, 休說甚麼, 你若胡說了, 我就打死你。 張千, 押上廳去。 犯婦當面。 則這個是那待報的女囚? 則他便是。 兀那女囚, 你是劉玉娘? 你怎生因奸藥死丈夫? 恐怕前官枉錯了, 你有不盡的言語, 從實說來, 我與你做主咱。 小婦人無有詞因。 既他囚人口裡無有詞因, 則管問他怎麼? 將筆來我判個斬字, 押出市曹殺壞了者。 天也, 誰人與我做主也呵? 自家姓張名鼎, 字平叔, 在這河南府做著個六案都孔目, 掌管六房事務。 奉相公台旨, 教我勸農已回。 今日昇廳坐衙, 有幾宗合僉押的文書, 相公行僉押去。 我想這為吏的扭曲作直, 舞文弄法, 只這管筆上, 送了多少人也呵。 【商調】【集賢賓】這些時曹司裡有些勾當, 我這裡因僉押離了司房。 我如今身耽受公私利害, 筆尖注生死存亡。 詳察這生分女作歹為非, 更和這忤逆男隨波逐浪。 我可又奉官人委付將六案掌, 有公事怎敢倉皇。 則聽的鼕鼕傳擊鼓, 偌偌報攛箱。 【逍遙樂】我則抬頭觀望, 官長升廳, 靜悄悄有如聽講。 我索整頓了衣裳, 正行中舉目參詳。 見雄赳赳公人如虎狼, 推擁著個得罪的婆娘。 則見他愁眉淚眼, 帶鎖披枷, 莫不是競土爭桑? 則見稟牆外, 一個待報的犯婦, 不知為甚麼, 好是淒慘也呵。 【金菊香】我則見濕浸浸血污了舊衣裳, 多應是磣可可的身耽著新棒瘡, 更那堪死囚枷壓伏的駝了脊樑。 他把這粉頸舒長, 傷心處淚汪汪。 你看那受刑的婦人, 必然冤枉, 帶著枷鎖, 眼淚不住點兒流下。 古人云:"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 眸子不能掩其惡。 "又云:"觀其言而察其行, 審其罪而定其政。 "【醋葫蘆】我孜孜的覷了一會, 明明的觀了半晌, 我見他不平中把心事暗包藏。 婆娘家怎生遭這般冤屈綱, 偏惹得帶枷吃棒, 休、休、休道不的自己枉著忙。 【篇】我這裡慢慢的轉過兩廊, 遲遲的行至稟堂。 他那裡哭啼啼口內訴衷腸, 我待兩三番推阻不問當。 劉玉娘, 你告這個孔目哥哥, 他與你做主。 哥哥救我咱。 他緊拽定衣服不放, 不由咱不與你做商量。 張千, 把那婦人喚至跟前, 我問他。 劉玉娘近前來。 兀那婦人, 說你那詞因我聽咱。 哥哥停嗔息怒, 聽妾身從頭分訴。 李德昌本為躲災, 販南昌多有錢物。 他來到廟中困歇, 不承望感的病促。 到家中七竅內迸流鮮血, 知他是怎生服毒。 進入門當下身亡, 慌的我去叫小叔叔。 他道我暗地裡養著姦夫, 將毒藥藥的親夫身故。 不明白拖到官司, 吃棍棒打拷無數。 我是個婦人家怎熬這六問三推, 葫蘆提屈畫了招狀。 我須是李德昌綰角兒夫妻, 怎下的胡行亂做。 小叔叔李文道暗使計謀,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兀那婦人, 我替你相公行說去。 說准呵你休歡喜, 說不准呵休煩惱。 張千, 且留人者。 理會的。 大人, 小人是張鼎, 替大人下鄉勸農已回。 聽的大人升廳坐衙, 有幾宗合僉押文書, 請相公僉押。 這個便是六案都孔目張鼎。 這人是個能吏, 有什麼合稟的事你說。 這是甚麼文書? 【金菊香】這的是打家劫盜勘完的髒, 這個是犯界茶鹽取定的詳該咱一地方。 這個是新下到的符樣, 這個是官差納送遠倉糧。 這宗是什麼文卷? 【醋葫蘆】這的是沿河道便蓋橋, 這的是隨州城新置倉。 這的是王首和那陳立賴人田莊, 這的是張千毆打李萬傷。 怕官人不信呵, 勾將來對詞供狀, 這的是王阿張數次罵街坊。 再無了文卷也? 相公, 再無了。 都著有司發落去。 張鼎, 與你十個免帖, 放你十日休假。 假滿之後, 再來辦事。 謝了相公。 孔目哥哥, 這件事曾說來麼? 我可忘了也。 【篇】又不是公事忙, 不由咱心緒穰。 若有那大公事失誤了惹下災殃, 這些兒事務你早不記想, 早難道貴人多忘。 張千呵, 且教他暫時停待莫慌張。 我只稟事, 忘了。 我再向大人行說去。 哥哥可憐見, 與他說一聲。 張鼎, 你又來說甚麼? 大人, 恰才出的衙門, 只見稟牆外有個受刑婦人, 在那裡聲冤叫屈。 知道的是他貪生怕死, 不知道的則道俺衙門中錯斷了公事。 相公試尋思波。 這樁事是前官斷定, 蕭令史該房。 蕭令史, 我須是六案都孔目, 這是人命重事, 怎生不教我知道? 你下鄉勸農去了, 難道你一年不回, 我則管等著你? 將狀子來我看。 你看狀子。 供狀人劉玉娘, 見年三十五歲, 系河南府在城錄事司當差民戶。 有夫李德昌, 將帶資本課銀一十錠, 販南昌買賣。 前去一年, 並無音信。 至七月內, 有不知姓名男子一個來寄信, 說夫李德昌在五道將軍廟中染病, 不能動止。 五娘聽言, 慌速雇了頭口, 直至城南廟中, 扶策到家, 入門氣絕, 七竅迸流鮮血。 玉娘即時報與小叔叔李文道, 有小叔叔說玉娘與姦夫同謀, 合毒藥藥殺丈夫。 所供是實, 並無虛捏。 相公, 這狀子不中使。 買不的東西, 可知不中使。 四下裡無牆壁。 相公在露天坐衙哩。 上面都是窟籠。 都是老鼠咬破的。 相公不信呵, 聽張鼎慢慢說一遍。 你說我聽。 "供狀人劉玉娘年三十五歲, 系河南府在城錄事司當差民戶。 有夫李德昌, 將帶資本課銀一十錠, 販南昌買賣。 "這十錠銀可是官收了? 苦主收了? 不曾收。 這個也罷。 "前去一年, 並無音信。 於七月內, 有不知姓名男子前來寄信。 "相公。 這寄信人多大年紀? 曾勾到官不曾? 不曾勾他。 這個不曾勾到官, 怎麼問得? 又道:"夫主李德昌在五道將軍廟中染病, 不能動止。 玉娘聽說, 慌速雇了頭口, 到於城南廟中, 扶策到家, 入門氣絕, 七竅迸流鮮血。 玉娘即時報與小叔叔李文道。 小叔叔說玉娘與姦夫同謀。 "相公, 這姦夫姓張姓李姓趙姓王? 曾勾到官不曾? 若無姦夫, 就是我。 "合毒藥藥殺丈夫。 "相公, 這毒藥在誰家合來? 這服藥好歹有個著落。 若無人合這藥, 也就是我。 相公, 你想波, 銀子又無, 寄信人又無, 姦夫又無, 合毒藥人又無, 謀合人又無。 這一行人都無, 可怎生便殺了這婦人? 蕭令史, 張鼎說這文案不中使。 張孔目, 你也多管, 干你甚麼事? 【篇】早是這為官的性忒剛, 則你這為吏的見不長, 則這一樁公事總荒唐。 那寄信人怎好不細防, 更少這姦夫招狀。 相公, 你想波。 可怎生葫蘆提推擁他亡雲陽? 大人, 張鼎罵你葫蘆提也。 張鼎, 是誰葫蘆提? 張鼎說, 大人葫蘆提。 張鼎, 是誰葫蘆提? 小人怎敢! 張鼎, 這劉玉娘因姦殺夫, 是前官斷定的文案, 差錯是蕭令史該管, 你怎生說老夫葫蘆提? 我理任三日, 就說我葫蘆提, 這以前須不是我在這裡為官。 兀那廝, 近前來, 這樁事就分付與你, 三日便要問成。 問不成呵, 我不道的饒了你哩。 哎! 你個無端的賊吏奸猾, 將老夫一謎裡欺壓。 劉玉娘因姦殺夫, 須則是前官問罷。 你道是文卷差遲, 你道是其中有詐。 合毒藥是李四張三? 養姦夫是趙二王大? 寄信人何姓何名? 謀合人或多或寡? 不由俺官長施行, 則隨你曹司掌把。 你對誰行大叫高呼, 公然的沒些懼怕。 我分付你這宗文卷, 更限著三日嚴假。 則要你審問推詳, 使不著舞文弄法。 你問的成呵, 我與你寫表章, 騎驛馬, 呈都省, 奏聖人, 重重的賜賞封官。 問不成呵, 將你個賽隨何, 欺陸賈、挺曹司、翻舊案, 赤瓦不刺海猢猻頭, 嘗我那明晃晃的勢劍銅鍘。 左右你的頭硬, 便試一試銅鍘, 也不妨事。 得好休時不肯休。 偏要立限當官決死囚。 正是是非只為多開口, 煩惱皆因強出頭。 張鼎, 這是你的不是了也。 【後庭花】攬這場不分明的醃勾當, 今日將子人來無事講。 你早則得福也蕭司吏, 則被你送了人也劉玉娘。 我這裡自斟量, 則俺那官人要個明降。 這殺人的要見傷, 做賊的要見髒, 犯奸的要見雙, 一行人怎問當? 【雙雁兒】多則是沒來山葫蘆提打關防, 待推辭早承向。 眼見得三日時光如反掌, 教我待不慌來怎個慌? 待不忙來怎不忙? 張千, 將劉玉娘下在死囚牢中去。 理會的。 【浪裡來煞】那劉五娘罪責虛, 蕭令史口諍強。 我把那銜冤負屈是非場, 離家枉死李德昌, 知他來怎生身喪? 我直教平人無事罪人償。 第四折自家張鼎是也。 奉相公台旨, 與我三日假限, 若問成有賞。 問不成呵, 教我替劉玉娘償命。 張鼎, 這是你的不是了也。 【中呂】【粉蝶兒】投至我勘問出強賊, 早憂愁的寸腸粉碎, 悶懨懨廢寢忘食。 你教我怎研窮, 難決斷, 這其間詳細, 索用心機, 要搜尋百謀千計。 【醉春風】我好意兒勸他家, 將一個惡頭兒揣與自己。 原來口是禍之門, 張鼎也你今日個, 悔, 悔! 則要你那萬法皆明, 出脫的眾人無事, 全在你寸心不昧。 張千, 押過那劉玉娘來。 理會的。 犯婦當面。 【叫聲】虎狼似惡公人, 可撲魯擁推、擁推階前跪, 我則見暗著氣吞著聲把頭低。 張千, 且疏了他那枷者。 理會的。 謝了孔目, 我改日送燒餅盒兒來。 那裡去? 你去了呵, 我替你男兒償命那? 我則道饒了我來。 兀那婦人, 你說你那詞因來。 若說的是呵, 萬事罷論; 若說的不是呵。 張千, 準備下大棒子者。 【喜春來】你道是銜冤負屈吃盡虧, 則你這致命圖財本是誰? 直打的皮開肉綻悔時遲。 不是我強羅織, 早說了是便宜。 孔目哥哥.打死孩兒也, 則是屈招了。 【紅繡鞋】我領了嚴假限一朝兩日, 你恰才支吾到數次十回, 又惹場六問共三推。 聽了你一篇話, 全無有半星實, 我跟前怎過得。 【迎仙客】比及下拶指, 先浸了麻槌, 行仗的腕頭加氣力。 直打得紫連青, 青間赤。 枉惹得棍棒臨逼, 待悔如何悔。 便打殺我, 則是屈招了也。 【白鶴子】你道是便死呵則是屈, 硬抵對不招實。 我不問你別的, 則問你出城時主何心? 則他那入門死因何意? 兀那婦人, 我問你。 【篇】莫不他同買賣是新伴當? 我不知道。 莫示是原茶酒舊相知? 他可也怎生來寄家書? 因甚上通消息? 孔目哥哥, 我忘了那個人也。 你近前來, 我打與你個模樣兒。 日子久了, 我忘了也。 【篇】那廝身材是長共短? 肌肉兒瘦和肥? 他可是面皮黑面皮黃? 他可是有髭髟力無髭髟力? 我想起些兒也。 慚愧。 聖人道:"視其所以, 觀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篇】投至得推詳出賊下落, 搜尋的案完備。 兀的不熬煎的我鬢斑白, 煩惱的我心腸碎? 兀那婦人, 【篇】莫不是身居在小巷東? 家住在大街西? 他可是甚坊曲甚莊村? 何姓字何名諱? 我再問你咱。 【篇】莫不是買油面為節食? 莫不是裁段匹作秋衣? 我問你為何事離宅院? 有甚干來城內? 張千, 明日是甚日? 明日是七月七。 孔目哥哥, 我想起來也。 當年正是七月七, 有一個賣魔合羅的寄信來, 又與了我一個魔合羅兒。 兀那婦人, 你那魔合羅有也無? 如今在那裡? 如今在俺家堂閣板兒上放著哩。 張千, 與我取將來。 理會得。 我出的這門, 來到這醋務巷。 問人來, 這是劉玉娘家裡。 我開開這門, 家堂閣板上有個魔合羅, 我拿著去。 出的這門, 來到衙門也。 孔目哥哥, 兀的不是個魔合羅兒。 是好一個魔合羅兒也。 張千, 裝香來。 魔合羅, 是誰圖財致命, 李德昌怎生入門就死了? 你對我說咱。 【叫聲】你曾把愚癡的小孩提, 教誨、教誨的心聰慧, 若把這冤屈事說與勘官知。 【醉春風】不強似你教幼女演裁縫, 勸佳人學繡刺? 要分別那不明白的重刑名, 魔合羅全在你。 你若出脫了這婦銜冤, 我教人將你享祭, 煞強如小兒博戲。 魔合羅, 你說波。 可怎不言語? 想當日狗有展草之恩, 馬有垂韁之報, 禽獸尚然如此, 何況你乎? 你既教人撥火燒香, 你何不通靈顯聖。 可憐負屈銜冤鬼, 你指出圖財致命人。 【滾繡球】我與你曲灣灣畫翠眉, 寬綽綽穿絳衣, 明晃晃鳳冠霞帔, 妝嚴的你這樣何為? 你若是到七月七, 那其間乞巧的, 將你做一家兒燕喜, 你可便顯神通, 百事依隨。 比及你露十指玉筍穿針線, 你怎不啟一點朱唇說是非, 教萬代人知。 魔合羅, 是誰殺了李德昌來? 你對我說咱。 【倘秀才】枉塑你似觀音像儀, 怎無那半點兒慈悲面皮? 空著我盤問你將我不應對。 我徹上下, 細觀窺到底。 【蠻姑兒】我則道在那壁, 原來在這裡, 誰想這底座兒下包藏著殺人賊。 呼左右, 上階基, 誰把高山認的? 張千, 你認的高山麼? 我認的。 你與我一步一棍打將來。 理會的。 我出的衙門來試看咱。 我去城裡討魔合羅錢去咱。 快走, 衙門裡等你哩。 哎呀! 打殺我也。 你便是那高山? 是便是, 不知犯甚罪? 被這廝流水似打將來。 兀那老子, 你曾與人寄信來麼? 老漢自小有三戒:一不作媒, 二不做保, 三不寄信。 我不曾與人寄信。 著這老子畫了字者。 我不曾寄信, 教我畫甚麼字? 兀那老子, 這魔合羅是誰塑的? 是我塑的。 著那婦人出來。 老的, 你認的我麼? 姐姐, 你敢是劉玉娘? 你那李德昌好麼? 李德昌死了也。 死了也, 到是一個好人來。 可不道你不曾寄信? 我則寄了這一遭兒。 兀那老子, 你怎生圖財致命了李德昌? 你從實招來。 聽我老漢一一說真實, 孔目哥哥自思憶。 去年時遇七月七, 來到城裡覓衣食。 行到城南五道廟, 慌忙合掌去參謁。 忽然有個李德昌, 正在廟中染病疾。 哭哭啼啼相煩我, 因此替他傳信息。 一生破戒只這遭, 誰想回家救不得。 老漢擔裡無過魔合羅, 並沒一點砒霜一寸鐵。 怎把走村串疃貨郎兒, 屈勘做了圖財致命殺人賊? 兀那老子, 你與我實訴者。 正面兒的頭戴鳳翅盔, 身穿鎖子甲, 手裡仗著劍。 左壁廂一個, 戴黑樓兜子, 身穿著綠襴, 手拿著一管筆, 挾著個紙簿子。 右壁廂一個, 青臉獠牙。 朱紅頭髮, 手拿著狼牙棒。 那個不是泥的。 你叫我實塑。 張千, 與我打這老子。 【快活三】魔合羅是你塑的, 這高山是你名諱。 今日個並髒拿賊更推誰? 你剷地硬抵著頭皮兒對。 【鮑老兒】須是你藥殺他男兒, 又帶累他妻。 呀! 你暢好會使拖刀計, 漾一個瓦塊兒在虛空裡, 怎生住的? 呀! 到了呵須按實田地, 不要你狂言詐語, 花唇巧舌, 信口支持。 則要你依頭縷當, 分星劈兩, 責狀招實。 孔目哥哥, 休道招狀。 我等身圖也敢畫與你。 兀那老子, 你近前來我問你波。 【鬼三台】你和他從頭裡, 傳消息, 沿路上曾撞著誰? 我不曾撞著人。 兀那老子, 比及你見劉玉娘呵, 城中先見誰來? 我想起來也。 我入的城來, 撒了一胞尿。 誰問你這個來? 我入城時, 曾問人來, 那人家門首吊著個龜蓋。 敢是鱉殼? 直這等鱉殺我也。 他那門前又有個石船。 敢是石碾子? 若是碾著, 骨頭都粉碎了。 我見裡面坐著個人, 那廝是個獸醫。 敢是個太醫? 是個獸醫。 怎生認的他是獸醫? 既不是獸醫, 怎生做出這驢馬的勾當? 他叫做什麼賽盧醫? 劉玉娘, 你認的賽盧醫麼? 他就是我小叔叔。 你叔嫂可和睦麼? 俺不和睦聽言罷, 悶漸消, 添歡喜, 這官司才是實。 呼左右問端的這醫人與誰相識。 張千, 將老子打上八十? 為他不應塑魔合羅。 打著者。 六十, 七十, 八十。 搶出去。 哥哥為什麼打我這八十? 為你不應塑魔合羅。 塑魔合羅打了八十, 若塑個金剛就割下頭未? 張千, 將劉玉娘提在一壁, 你與我喚將賽盧醫來。 我出的這衙門來, 這個門兒就是。 賽盧醫在家麼? 誰喚哩? 我開門看咱, 哥哥叫我怎的? 我是衙門張千, 孔目哥哥相請。 咱和你去來。 到也, 我先過去。 賽盧醫來了也。 著他進來。 孔目哥哥, 叫我有何事? 老相公夫人染病, 這是五兩銀子, 權當藥資, 休嫌少。 要甚麼藥? 【剔銀燈】他又不是多年舊積, 則是些冷物重傷了脾胃。 則你那建中湯我想也堪醫治, 你則是加些附子當歸。 我隨身帶著藥, 拿與老夫人吃去。 將來, 我送去。 張千, 你看老夫人吃藥如何? 理會的。 孔目哥哥, 老夫人吃了藥, 七竅迸流鮮血死了也。 賽盧醫, 你聽得麼? 老夫人吃下藥七竅迸流鮮血死了也。 孔目哥哥救我咱。 我如今出脫你, 你家裡有甚麼人? 我有個老子。 多大年紀了? 俺老子八十歲了。 老不加刑, 則是罰贖。 賽盧醫, 你若合的你老子, 我便出脫的你。 你若捨不的呵, 出脫不的你。 謝了哥哥。 我如今說與你:我便道賽盧醫, 你說小的。 我便道誰合毒藥來? 你便道是俺老子來。 我便道誰生情造意來? 你便道是俺老子來。 我便道誰拿銀子來? 你便道是俺老子來。 我便道不是你麼? 你便道並不干小的事。 你這般說, 才出脫的你。 謝了哥哥。 張千, 你著他司房裡去, 你與我一步一棍打將那老子來者。 那老子我親身的, 問他是實, 張千, 你只道見有人當官來告執。 【蔓青菜】你說道是新刷卷的張司吏, 一徑的將你緊勾迫, 教我火速來喚你。 但若有分毫不遵依, 你將他拖向囚牢內。 我出的這門來, 老李在家麼? 是誰喚我哩? 衙門裡喚你哩。 我和你去來。 喚老漢有甚麼事? 兀那老子, 有人告著你哩。 是誰告我? 老漢有甚罪過? 是你孩兒李文道告你。 你不信須認的他聲音也。 【窮河西】誰向宮中指攀著伊, 是你那孝子曾參賽盧醫。 又不是恰才新認義, 須是你親侄。 哎! 老醜生無端忒下的。 我不信, 李文道在那裡? 你不信, 聽我叫, 賽盧醫! 小的有。 誰合毒藥來? 是俺父親來。 誰土情造意來? 是俺父親來。 誰拿銀子來? 是俺父親來。 都是誰來? 並不干我事, 都是俺父親來。 兀那老子, 快快從實招來。 哥哥, 這都是他做的事, 怎麼推在我老子身上? 既是他, 你畫了字者。 他畫了字也, 我開開這門。 藥殺哥哥也是你, 謀取財物也是你, 強逼嫂嫂私休也是你。 都是你來, 都是你來。 不是, 我招的是藥殺夫人的事。 呀! 我可將藥殺了哥哥的事都招了也。 招了咱死也, 老弟子孩兒。 【柳青娘】只著這些兒見識, 瞞過這老無知。 卻不你干悔萬悔, 潑水在地怎收拾。 唬的個黃甘甘臉兒如地皮, 可不道一言既出, 便是駟馬難追。 已招伏, 怎改易, 要承抵。 【道和】方知端的, 知端的、虛事不能實。 忒蹺蹊, 教俺、教俺難根緝, 教俺、教俺耽干係。 使心機, 啜賺出是和非。 難支吾, 難支對, 難分說, 難分細。 那些、那些咱歡喜, 咱伶俐, 一行人個個服情罪。 若非、若非有大理, 這當堂假限剛三日, 可不的勢劍倒是咱先吃。 一行人休少了一個, 跟我見相公去來。 張鼎, 問的事如何? 問成了也, 請相公下斷。 這件事老夫已明知了也。 一行人聽我下斷:本處官吏不才, 仗一百永不敘用。 李彥實主家不正, 仗八十, 年老罰鈔贖罪。 劉玉娘屈受拷訊, 請敕旌表門庭。 李文道謀殺兄長, 押赴市曹處斬。 老夫分三個月俸錢, 重賞張鼎。 奉聖旨賜賞遷升, 張孔目執掌刑名。 劉玉娘供明無事, 守傢俬旌表門庭。 潑無徒敗倫傷化, 押市曹正法嚴刑。 感謝相公。 【煞尾】想兄弟情親如手足, 怎下的生心將兄命虧。 我將殺人賊斬首在雲陽內, 還報的這銜冤負屈鬼。 題目李文道毒藥擺哥哥蕭令史暗裡得錢多正名高老兒屈下河南府張平叔智勘魔合羅

作者:未知作者

第一折妾身長安京兆府人氏, 喚做張玉娥, 是個上廳行首。 如今我這在城有個員外李彥和, 與我作伴, 他要娶我。 怎奈我身邊又有一個魏邦彥, 我要嫁他。 聽知的他近日差使出去, 我已央人尋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四肢八節剛是俏, 五臟六腑卻無才。 村在骨中挑不出, 俏從胎裡帶將來。 自家魏邦彥的便是。 這在城有個上廳行首張玉娥, 我和他作伴多時, 他常要嫁我。 今日他使人來尋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見他去來。 大姐, 你喚我做甚麼? 魏邦彥, 我和你說, 聽知的你出去打差, 如今有這李彥和要娶我。 我和你說的明白, 一個月以裡, 我便嫁你; 一個月以外, 我便嫁別人。 你可休怪我。 你也說的是。 我今日去, 準準一個月, 我便趕回來也。 我出的這門來。 呀, 可早一個月也。 你這說謊的弟子。 魏邦彥去了也, 怎生不見李彥和來? 耕牛無宿草, 倉鼠有餘糧。 萬事分已定, 浮生空自忙。 自家長安人氏, 姓李名英, 字彥和。 在城開著座解典鋪。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 渾家劉氏, 孩兒春郎, 年才七歲。 有奶母張三姑, 他是潭州人。 在城有個上廳行首張玉娥, 我和他作伴, 他一心要嫁我, 我一心待娶他, 爭奈我渾家不容。 我今日到他家中走走去。 大姐, 這幾日不曾來, 休怪。 有你這樣人! 我倒要嫁你, 你倒不來娶我? 也等我揀個吉日良辰, 好來娶你。 子丑寅卯, 今日正好。 只今日過了門罷。 大姐, 待我回去, 和大嫂說的停當。 才來娶你。 我如今且回我那家中去也。 我要嫁他, 他倒不肯。 只今日我收拾一房一臥, 嫁李彥和走一遭去。 妾身姓劉, 夫主是李彥和, 孩兒春郎, 年才七歲, 開著座解典庫。 俺夫主守著個匪妓張玉娥, 每日不來家。 我到門首望著, 看他來說些甚麼。 我李彥和, 這幾日不曾回家, 有這婦人屢屢要嫁我。 爭奈不曾與我渾家商量。 我過去見我渾家去。 大嫂我來家也。 李彥和, 你每日只是貪花戀酒, 不想著傢俬過活, 幾時是了也呵? 【仙呂】【點絳唇】你把解庫存活, 草堂工課, 都耽閣。 終日波波, 白日休空過。 【混江龍】到晚來早些來個, 直至那玉壺傳點二更過。 大嫂, 你可憐見, 我實不相瞞, 這婦人他一心待要嫁我哩。 你教我可憐見, 你待敢是無奈之何。 你比著東晉謝安才藝淺, 比著江州司馬淚痕多, 也只為婚姻事成拋躲。 勸不醒癡迷楚子, 直要娶薄倖巫娥。 我好也要娶他, 歹也要娶他。 你真個要娶他? 兀的不氣殺我也! 【油葫蘆】氣的我粉臉兒三閭投汨羅, 只他那情越多, 把雲期雨約枉爭奪。 你望著巫山廟滿斗兒燒香火, 怎知高陽台, 一路上排鍬钁? 休這般枕上說, 都是他栽下的科。 他是個萬人欺千人貨, 你只待娶做小家婆。 【天下樂】你正是引的狼來屋裡窩, 娶到家, 也不和, 我怎肯和他輪車兒伴宿爭競多。 你不來我行呵我房兒中作念著, 你來我行呵他空窗外咒罵我, 咱兩個合口唱叫, 你中間裡圖甚麼? 大嫂, 他須不是這等人, 我也不是這等人。 【那吒令】休信那黑心腸的玉娥, 他每便喬趨搶取撮, 休犯著黃櫱肚小麼。 數量著噥過, 緊忙裡做作, 似蠍子的老婆。 你便有洛陽田, 平陽果, 鈔廣銀多。 【鵲踏枝】有時節典了莊科, 准了綾羅; 銅斗兒傢俬, 恰做了落葉辭柯。 那其間便是你鄭孔目風流結果, 只落得酷寒亭剛留下一個蕭娥。 大嫂, 那婦人生得十分大有顏色, 怎教我不愛他? 【寄生草】你愛他眼弄秋波色, 眉分青黛蛾。 怎知道誤功名是那額點芙蓉朵, 陷家緣唇注櫻桃顆, 啜人魂舌吐丁香唾。 只怕你飛花兒支散養家錢, 旋風兒推轉團圓磨。 那裡有這等說話。 我如今務要娶他哩。 你既要娶他, 你娶, 你娶! 妾身張玉娥, 收拾了一房一臥, 嫁李彥和去。 來到門首, 沒人在這裡, 不免喚他一聲。 李彥和, 李彥和。 有人喚門, 待我看去。 大姐, 你真個來了也。 你耳朵裡塞著甚麼? 不聽得我喚門來? 我如今過去拜你那老婆, 頭一拜受禮, 第二拜欠身, 第三第四拜還禮。 他依便依, 不依呵, 我便家去也。 你不要性急, 等我過去和他說, 你且在這裡。 大嫂, 張玉娥來了也。 他說來拜你, 頭一拜受禮, 第二拜欠身, 第三第四拜要還禮。 你若不還他禮, 他要唱叫起來, 就不像體面了。 我還他禮便罷。 姐姐請坐, 受你妹子禮。 李彥和, 頭一拜也。 我知道。 這是第二拜也。 是大嫂欠身哩。 甚麼勾當! 釘子定著他哩? 怎麼不還禮? 嗨! 婦女家不學三從四德, 我男子漢說了話, 你也該依著我。 【後庭花】你蹅踏的我忒太過, 這妮子欺負的我沒奈何。 支使的大媳婦都隨順, 偏不著小渾家先拜我, 他那裡鬧鑊鐸, 我去那窗兒前瞧破。 那賤人俏聲兒訴一和, 俺這廝側身兒摟抱著。 將衫兒腮上抹, 指尖兒彈淚顆。 【柳葉兒】你道他為甚來眉峰暗鎖? 則要我慶新親茶飯張羅。 李彥和, 他那伙親眷, 我都認的。 可是那幾個? 都是些胡姑姑假姨姨廳堂上坐。 待著我供玉饌, 飲金波, 可不道誰扶侍你姐姐哥哥? 你也忒心多, 大人家婦女, 怎不學些好處? 【金盞兒】俺這廝偏意信調唆, 這弟子業口沒遭磨。 有情人惹起無明火, 他那裡精神一掇顯僂儸。 他那裡尖著舌語剌剌, 我這裡掩著面笑呵呵。 你休嘲撥著俺這花奶奶。 你道我嘲撥著你個花奶奶, 我就和你廝打來。 我也不是個善婆婆。 李彥和, 你來。 搦殺不成團。 我和你說, 你若是愛他, 便休了我, 若是愛我, 便休了他。 你若不依著呵, 俺家去也。 二嫂, 他是我兒女夫妻, 你著我怎麼下的! 你不依我, 還向他哩。 二嫂, 他是我兒女夫妻, 你著我怎麼下的! 這等, 你放我家去罷。 住、住、住。 你著我怎麼開口說? 大嫂, 二嫂說來, 若是我愛你, 便休了他, 若是愛他, 只得休了你。 兀的不氣殺我也! 大嫂, 精細著。 【賺煞】氣勃勃堵住我喉嚨, 骨嚕嚕潮上痰涎沫。 氣的我死沒騰軟癱做一垛, 拘不定精神衣怎脫, 四肢沉寸步難那。 若非是小孤撮, 叫我一聲娘呵, 兀的不怨恨沖天氣殺我。 你沒事把我救活, 可也合自知其過, 你守著業屍骸學莊子鼓盆歌。 我那大嫂也! 李彥和, 你張著口號甚的? 有便置, 沒便棄。 這是甚麼說話! 大嫂亡逝已過, 便須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埋殯他入土。 大嫂, 只被你痛殺我也! 這也是我腳跡兒好處, 一入門先妨殺了他大老婆, 何等自在, 何等快活。 那李彥和雖然娶了我, 不知我心下只不喜他。 想那魏邦彥, 這些時也來家了。 我如今暗地裡央著人去, 與他說知, 這早晚敢待來也。 自家魏邦彥的便是。 前月打差便去, 叵耐張玉娥無禮, 投到我來家, 早嫁了別人。 如今又使人來尋我, 不知有甚麼事? 我見他去, 此間就是。 家裡有人麼? 你來家裡來。 敢不中麼? 不妨事。 你嫁了人喚我怎的? 我和你有說的話。 有甚麼說話? 我雖是嫁了他, 心中只是想著你。 我如今收拾些金銀財寶, 悄地交付了你, 可便先到洛河邊, 尋下一隻小船。 等著我在家點起一把火, 燒了他房子, 俺同他躲到洛河邊, 你便假做梢公, 載俺上船。 到的河中間, 你將李彥和推在河裡, 把三姑和那小廝, 也都勒死了, 咱兩個長遠做夫妻, 可不好那? 你那是我老婆, 就是我的娘哩。 我先去在洛河邊等你, 明日早些兒來。 魏邦彥去了也。 我如今不免點火去。 在這房後邊, 放起火來。 那怕他物盛財豐, 頃刻間早已成空。 這一把無情毒火, 豈非是沒毛大蟲? 第二折好大火也! 二嫂, 怎生是好? 房廊屋舍, 金銀錢鈔, 都燒的無有了。 呀, 又早延著官房了, 也不知奶母張三姑, 與春郎孩兒在那裡? 三姑, 三姑。 走、走、走。 早是我遭喪失火, 更那堪背井離鄉。 穿林過澗, 雨驟風狂。 頭直上打的淋淋漉漉渾身濕, 腳底下踹著滑滑擦擦濫泥漿。 綠水青山望渺茫, 道旁衰柳半含黃。 晚來更作廉纖雨, 不許愁人不斷腸。 【雙調】【新水令】我只見片雲寒雨暫時休, 苦也! 苦也! 卻怎生直淋到上燈時候。 這風一陣一短歎, 這雨一點一聲愁, 都在我這心頭。 心上事自僝僽。 三姑, 你行動些。 我平生是快活的人, 幾曾受這般苦楚來! 【步步嬌】送的我背井離鄉遭災勾, 這賤才敢道辭生受。 斷不得哄漢子的口, 都是些即世求食鬼狐猶。 我幾曾在黑地行走, 教我受這般的苦也。 你道你不曾黑地裡行呵, 咱如今顧不得你臉兒羞, 你也曾懸著名姓, 靠著房門, 你也曾賣嘴料舌, 推天搶地, 你也曾挾著氈被, 挑著燈球。 可也曾半夜裡當祗候。 你怎麼嘴兒舌兒的罵我? 三姑, 你也饒他一句兒, 那裡便罵殺了他。 【雁兒落】只管裡絮叨叨沒了收, 氣撲撲尋敵鬥。 有多少家喬斷案, 只是罵賊禽獸。 難道你不聽得? 任憑這老乞婆臭歪刺罵我哩。 三姑, 罷麼。 【得勝令】你還待要鬧啾啾, 越激的我可也怒齁齁。 我比你遲到蚰蜒地, 你比我多登些花粉樓。 冤仇, 今日個落在他人彀; 憂愁, 只是我燒香不到頭。 二嫂, 我走了這一夜, 也略歇一歇咱。 也說的是。 李彥和, 你著三姑把我這褐袖來曬一曬。 三姑, 將這褐袖來曬一曬。 不須曬, 胡亂穿罷。 三姑, 我著你曬一曬, 真當不肯? 你個潑弟子, 我教你與我曬一曬, 怎麼不肯? 【沽美酒】逞末浪不即留, 只管裡賣風流, 看他這天淡雲開雨乍收。 可便去尋一個宿頭, 覓一碗漿水飯潤咱喉。 【太平令】住了雨也曬甚娘褐袖, 只願的下雹子打你娘驢頭。 這潑婦, 我打不的你那! 只見他百忙裡眉梢一皺, 公然的指尖兒把頰腮剜透。 似這般左瞅, 右瞅, 只不如罷手, 俺也須是那爺娘皮肉。 來到這洛河岸邊, 又不知水淺水深, 怎生過去? 這裡敢水淺? 險些兒推我一交, 不掉下河裡去! 救人! 救人! 【川撥棹】慌走到岸邊頭, 倉卒間怎措手。 風雨颼颼, 地上澆油。 扭頸回眸, 那裡尋個梢公搭救? 我將他衣領揪, 他忙將我腰胯木芻。 三姑, 我好好的走, 你倒扯著我。 你不是我呵, 【殿前歡】這一片水悠悠, 急忙裡覓不出釣魚舟。 虛飄飄恩愛難成就, 怕不的錦鴛鴦立化做輕鷗。 他、他、他, 趁西風卒未休, 把你來推落在水中浮, 他自吃醉了, 這等腳高步低, 立也立不住, 干我甚麼事, 說我推他? 要你來嚼舌! 抵多少酒淹濕春衫袖。 這裡水淺, 自過去了罷。 現淹的眼黃眼黑, 你尚兀自東見東流。 官人, 娘子, 我這裡是擺渡的船, 你每快上來。 哥哥, 你休上船去。 這婆娘眼腦不好, 敢是他約著的漢子哩! 你放手, 不妨事。 我上的這船來, 自有分曉。 拿住這殺人賊! 有殺人賊! 苦也娘子, 不干我事。 勒殺你的是那個梢公, 他走了也。 我是來救你的, 你休認差了也。 【水仙子】我不見了煙花潑賤猛抬頭, 錯摑打了別人怎罷休。 春郎兒怎扯住咱襟袖? 頭髮揪了三四綹, 是我救娘子來。 聽的鄉談語音滑熟。 打疊了心頭恨, 撲散了眼下愁, 哥哥也你可是行在灘州。 林下曬衣嫌日淡, 池中濯足恨波渾。 花根本艷公卿子, 虎體鴛班將相孫。 老夫完顏女直人氏, 拈各千戶的便是。 俺因公幹來到這洛河岸上, 一簇人為甚麼吵鬧? 兀的不是撐船的梢公, 你怎麼大驚小怪的? 大人不知, 恰才一個人, 把這個婦人, 恰待要勒死他。 恰好撞著小人, 救活他性命。 這個小的敢是他兒子? 他肯賣那小的麼? 他若肯賣呵, 我買了這小的。 你問他去。 兀那娘子, 那邊有個過路的官人, 問你肯賣這小的, 他要買。 我如今進退無路, 領這春郎兒去, 少不得餓死, 不如賣與他罷。 梢公, 我情願賣這小的。 兀那婦人, 你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將這生時年月, 說與我聽。 長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這孩兒父親是李彥和, 我是奶母張三姑。 這孩兒小名喚做春郎, 年方七歲, 胸前一點硃砂記。 你要多少銀兩? 隨大人與多少。 將一個銀子來與他。 謝了大人。 怎生得個立文書的人來, 可也好那。 老漢姓張, 是張敝古, 憑說唱貨郎兒為生。 來到這洛河岸上, 只見一簇人, 不知為何, 我試看咱。 老人家, 你識字麼? 這裡有個婦人, 要賣這個小的, 天一個寫文書的人。 你若識字, 這文書要你寫一寫。 我識字, 我與他寫。 兀那老的。 你識字替他寫一紙文書波。 娘子, 是你賣這小的? 你說將來。 長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父親李彥和, 奶母張三姑, 孩兒春郎, 年方七歲, 胸前一點硃砂記。 情願賣與拈各千戶為兒, 恐後無憑, 立此文書為照。 我曉得了, 依著你寫。 立文書人張三姑, 寫文書人張敝古。 文書寫的明白了也, 你都畫了字。 兀那婦人, 你孩兒賣與我了, 你卻往那廂去? 我無處去。 既然你無處去。 我又無兒無女。 你肯與我做個義女兒, 我養活你, 你意下如何? 我情願跟隨老的去。 跟他去也好。 春郎兒, 我囑咐你者。 【鴛鴦尾煞】乞與你不痛親父母行施恩厚, 我扶侍義養兒使長多生受。 你途路上驅馳, 我村疃裡淹留。 暢道你父親此地身亡, 你是必牢記著這日頭。 大廝八做個週年, 分甚麼前和後。 那時節遙望著西樓, 與你爺燒一陌兒紙, 看一卷兒經, 奠一杯兒酒。 那老兒領著婦人去了。 老夫也引著這孩兒抱上馬, 還我私宅中去來。 好苦惱子也! 只一個婦人, 領著個小的, 幾乎被人勒殺。 恰好撞見我, 我救了他性命。 他又把這個小的賣與那個官人, 那個官人又將他那個小的領著去了。 這等孤孤淒淒, 怎教我不要傷感? 呸! 可干我甚麼事? 隨他自賣男, 隨他自認女。 我只去做梢公, 不管風和雨。 第三折自家拈各千戶的便是。 自從我在那洛河邊, 買的這春郎孩兒, 過日月好疾也, 今經可早十三年光景。 孩兒生的甚是聰明智慧, 他騎的劣馬, 拽的硬弓, 承襲了我這千戶官職。 我如今年老, 耽著疾病, 不能痊可。 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 我把這一樁事, 趁我精細, 對孩兒說了罷。 我若不與他說知呵, 那生那世, 又折罰的我無男無女也。 春郎孩兒, 你近前來, 我有句話與你說。 阿媽有甚話, 對你孩兒說呵, 怕做甚麼? 你本不是我這女直人。 你的那父親是長安人, 姓李名彥和。 你的奶母叫做張三姑, 將來賣與我為兒, 你那其間方才七歲。 兒也, 我如今抬舉的你成人長大, 頂天立地, 噙齒戴發, 承襲了我的官職。 孩兒也, 你久已後不可忘了我的恩念。 阿爺不說, 你孩兒怎生知道。 孩兒, 我一發著你明白。 這個是過房你的文書。 你將的去。 我死後你去催趲窩脫銀, 就跟尋你那父親去咱。 理會的。 我這一會兒昏沉上來, 扶我到後堂中去咱。 阿爺, 精細者。 衣絕祿儘是前緣, 知命須當不怨天。 從今父子分離去, 再會人間甚歲年? 孩兒, 我顧不得你了也。 阿爺亡逝已過。 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埋殯了阿爺。 不敢久停久住, 催趲窩脫銀, 走一遭去。 父親也, 只被你痛殺我也! 不聽好人言, 果有西惶事。 自家李彥和便是。 自從那姦夫奸婦, 推我在洛河裡, 誰想那上流頭流下一塊板來, 我抱住那板, 得渡過岸上, 救了這性命, 如今可早十三年光景也。 春郎孩兒和張三姑, 不知下落。 家緣家計, 都被火燒的光光了。 無計可生, 與這大戶人家放牛, 討碗飯吃。 我在這官道旁放牛。 且把這牛來趕在一壁, 我在這柳陰直下坐一坐, 看有甚麼人來。 好是煩惱人也! 自從在洛河邊, 姦夫奸婦, 把哥哥推在河裡, 把我險些勒死, 把春郎孩兒與了那拈各千戶, 可早十三年光景了。 不知孩兒生死如何? 我跟著唱貨郎兒張敝古老的, 謝那老的, 教我唱貨郎兒度日, 把我鄉談都改了。 如今這老的亡化已過, 臨死時曾囑咐我, 你不忘我這恩念, 把我這骨殖送的洛陽河南府去。 我今背著老的骨殖, 行了幾日, 知他幾日得到也呵! 【正宮】【端正好】口角頭餓成瘡, 腳心裡踏成趼, 行一步似火燎油煎。 記的那洛河岸一似亡家犬, 拿住俺將麻繩纏。 【滾繡球】見一個旋風兒在這榆柳園, 古道邊, 足律律往來打轉, 刮的些紙錢灰飛到跟前。 是神祇, 是聖賢, 你也好隨時呈變, 居廟堂索受香煙。 可知道今世裡令史每都撾鈔, 和這古廟裡泥神也愛錢, 怎能勾達道升仙? 【倘秀才】沿路上身輕體健, 這搭兒筋乏力軟, 到廟兒外不曾撒紙錢。 爺爺你廝余閏, 廝哀憐, 我這老婦人咒願。 三條道兒, 不知望那條道兒上去, 我試問人咱。 敢問哥哥, 這個是那河南府的大路麼? 正是。 三條道兒, 該往那條道兒上去? 你往那中間那條路上去便是。 生受哥哥。 張三姑! 誰叫我來? 三姑, 是我喚你來。 你是誰? 三姑, 則我是李彥和。 有鬼也! 【上小樓】唬的我身心恍然, 負急處難生機變。 我只索念會咒語, 數會家親, 誦會真言。 這幾年, 便著把哥哥追薦, 作念的個死魂靈眼前活現。 我不是鬼, 我是人。 【篇】對著你咒願, 休將我顧戀。 有一日拿住姦夫, 攝到三姑, 替你通傳。 非足我不意專, 不意堅, 搜尋不見, 是早起店兒裡吃羹湯不曾澆奠。 三姑, 我不曾死, 我是人。 你是人呵, 我叫你, 你應的一聲高似一聲; 是鬼呵, 一聲低似一聲。 李彥和哥哥! 有鬼也! 我鬥你耍來。 三姑, 我的孩兒春郎, 那裡去了也。 沒的飯食養活他, 是我賣了也。 原來是你賣了, 知他如今死的活的? 可不痛殺我也! 你如今做甚麼活計? 穿的衣服, 這等新鮮, 全然不像個沒飯吃的, 你可對我說。 我唱貨郎兒為生。 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是甚麼人家? 我是有名的財主。 誰不知道李彥和名兒? 你如今唱貨郎兒, 可不辱沒殺我也! 休煩惱, 我便辱沒殺你。 哥哥, 你如今做甚麼買賣? 我與人家看牛哩, 不比你這唱貨郎的生涯這等下賤。 【十二月】你道我生涯下賤, 活計蕭然。 這須是衣食所逼, 名利相牽。 你道我唱貨郎兒辱沒殺你祖先, 怎比的你做財主官員。 【堯民歌】與人家耕種洛陽田, 早難道笙歌引入畫堂前。 趁一村桑梓一村田, 早難道玉樓人醉杏花天。 牽, 也波牽, 牽牛執著鞭, 杖敲落桃花片。 哥哥, 你肯跟我回河南府去, 憑著我說唱貨郎。 兒, 我也養的你到老, 何如? 罷、罷、罷, 我情願丟了這般好生意, 跟的你去。 你可辭了你那主人家去。 主人家, 我認著了一個親眷, 我如今回家去也。 牛羊都交還與你, 並不曾少了一隻。 跟的我去來波。 【隨尾】襖廟火, 宿世緣, 牽牛織女長生願。 多管為殘花幾片, 誤劉晨迷入武陵源。 第四折驛宰官銜也自榮, 單被承差打滅我威風。 如今不貪這等衙門坐, 不如依還著我做差公。 自家是個館驛子, 一應官員人等打差的, 都到我這驛裡安下。 我在這館驛門首等候, 看有甚麼人來。 小官李春郎的便是。 自從阿爺亡逝以後, 埋殯了也。 小官隨處催趲窩脫銀兩, 早來到這河南府地面。 左右接了馬者。 館驛子, 有甚麼乾淨的房子, 我歇宿一夜。 有、有、有。 頭一間打掃的潔潔淨淨, 請大人安歇。 你這裡有甚麼樂人耍笑的, 喚幾個來服侍我, 我多有賞賜與他。 我這裡無樂人, 只有姊妹兩個, 會說唱貨郎兒, 喚將來服侍大人。 便是唱貨郎兒的也罷, 與我喚將來。 理會的。 我出的這門來, 則這裡便是。 唱貨郎兒的在家麼? 哥哥, 你叫我做甚麼? 有個大人在館驛裡, 喚你去說唱, 多有賞錢與你哩。 三姑, 咱和你走一遭去來。 【南呂】【一枝花】雖則是打牌兒出野村, 不比那吊名兒臨拘肆。 與別人無夥伴, 單看俺當家兒。 哥哥你索尋思, 錦片也排著節使, 都只待奏新聲舞柘枝。 揮霍的是一錠錠響鈔精銀, 擺列的是一行行朱唇徠皓齒。 【梁州第七】正遇著美遨遊融和的天氣, 更兼著沒煩惱豐稔的年時。 有誰人不想快平生志。 都只待高張繡幕, 都只待爛醉金卮。 我本是窮鄉寡婦, 沒甚的艷色矯姿。 又不會賣風流弄粉調脂, 又不會按宮商品竹彈絲。 無過是趕幾處沸騰騰熱鬧場兒, 搖幾下桑琅琅蛇皮鼓兒, 唱幾句韻悠悠信口腔兒。 一詩, 一詞。 都是些人間新近希奇事, 扭捏來無詮次。 倒也會動的人心諧的耳, 都一般喜笑孜孜。 稟大人, 說唱的來了也。 著他過來。 快過去。 你兩個敢是姊妹麼? 且在門首等著, 喚著你便過來。 理會的。 驛子, 有甚麼茶飯看些來, 我食用咱。 有、有、有。 大人, 一簽燒肉, 請大人食用。 我割著這肉吃, 怕不在這裡快活受用, 想起我那父親和奶母張三姑來, 不由我心中不煩惱。 我怎生吃的下! 那個說我? 兀那驛子, 你喚將那姊妹兩個來。 兀那兩個, 將這一簽兒肉出去, 你兩個吃了時, 可來服侍我。 謝了相公。 妹子也, 咱不要吃, 包到家裡去吃。 嗨! 沾污了我這手也。 兀那說唱的, 將這油紙拿出去丟了者。 理會的。 我出的這門來。 這張紙上, 怎麼寫的有字? 妹子, 咱試看咱。 長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父親李彥和, 奶母張三姑。 孩兒春郎, 年方七歲, 胸前一點硃砂記, 情願賣與拈各千戶為兒。 恐後無憑, 立此文書為照。 立文書人張三姑, 寫文書人張敝古。 妹子也, 這文書說著俺一家兒, 敢是你賣孩兒的文書麼? 正是。 妹子也, 你見這官人麼? 他那模樣動靜, 好似俺孩兒春郎, 爭奈俺不敢去認他, 可怎了也。 哥哥你放心, 張敝古那老的, 為俺這一家兒這一樁事, 編成二十四回說唱。 他若果是春郎孩兒呵, 他聽了必然認我。 這個也好。 兀那兩個, 你來說唱與我聽者。 烈火西燒魏帝時, 周郎戰鬥苦相持。 交兵不用揮長劍, 一掃英雄百萬師。 這話單題著諸葛亮長江舉火, 燒曹軍八十三萬, 片甲不回。 我如今的說唱, 是單題著河南府一樁奇事。 【轉調貨郎兒】也不唱韓元帥偷營劫寨, 也不唱漢司馬陳言獻策, 也不唱巫娥雲雨楚陽台。 也不唱梁山伯, 也不唱祝英台。 你可唱甚麼那? 只唱那娶小婦的長安李秀才。 怎見的好長安? 水秀山明景色幽, 地靈人傑出公侯。 華夷圖上分明看, 絕勝寰中四百州。 這也好, 你慢慢的唱來。 【二轉】我只見密臻臻的朱樓高廈, 碧聳聳青簷細瓦, 四季裡常開不斷花。 銅駝陌紛紛斗奢華, 那王孫士女乘車馬, 一望繡簾高掛, 都則是公侯宰相家。 話說長安有一秀才, 姓李名英, 字彥和。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 渾家劉氏, 孩兒春郎, 奶母張三姑。 那李彥和共一娼妓, 叫做張玉娥, 作伴情熟, 次後娶結成親。 嗨! 他怎知才子有心聯翡翠, 佳人無意結婚姻。 是唱的好, 你慢慢的唱咱。 【三轉】那李秀才不離了花街柳陌, 占場兒貪杯好色, 看上那柳眉星眼杏花腮。 對面兒相挑泛, 背地裡暗差排。 拋著他渾家不理睬, 只教那媒人往來, 閒家擘劃, 諸般綽開, 花紅布擺。 早將一個潑賤的煙花娶過來。 那婆娘娶到家時, 未經三五日, 唱叫九千場。 他娶了這小婦, 怎生和他唱叫? 你慢慢的唱者, 我試聽咱。 【四轉】那婆娘舌刺剌挑茶斡剌, 百枝枝花兒葉子, 望空裡揣與他個罪名兒, 尋這等閒公事。 他正是節外生枝, 調三斡四, 只教你大渾家吐不的咽不的這一個心頭刺, 減了神思, 瘦了容姿, 病懨懨睡損了裙兒祗。 難扶策, 怎動止, 忽的呵冷了四肢。 將一個賢會的渾家生氣死。 三寸氣在千般用, 一旦無常萬事休。 當日無常埋葬了畢, 果然道福無雙至日, 禍有並來時。 只見這正堂上火起, 刮刮咂咂, 燒的好怕人也。 怎見的好大火? 他將大渾家氣死了, 這正堂上的火從何而起? 這火可也還救的麼? 兀那婦人, 你慢慢的唱來, 我試聽咱。 【五轉】火逼的好人家人離物散, 更那堪更深夜闌, 是誰將火焰山移向到長安? 燒地戶, 燎天關, 單則把凌煙閣留他世上看。 恰便似九轉飛芒, 老君煉丹, 恰便似介子推在綿山, 恰便似子房燒了連雲棧, 恰便似赤壁下曹兵塗炭, 恰便似布牛陣舉火田單, 恰便似火龍鏖戰錦斑斕。 將那房簷扯, 脊樑扳。 急救呵可又早連累了官房五六間。 早是焚燒了家緣家計, 都也罷了, 怎當的連累官房, 可不要去抵罪? 正在愴惶之際, 那婦人言道, 咱與你他府他縣, 隱姓埋名, 逃難去來。 四口兒山的城門, 望著東南上, 慌忙而走。 早是意急心慌情冗冗, 又值天昏地暗雨漣漣。 火燒了房廊屋舍, 家緣家計, 都燒的無有了, 這四口兒可往那裡去? 你再細細的說唱者, 我多有賞錢與你。 【六轉】我只見黑黯黯天涯雲布, 更那堪濕淋淋傾盆驟雨, 早是那窄窄狹狹溝溝塹塹路崎嶇。 知奔向何方所。 猶喜的消消灑灑、斷斷續續、出出律律、忽忽嚕嚕陰雲開處, 我只見霍霍閃閃電光星炷。 怎禁那蕭蕭瑟瑟風, 點點滴滴雨, 送的來高高下下、凹凹凸凸一搭模糊, 早做了撲撲簌簌、濕濕淥淥疏林人物。 倒與他妝就了一幅昏昏慘慘瀟湘水墨圖。 須臾之間, 雲開雨住。 只見那晴光萬里雲西去, 洛河一派水東流。 行至洛河岸側, 又無擺渡船隻。 四口兒愁做一團, 苦做一塊。 果然道天無絕人之路, 只見那東北上搖下一隻船來。 豈知這船不是收命的船, 倒是納命的船。 原來正是姦夫與他淫婦相約, 一壁附耳低言:你若算了我的男兒, 我便跟隨你去。 那四口兒來到洛河岸邊, 既是有了渡船, 這命就該活了, 怎麼又是淫婦姦夫, 預先約下, 要算計這個人來? 【七轉】河岸上和誰講話, 向前去親身問他, 只說道姦夫是船家。 猛將咱家長喉嚨掐, 磕搭地揪住頭髮, 我是個婆娘怎生救拔! 也是他合亡化, 撲冬的命掩黃泉下。 將李春郎的父親, 只向那翻滾滾波心水淹殺。 李彥和河內身亡, 張三姑爭忍不過。 此時向前, 將賊漢扯住絲絛, 連叫道:"地方, 有殺人賊, 殺人賊! "倒被那姦夫把咱勒死。 不想岸上閃過一隊人馬來。 為頭的官人, 怎麼打扮? 那姦夫把李彥和推在河裡, 那三姑和那小的可怎麼了也? 【八轉】據一表儀容非俗, 打扮的諸餘裡俏簇, 繡雲胸背雁銜蘆。 他系一條兔鶻、兔鶻, 海斜皮偏宜襯連珠, 都是那無瑕的荊山玉。 整身軀也麼哥, 繒髭鬚也麼哥, 打著鬢胡。 走犬飛鷹, 駕著鴉鶻, 恰圍場過去、過去。 折跑盤旋驟著龍駒, 端的個疾似流星度。 那行朝也麼哥, 恰渾如也麼哥, 恰渾如和番的昭君出塞圖。 比時小孩兒高叫道:救人咱。 那官人是個行軍千戶, 他下馬詢問所以, 我三姑訴說前事。 那官人說, 既然他父母亡化了, 留下這小的, 不如賣與我做個義子, 恩養的長立成人, 與他父母報恨雪冤。 他隨身有文房四寶, 我便寫與他年月日時。 那官人救活了你的性命, 你怎麼就將孩兒賣與那官人去了? 你可慢慢的說者。 【九轉】便寫與生時年紀, 不曾道差了半米。 未落筆花箋上淚珠垂, 長吁氣呵軟了毛錐, 西惶淚滴滿了端溪。 他去了多少時也? 十三年不知個信息。 那時這小的幾歲了? 相別時恰才七歲, 如今該多少年紀也? 他如今剛二十。 你可曉的他在那裡? 恰便似大海內沉石。 你記的在那裡與他分別來? 俺在那洛河岸上兩分離, 知他在江南也塞北? 你那小的有甚麼記認處? 俺孩兒福相貌雙耳過肩墜, 再有甚麼記認? 有、有、有, 胸前一點硃砂記。 他祖居在何處? 他祖居在長安解庫省衙西。 他小名喚做甚麼? 那孩兒小名喚做春郎身姓李。 住、住、住, 你莫非是奶母張三姑麼? 則我便是張三姑。 官人怎麼認的老身? 你不認的我了? 則我便是李春郎。 官人莫作笑, 休斗老身耍。 三姑, 我非作笑。 我乃李彥和之子李春郎是也。 果然是春郎了也! 則這個便是你父親李彥和。 孩兒, 則被你想殺我也! 不知你在那裡得這發達崢嶸來? 父親, 孩兒這官, 就是承襲拈各千戶的。 誰知有此一端異事? 如今拚的棄了官職, 普天下尋去, 定要拿的那姦夫淫婦, 報了冤仇, 方稱你孩兒心願。 稟爺, 這兩個名下, 欺侵窩脫銀一百多兩, 帶累小的們比較, 不知替他打了多少。 如今拿他來見爺, 依律處治, 也與小的們銷了一件未完。 律上, 凡欺侵官銀五十兩以上者, 即行處斬, 這罪是決不待時的。 兀的不是洛河邊假妝船家, 推我在水裡的? 這不是張玉娥潑婦那? 有鬼, 有鬼, 太上老君, 急急如律令, 敕。 敢是拿我們到東嶽廟裡來, 一剷是鬼那? 原來正是那姦夫淫婦, 今日都拿著了。 左右, 快將他綁起來, 待我親自斬他, 也與我亡過母親, 出這口怨氣。 【煞尾】我只道他州他府潛逃匿, 今世今生沒見期。 又誰知冤家偏撞著冤家對。 原來這就是李春郎, 這就是張三姑。 當日勒他不死, 就該有今日的晦氣了。 大人, 可憐見, 饒了我老頭兒罷。 這都是我少年間不曉事, 做這等勾當。 如今老了, 一口長齋, 只是念佛。 不要說殺人, 便是蒼蠅也不敢拍殺一個。 況是你一家老小現在, 我當真謀殺了那一個來? 可憐見, 放赦了老頭兒罷。 你這叫化頭, 討饒怎的? 我和你開著眼做, 合著眼受, 不如早早死了, 生則同衾, 死則共穴, 在黃泉底下, 做一對永遠夫妻, 有甚麼不快活? 你也再沒的怨誰, 我也斷沒的饒伊。 要與那亡過的娘親現報在我眼兒裡。 今日個天賜俺父子重完, 合當殺羊造酒, 做個慶喜的筵席。 孩兒, 你聽者。 這都是我少年間誤作差為, 娶匪妓當局者迷。 一碗飯二匙難並, 氣死我兒女夫妻。 潑煙花盜財放火, 與姦夫背地偷期。 扮船家陰圖害命, 整十載財散人離。 又誰知蒼天有眼, 偏爭他來早來遲。 到今日冤冤相報, 解愁眉頓作歡眉。 喜骨肉團圓聚會, 理當做慶賀筵席。 題目拋家失業李彥和正名風雨像生貨郎旦

作者:關漢卿

楔子花有重開日, 人無再少年。 不須長富貴, 安樂是神仙。 老身蔡婆婆是也。 楚州人氏, 嫡親三口兒家屬。 不幸夫主亡逝已過, 止有一個孩兒, 年長八歲。 俺娘兒兩個, 過其日月。 家中頗有些錢財。 這裡一個竇秀才, 從去年問我借了二十兩銀子, 如今本利該銀四十兩。 我數次索取, 那竇秀才只說貧難, 沒得還我。 他有一個女兒, 今年七歲, 生得可喜, 長得可愛。 我有心看上他, 與我家做個媳婦, 就准了這四十兩銀子, 豈不兩得其便! 他說今日好日辰, 親送女兒到我家來。 老身且不索錢去, 專在家中等候。 這早晚竇秀才敢待來也。 讀盡縹緗萬卷書, 可憐貧煞馬相如。 漢庭一日承恩召, 不說當壚說子虛。 小生姓竇, 名天章, 祖貫長安京兆人也。 幼習儒業, 飽有文章。 爭奪時運不通, 功名未遂。 不幸揮家亡化已過, 撇下這個女孩兒, 小字端雲。 從三歲上亡了他母親, 如今孩兒七歲了也。 小生一貧如洗, 流落在這楚州居住。 此間一個蔡婆婆, 他家廣有錢物; 小生因無盤纏, 曾借了他二十兩銀子, 到今本利該對還他四十兩。 他數次問小生索取。 教我把甚麼還他? 誰想禁婆婆常常著人來說, 要小生女孩兒做他兒媳婦。 況如今春榜動, 選場開, 正特上朝取應, 又苦盤纏缺少。 小生出於無奈, 只得將女孩兒端雲送與蔡婆婆做兒媳婦去。 嗨! 這個那裡是做媳婦? 分明是賣與他一般。 就准了他那先借的四十兩銀子, 分外但得些少東西, 勾小生應舉之費, 便也過望了。 說話之間, 早來到他家門首。 婆婆在家麼? 秀才, 請家裡坐, 老身等候多時也。 小生今日一任的將女孩兒送來與婆婆, 怎敢說做媳婦, 只與婆婆早晚使用。 小生日下就要上朝進取功名去, 留下女孩兒在此, 只望婆婆看覷則個! 這等, 你是我親家了。 你本利少我四十兩銀子, 兀的是借錢的文書, 還了你; 再送與你十兩銀子做盤纏。 親家, 你休嫌輕少。 多謝了婆婆! 先少你許多銀子, 都不要我還了, 今又送我盤纏, 此恩異日必當重報。 婆婆, 女孩兒早晚呆癡, 看小生薄面, 看覷女孩兒咱! 親家, 這不消你囑咐。 令愛到我家, 就做親女兒一般看承他, 你只管放心的去。 婆婆, 端雲孩兒該打呵, 看小生面則罵幾句; 當罵呵, 則處分幾句。 孩兒, 你也不比在我跟前, 我是你親爺, 將就的你。 你如今在這裡, 早晚若頑劣呵, 你只討那打罵吃。 兒口樂, 我也是出於無奈! 【仙呂】【賞花時】我也只為尤計營生四壁貧, 因此上割捨得親兒在兩處分。 從今日遠踐洛陽塵, 又不知歸期定准, 則落的無語暗消魂。 竇秀才留下他這女孩兒與我做媳婦兒, 他一徑上朝應舉去了。 爹爹, 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兒去也! 媳婦兒, 你在我家, 我是親婆, 你是親媳婦, 只當自家骨肉一般。 你不要啼哭, 跟著老身前後執料去來。 第一折行醫有斟酌, 下藥依《本草》。 死的醫不活, 活的醫死了。 自家姓盧, 人道我一手好醫, 都叫做賽盧醫。 在這山陽縣南門開著生藥局。 在城有個蔡婆婆, 我問他借了十兩銀子, 本利該還他二十兩; 數次來討這銀子, 我又無的還他。 若不來便罷, 若來呵, 我自有個主意! 我且在這藥鋪中坐下, 看有甚麼人來。 老身蔡婆婆。 我一向搬在山陽縣居住, 盡也靜辦。 自十三年前竇天章秀才留下端雲孩兒與我做兒媳婦, 改了他小名, 喚做竇娥。 自成親之後, 不上二年, 不想我這孩兒害弱症死了。 媳婦兒守寡, 又早三個年頭, 服孝將除了也。 我和媳婦兒說知, 我往城外賽盧醫家索錢去也。 葛過隅頭, 轉過屋角, 早來到他家門首。 賽盧醫在家麼? 婆婆, 家裡來。 我這兩個銀子長遠了, 你還了我罷。 婆婆, 我家裡無銀子, 你跟我莊上去取銀子還你。 我跟你去。 來到此處, 東也無人, 西也無人, 這裡不下手, 等甚麼? 我隨身帶的有繩子。 兀那婆婆, 誰喚你哩? 在那裡? 爹, 是個婆婆, 爭些勒殺了。 兀那婆婆, 你是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了因甚著這個人將你勒死? 老身姓蔡, 在城人氏, 止有個寡媳婦兒, 相守過日。 因為賽盧醫少我二十兩銀子, 今日與他取討; 誰想他嫌我到無人去處, 要勒死我; 賴這銀於。 若不是遇著老的和哥哥呵, 那得老身性命來! 爹, 你聽的他說麼? 他家還有個媳婦哩! 救了他性命, 他少不得要謝我。 不若你要這婆子, 我要他媳婦兒, 何等兩便? 你和他說去。 兀那婆婆, 你無丈夫, 我無渾家, 你肯與我做個老婆, 意下如何? 是何言語! 待我回家, 多備些錢鈔相謝。 你敢是不肯, 故意將錢鈔哄我? 賽盧醫的繩子還在, 我仍舊勒死了你罷。 哥哥, 待我慢慢地尋思咱! 你尋思些甚麼? 你隨我老子, 我便要你媳婦兒。 我不依他, 他又勒殺我。 罷、罷、罷, 你爺兒兩個, 隨我到家中去來。 妾身姓竇, 小字端雲, 祖居楚州人氏。 我三歲上亡了母親, 七歲上離了父親。 俺父親將我嫁與蔡婆婆為兒媳婦, 改名竇娥, 至十七歲與夫成親。 不幸丈夫亡化, 可早三年光景, 我今二十歲也。 這南門外有個賽盧醫, 他少俺婆婆銀子, 本利該二十兩, 數次索取不還。 今日俺婆婆親自索取去了。 竇娥也, 你這命好苦也呵! 【仙呂】【點絳唇】滿腹閒愁, 數年禁受, 天知否? 天若是知我情由, 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龍】則問那黃昏白晝, 兩般兒忘餐廢寢幾時休? 大都來昨宵夢裡, 和著這今日心頭。 催人淚的是錦爛熳花枝橫繡闥, 斷人腸的是剔團圞月色掛妝樓。 長則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 悶沉沉展不徹眉尖皺, 越覺的情懷冗冗, 心緒悠悠。 似這等憂愁, 不知幾時是了也呵! 【油葫蘆】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 誰似我無盡頭! 須知道人心不似水長流。 我從三歲母親身亡後, 到七歲與父分離久。 嫁的個同住人, 他可又拔著短籌; 撇的俺婆婦每都把空房守, 端的個有誰問, 有誰瞅? 【天下樂】莫不是前世裡燒香不到頭, 今也波生招禍尤? 勸今人早將來世修。 我將這婆侍養, 我將這服孝守, 我言詞須應口。 婆婆索錢去了, 怎生這早晚不見回來? 你爺兒兩個且在門首, 等我先進去。 奶奶, 你先進去, 就說女婿在門首哩。 奶奶回來了。 你吃飯麼? 孩兒也, 你教我怎生說波! 【一半兒】為甚麼淚漫漫不住點兒流? 莫不是為索債與人家惹爭鬥? 我這裡連忙迎接慌問候, 他那裡要說緣由。 羞人答答的, 教我怎生說波! 則見他一半兒徘徊一半兒丑。 婆婆, 你為甚麼煩惱啼哭那? 我問賽盧醫討銀子去, 他賺我到無人去處, 行起凶來, 要勒死我。 虧了一個張老並他兒子張驢兒, 救得我性命。 那張老就要我招他做丈夫, 因這等煩惱。 婆婆, 這個怕不中麼! 你再尋思咱:俺家裡又不是沒有飯吃, 沒有衣穿, 又不是少欠錢債, 被人催逼不過; 況你年紀高大, 六十以外的人, 怎生又招丈夫那? 孩兒也, 你說的豈不是! 但是我的性命全虧他這爺兒兩個救的。 我也曾說道:待我到家, 多將些錢物酬謝你救命之恩。 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裡有個媳婦兒, 道我婆媳婦又沒老公, 他爺兒兩個又沒老婆, 正是天緣天對。 若不隨順他, 依舊要勒死我。 那時節我就慌張了, 莫說自己許了他, 連你也許了他。 兒也, 這也是出於無奈。 婆婆, 你聽我說波。 【後庭花】避凶神要擇好日頭, 拜家堂要將香火修。 梳著個霜雪般白鬏髻, 怎將這雲霞般錦帕兜? 怪不的"女大不中留"。 你如今六旬左右, 可不道到中年萬事休! 舊恩愛一筆勾, 新夫妻兩意投, 枉教人笑破口! 我的性命都是他爺兒兩個救的, 事到如今, 也顧不得別人笑話了。 【青哥兒】你雖然是得他、得他營救, 須不是筍條、筍條年幼, 剷的便巧畫蛾眉成配偶? 想當初你夫主遺留, 替你圖謀, 置下田疇, 早晚羹粥, 寒暑衣裘。 滿望你鰥寡孤獨, 無捱無靠, 母子每到白頭。 公公也, 則落得干生受! 孩兒也, 他如今只待過門。 喜事匆匆的, 教我怎生回得他去? 【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 我替你倒細細愁:愁則愁興闌珊嚥不下交歡酒, 愁則愁眼昏騰扭不上同心扣, 愁則愁意朦朧睡不穩芙蓉褥。 你待要笙歌引至畫堂前, 我道這姻緣敢落在他人後。 孩兒也, 再不要說我了。 他爺兒兩個都在門首等候, 事已至此, 不若連你也招了女婿罷! 婆婆, 你要招你自招, 我並然不要女婿。 那個是要女婿的? 爭奈他爺兒兩個自家捱過門來, 教我如何是好? 我們今日招過門去也。 帽兒光光, 今日做個新郎; 袖兒窄窄, 今日做個嬌客。 好女婿, 好女婿, 不枉了, 不枉了。 兀那廝, 靠後! 【賺煞】我想這婦人每休信那男兒口。 婆婆也, 怕沒的貞心兒自守, 到今日招著個村老子, 領著個半死囚。 你看我爺兒兩個這等身段, 盡也選得女婿過, 你不要錯過了好時辰, 我和你早些兒拜堂罷。 則被你坑殺人燕侶鶯儔。 婆婆也, 你豈不知羞! 俺公公撞府沖州, 掙扎的銅斗兒家緣百事有。 想著俺公公置就, 怎忍教張驢兒情受? 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 你老人家不要惱躁。 難道你有活命之恩, 我豈不思量報你? 只是我那媳婦兒氣性最不好惹的, 既是他不肯招你兒子, 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 我如今拚的好酒好飯, 養你爺兒兩個在家, 待我慢慢的勸化俺媳婦兒。 待他有個回心轉意, 再作區處。 這歪剌骨! 便是黃花女兒, 剛剛扯的一把, 也不消這等使性, 平空的推了我一交, 我肯干罷! 就當面賭個誓與你: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 我也不算好男子! 美婦人我見過萬千向外, 不似這小妮子生得十分憊賴。 我救了你老性命死裡重生, 怎割捨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第二折小子太醫出身, 也不知道醫死多人。 何嘗怕人告發, 關了一日店門? 在城有個蔡家婆子, 剛少的他二十兩花銀, 屢屢親來索取, 爭些捻斷脊筋。 也是我一時智短, 將他賺到荒村, 撞見兩個不識姓名男子, 一聲嚷道:"浪蕩乾坤, 怎敢行兇撒潑, 擅自勒死平民! "嚇得我丟了繩索, 放開腳步飛奔。 雖然一夜無事, 終覺失精落魂; 方知人命關天關地, 如何看做壁上灰塵? 從今改過行業, 要得滅罪修因。 將以前醫死的性命, 一個個都與他一卷超度的經文。 小子賽盧醫的便是。 只為要賴蔡婆婆二十兩銀子, 賺他到荒僻去處, 正待勒死他, 誰想遇見兩個漢子, 救了他去。 若是再來討債時節, 教我怎生見他? 常言道的好:"三十六計, 走為上計。 "喜得我是孤身, 又無家小連累; 不若收拾了細軟行李, 打個包兒, 悄悄的躲到別處, 另做營生, 豈不乾淨! 自家張驢兒。 可奈那竇娥百般的不肯隨順我; 如今那老婆子害病, 我討服毒藥與他吃了, 藥死那老婆子, 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 且住, 城裡人耳目廣, 口舌多, 倘見我討毒藥, 可不嚷出事來? 我前日看見南門外有個藥鋪, 此處冷靜, 正好討藥。 太醫哥哥, 我來討藥的。 你討甚麼藥? 我討服毒藥。 誰敢合毒藥與你? 這廝好大膽也! 你真個不肯與我藥麼? 我不與你, 你就怎地我? 好呀, 前日謀死蔡婆婆的不是你來! 你說我不認的你哩, 我拖你見官去! 大哥, 你放我, 有藥, 有藥。 既然有了藥, 且饒你罷。 正是:"得放手時須放手, 得饒人處且饒人。 "可不晦氣! 剛剛討藥的這人, 就是救那婆子的。 我今日與了他這服毒藥去了, 以後事發, 越越要連累我。 趁早幾兒關上藥鋪, 到涿州賣老鼠藥去也。 老漢自到蔡婆婆家來, 本望做個接腳, 卻被他媳婦堅執不從。 那婆婆一向收留俺爺兒兩個在家同住, 只說"好事不在忙", 等慢慢裡勸轉他媳婦; 誰想那婆婆又害起病來。 孩兒, 你可曾算我兩個的八字, 紅鸞天喜幾時到命哩? 要看甚麼天喜到命! 只賭本事, 做得去, 自去做。 孩兒也, 蔡婆婆害病好幾日了, 我與你去問病波。 婆婆, 你今日病體如何? 我身子十分不快哩。 你可想些甚麼吃? 我思量些羊肚兒湯吃。 孩兒, 你對竇娥說, 做些羊肚兒湯與婆婆吃。 竇娥, 婆婆想羊肚兒湯吃, 快安排將來。 妾身竇娥是也。 有俺婆婆不快, 想羊肚湯吃, 我親自安排了與婆婆吃去。 婆婆也, 我這寡婦人家, 凡事也要避些嫌疑, 怎好收留那張驢兒父子兩個? 非親非眷的, 一家兒同住, 豈不惹外人談議? 婆婆也, 你莫要背地里許了他親事, 連我也累做不清不潔的。 我想這婦人心, 好難保也呵! 【南呂】【一枝花】他則待一生鴛帳眠, 那裡肯半夜空房睡; 他本是張郎婦, 又做了李郎妻。 有一等婦女每相隨, 並不說家克計, 則打聽些閒是非; 說一會不明白打風的機關, 使了些調虛囂撈龍的見識。 【梁州第七】這一個似卓氏般當壚滌器, 這一個似孟光般舉案齊眉, 說的來藏頭蓋腳多伶俐! 道著難曉, 做出才知。 舊恩忘卻, 新愛偏宜; 墳頭上土脈猶濕, 架兒上又換新衣。 那裡有奔喪處哭倒長城? 那裡有浣紗時甘投大水? 那裡有上山來便化頑石? 可悲, 可恥! 婦人家直恁的無仁義。 多淫奔, 少志氣, 虧殺前人在那裡, 更休說百步相隨。 婆婆, 羊肚兒湯做成了, 你吃些兒波。 等我拿去。 這裡面少些鹽醋, 你去取來。 這不是鹽醋! 你傾下些。 【隔尾】你說道少鹽欠醋無滋味, 加料添椒才脆美。 但願娘親早痊濟, 飲羹湯一杯, 勝甘露灌體, 得一個身子平安倒大來喜。 孩兒, 羊肚湯有了不曾? 湯有了, 你拿過去。 婆婆, 你吃些湯兒。 有累你。 我如今打嘔, 不要這湯吃了, 你老人家吃罷。 這湯特做來與你吃的, 便不要吃, 也吃一口兒。 我不吃了, 你老人家請吃。 【賀新郎】一個道你請吃, 一個道婆先吃, 這言語聽也難聽, 我可是氣也不氣! 想他家與咱家有甚的親和戚? 怎不記舊日夫妻情意, 也曾有百縱千隨? 婆婆也, 你莫不為"黃金浮世寶, 白髮故人稀", 因此上把舊恩情, 全不比新知契? 則待要百年同墓穴, 那裡肯千里送寒衣? 我吃下這湯去, 怎覺昏昏沉沉的起來? 你老人家放精細著, 你掙扎著些兒。 兀的不是死了也! 【斗蝦蟆】空悲慼, 沒理會, 人生死, 是輪迴。 感著這般病疾, 值著這般時勢, 可是風寒暑濕, 或是饑飽勞役, 各人症候自知。 人命關天關地, 別人怎生替得? 壽數非干今世。 相守三朝五夕, 說甚一家一計? 又無羊酒緞匹, 又無花紅財禮; 把手為活過日, 撒手如同休棄。 不是竇娥忤逆, 生怕旁人論議。 不如聽咱勸你, 認個自家晦氣, 割捨的一具棺材停置, 幾件布帛收拾, 出了咱家門裡, 送入他家墳地。 這不是你那從小兒年紀指腳的夫妻。 我其實不關親, 無半點西惶淚。 休得要心如醉, 意似癡, 便這等嗟嗟怨怨, 哭哭啼啼。 好也囉! 你把我老子藥死了, 更待干罷! 孩兒, 這事怎了也? 我有甚麼藥在那裡? 都是他要鹽醋時, 自家傾在湯兒裡的。 【隔尾】這廝搬調咱老母收留你, 自藥死親爺待要唬嚇誰? 我家的老子, 倒說是我做兒子的藥死了, 人也不信。 四鄰八捨聽著:竇娥藥殺我家老子哩! 罷麼, 你不要大驚小怪的, 嚇殺我也! 你可怕麼? 可知怕哩。 你要饒麼? 可知要饒哩。 你教竇娥隨順了我, 叫我三聲嫡嫡親親的丈夫, 我便饒了他。 孩兒也, 你隨順了他罷。 婆婆, 你怎說這般言語! 我一馬難將兩鞍鞴, 想男兒在日曾兩年匹配, 卻教我改嫁別人, 其實做不得。 竇娥, 你藥殺了俺老子, 你要官休? 要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官休呵, 拖你到官司, 把你三推六問! 你這等瘦弱身子, 當不過拷打, 怕你不招認藥死我老子的罪犯! 你要私休呵, 你早些與我做了老婆, 倒也便宜了你。 我又不曾藥死你老子, 情願和你見官去來。 我做官人勝別人, 告狀來的要金銀。 若是上司當刷卷, 在家推病不出門。 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 今早升廳坐衙, 左右, 喝攛廂。 告狀, 告狀! 拿過來。 請起。 相公, 他是告狀的, 怎生跪著他? 你不知道, 但來告狀的, 就是我衣食父母。 那個是原告? 那個是被告? 從實說來! 小人是原告張驢兒, 告這媳婦兒, 喚做竇娥, 合毒藥下在羊肚湯兒裡, 藥死了俺的老子。 這個喚做蔡婆婆, 就是俺的後母。 望大人與小人做主咱! 是那一個下的毒藥? 不干小婦人事。 也不干老婦人事。 也不干我事。 都不是, 敢是我下的毒藥未? 我婆婆也不是他後母, 他自姓張, 我家姓蔡。 我婆婆因為與賽盧醫索錢, 被他賺到郊外, 勒死我婆婆; 卻得他爺兒兩個救了性命。 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爺兒兩個在家, 養膳終身, 報他的恩德。 誰知他兩個倒起不良之心, 冒認婆婆做了接腳, 要逼勒小婦人做他媳婦。 小婦人元是有丈夫的, 服孝未滿, 堅執不從。 適值我婆婆患病, 著小婦人安排羊肚湯兒吃。 不知張驢兒那裡討得毒藥在身, 接過湯來, 只說少些鹽醋, 支轉小婦人, 暗地傾下毒藥。 也是天幸, 我婆婆忽然嘔吐, 不要湯吃。 讓與他老子吃; 才吃的幾口便死了, 與小婦人並無干涉。 只望大人高抬明鏡, 替小婦人做主咱! 【牧羊關】大人你明如鏡, 清似水, 照妾身肝膽虛實。 那羹本五味俱全, 除了外百事不知。 他推道嘗滋味, 吃下去便昏迷。 不是妾訟庭上胡支對, 大人也, 卻教我平白地說甚的? 大人詳情:他自姓蔡, 我自姓張。 他婆婆不招俺父親接腳, 他養我父子兩個在家做甚麼? 這媳婦兒年紀雖小, 極是個賴骨頑皮, 不怕打的。 人是賤蟲, 不打不招。 左右, 與我選大棍子打著! 【罵玉郎】這無情棍棒教我捱不的。 婆婆也, 須是你自做下, 怨他誰? 勸普天下前婚後嫁婆娘每, 都看取我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 是誰人唱叫揚疾, 不由我不魄散魂飛。 恰消停, 才甦醒, 又昏迷。 捱千般打拷, 萬種凌逼, 一杖下, 一道血, 一層皮。 【採茶歌】打的我肉都飛, 血淋漓, 腹中冤枉有誰知! 則我這小婦人毒藥來從何處也? 天那, 怎麼的覆盆不照太陽暉! 你招也不招? 委的不是小婦人下毒藥來。 張驢兒。 想必這毒藥事發了。 上雲是這一個。 容小的訴稟; 當日要勒死蔡婆婆時, 正遇見他爺兒兩個救了那婆婆去。 過得幾日, 他到小的鋪中討服毒藥。 小的是念佛吃齋人, 不敢做昧心的事。 說道:"鋪中只有官料藥, 並無甚麼毒藥。 "他就睜著眼道:"你昨日在郊外要勒死蔡婆婆, 我拖你見官去! "小的一生最怕的是見官, 只得將一服毒藥與了他去。 小的見他生相是個惡的, 一定拿這藥去藥死了人, 久後敗露, 必然連累。 小的一向逃在涿州地方, 賣些老鼠藥。 剛剛是老鼠被藥殺了好幾個, 藥死人的藥其實再也不曾合。 【七弟兄】你只為賴財, 放乖, 要當災。 這毒藥呵, 原來是你賽盧醫出賣, 張驢兒買, 沒來由填做我犯由牌, 到今日官去衙門在。 帶那蔡婆婆上來! 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 家中又是有錢鈔的, 如何又嫁了老張, 做出這等事來? 老婦人因為他爺兒兩個救了我的性命, 收留他在家養膳過世。 那張驢兒常說要將他老子接腳進來, 老婦人並不曾許他。 這等說, 你那媳婦就不該認做藥死公公了。 當日問官要打俺婆婆, 我怕他年老, 受刑不起, 因此咱認做藥死公公, 委實是屈招個! 【梅花酒】你道是咱不該, 這招狀供寫的明白。 本一點孝順的心懷, 倒做了惹禍的胚胎。 我只道官吏每還覆勘, 怎將咱屈斬首在長街! 第一要素旗槍鮮血灑, 第二要三尺雪將死屍埋, 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災:咱誓願委實大。 【收江南】呀, 這的是"衙門從古向南開, 就中無個不冤哉"! 痛殺我嬌姿弱體閉泉台, 早三年以外, 則落的悠悠流恨似長淮。 端雲兒也, 你這冤枉我已盡知, 你且回去。 待我將這一起人犯並原問官吏另行定罪。 改日做個水陸道場, 超度你生天便了。 【鴛鴦煞尾】從今後把金牌勢劍從頭擺, 將濫官污吏都殺壞, 與天子分憂, 萬民除害。 我可忘了一件:爹爹, 俺婆婆年紀高大, 無人侍養, 你可收恤家中, 替你孩兒盡養生送死之禮, 我便九泉之下, 可也瞑目。 好孝順的兒也! 囑付你爹爹, 收養我奶奶。 要憐他無婦無兒, 誰管顧年衰邁! 再將那文卷舒開, 爹爹, 也把我竇娥名下, 屈死的招伏罪名兒改。 喚那蔡婆婆上來。 你可認的我麼? 老婦人眼花了, 不認的。 我便是竇天章。 這才的鬼魂, 便是我屈死的女孩兒端雲。 你這一行人, 聽我下斷:張驢兒毒殺親爺, 謀占寡婦, 合擬凌遲, 押付市曹中, 釘上木驢, 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升任州守桃杌並該房吏典, 刑名違錯, 各杖一百, 永不敘用。 賽盧醫不合賴錢, 勒死平民; 又不合修合毒藥, 致傷人命, 發煙瘴地面, 永遠充軍。 蔡婆婆我家收養。 竇娥罪改正明白。 莫道我念亡女與他又罪消愆, 也只可憐見楚州郡大旱三年。 昔於公曾表白東海孝婦, 果然是感召得靈雨如泉。 豈可便推諉道天災代有, 竟不想人之意感應通天。 今日個將文卷重行改正, 方顯的王家法不使民冤。 題目秉鑒持衡廉訪法正名感天動地竇娥冤

作者:谷子敬

楔子貧道姓呂名巖字洞賓, 道號純陽子。 隱於終南山, 遇鍾離師父, 授以長生之術, 得道成仙。 昔日師父曾說, 這岳州城南一株柳樹, 生數百餘年, 有仙風道骨, 教我度脫他。 如今來到這岳州地面, 不免扮做一個貨墨的先生, 去訪問咱。 哦! 遠望城南一片綠蔭, 就是那株樹了。 原來在岳陽樓邊, 且往這樓上一看。 酒保何在? 老漢姓楊, 在這岳陽樓下開著一個酒店。 今日沒甚麼客, 只有一個先生在樓上。 我試問咱。 師父, 買幾多錢的酒? 買五十文錢的酒。 相饒些下酒來。 這先生真是個乞化的, 買得五十文錢酒, 怎生又要案酒? 兀的酒在這裡。 實是遲了, 沒甚麼下酒。 有酒無餚, 怎生吃的下? 我這墨籃裡有王母賜的蟠桃一顆, 將來下酒。 咱憑欄看這柳樹, 果有仙風道骨。 爭奈他土木之物, 如何做得神仙? 必然成精之後, 方可成人; 成人之後, 方可成道。 我恰才吃的這顆桃, 本是仙種。 我將桃核拋於東牆之下, 長成之後, 教他和這柳樹俱成花月之妖, 結為夫婦。 那其間再來度脫他, 也未遲哩。 這桃終是仙種, 頃刻間可早開了花也。 你聽我囑付咱。 【仙呂】【賞花時】今日個嫩蕊猶含粉臉羞, 密葉空攢翠黛愁。 誇艷冶逞風流, 結上些鶯朋燕友, 可索及早裡便抽頭。 【篇】休則管惱亂春風卒未休, 恐怕你憔悴秋霜非是久。 只等的紅雨散綠雲收, 我那其間尋花問柳, 重到岳陽樓。 第一折妾身乃天上仙桃, 此乃城南柳樹。 昔日呂洞賓師父到此, 有意度脫這老柳, 將我種向鄰牆, 與老柳配作夫女, 以此成為精靈。 俺兩個都是妖物, 白日裡不敢出來, 則去深山裡潛藏, 晚夕方敢來這樓上宿歇。 似這等風吹日晾, 雪壓霜欺, 知他幾時能勾脫生? 如今天明了也, 俺兩個又索往深山中潛藏去來。 貧道呂巖, 自從他天上仙桃配上城南老柳, 貧道不自去點化他, 如何成人? 則索離了仙府, 又往人間走一遭去也呵。 【仙呂】【點絳唇】別卻蓬壺, 坦然獨步, 塵寰去。 回首仙居, 兀良在縹緲雲深處。 【混江龍】仙凡有路, 全憑著足底一雙鳧, 翱翔天地, 放浪江湖。 東方丹丘西太華, 朝游北海暮蒼梧。 暫離真境, 來混塵俗。 覷百年浮世, 似一夢華胥, 信壺裡乾坤廣闊, 歎人間甲子須臾。 眨眼間白石已爛, 轉頭時滄海重枯。 箭也似走乏玉兔, 梭也似飛困金烏。 看了這短光陰, 則不如且入無何去, 落的個詩懷浩蕩, 醉眼模糊。 可早來到岳陽樓也, 且買幾杯酒吃。 酒保何在? 師父要多少錢酒? 打一百錢酒。 酒在此。 是好高樓也! 我且看景致咱。 【油葫蘆】高聳聳雕欄十二曲, 接太虛, 層梯百尺步雲衢。 一會家望齊州則索低頭數, 只恐怕近天宮不敢高聲浯。 這樓襟三江, 帶五湖。 更對著君山千仞青如許, 咱這裡不飲待何如? 【天下樂】拚著個醉倒黃公舊酒壚, 笑三也波閭, 楚大夫, 如今這汨羅江有誰曾弔古? 怕不待騎鯨的飛上天, 荷鍤的埋入土, 則問你獨醒的今在無! 這先生買了一百錢酒, 則管要添。 料這窮道人, 那裡討錢還我! 沒了酒也。 他怕我無錢, 就說無了酒。 我飲興方濃, 怎生是好? 你要酒先數錢來。 我委實無錢了也。 便無錢有甚麼隨身物件來當? 道人有何物? 【金盞兒】俺道人呵隻身軀走江湖, 量隨行有甚希奇物? 止不過墨籃琴譜藥葫蘆。 則你那尊中無綠蟻, 皆因我囊裡缺青蚨。 怎做得神仙留玉珮, 卿相解金魚。 將這劍當下如何? 我不要他。 我這劍非同小可。 【篇】這劍六合砌為壚, 二氣鑄成模。 呼的風, 喚的雨, 驅的雲霧, 屠的龍, 誅的虎, 滅的鬼生鬼吾。 霜鋒如巨闕, 冰刃勝昆吾; 光搖牛斗暗, 氣壓鬼神伏。 你當今這劍有用他處。 這劍是有用處, 也好切菜。 先生, 酒不打緊。 如今天色晚了, 這樓上有兩個精怪, 到晚便出來迷人, 酒客晚間不敢在這樓上吃酒。 有甚麼精怪? 我不怕他。 你有甚麼術法, 卻不怕他? 【醉中天】我比你無些懼, 你問我有何術? 則是這袖裡青蛇膽氣粗, 怕甚麼妖精物。 我若是拔向尊前起舞, 手到處百靈鹹助, 怎容他山鬼揶揄? 既然先生不怕, 我與你酒自斟自飲, 我下樓去也。 俺二人恰從山中出來, 如今天色晚也, 咱去樓上宿歇去來。 不知上仙在此, 合當萬死。 【後庭花】原來是逞妖嬈嬌艷姝, 弄精神老匹夫。 玄都觀為頭樹, 彭澤莊第一株。 我問你咱。 你待何如, 敢又去迷人害物! 弟子不敢。 索問甚榮與枯, 無知的衰朽木, 反不如花解語。 桃呵, 【醉扶歸】你自一點芳心苦, 弟子幾時得度脫? 柳呵, 幾時得萬結翠眉舒。 您兩個對月臨風自歎吁, 正是你綠慘紅愁處。 我這等仙種, 師父如何配與我柳樹! 只合與妖桃共居, 天生下連枝樹。 師父, 弟子端的幾時得托生? 你要托生, 你只在老楊家成人。 弟子卻是如何? 你也索跟他將去。 師父別有甚遺下言語? 你聽我說。 獨自行來獨自坐, 無限世人不識我。 惟有城南柳樹精, 分明知道神仙過。 【賺煞】為甚麼桃臉破紅顏, 柳眼垂青顧, 認得俺東君是主。 堪笑時人空有目, 如肓般豈辨賢愚。 這火凡夫都是些懵懂之徒, 不識回仙元姓呂。 則不如把紅塵跳出, 袖白雲歸去, 我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 師父不肯度脫, 俺去了也。 我想師父說, 教俺老楊家成人, 必是老楊在師父跟前唆說, 不肯度脫咱兩個。 等老楊上樓來, 把他迷殺了, 卻不是了當! 兀的不是老楊來也。 天色晚了, 我上樓收拾咱。 有鬼, 有鬼。 我可也不怕他, 有師父當下的劍, 將來砍這妖怪。 天色昏黑, 不知砍著甚麼東西? 只是各各的響。 我試點火來照一照。 原來砍著門前那老柳樹、牆邊桃樹。 哦! 元來就是這兩件物成精作怪。 明日把柳樹截作繫馬樁, 埋在門前, 把桃樹鋸做桃符, 釘在門上, 著他兩個替我管門戶。 把這劍掛在樓上, 鎮著家宅。 我想那當劍先生也是高人。 他曾說這劍有用處, 果應其言。 等他來贖劍時, 請他吃一個爛醉, 也當是我的謝意。 第二折光陰好疾也。 自離了岳陽樓, 來山中住得一兩日, 世上早二十年也。 自從城南桃、柳成其精靈, 貧道故將寶劍留與老楊。 著他手砍了他土木形骸, 教柳樹就托生在楊家為男子, 教桃托生在鄰舍李家為女子。 他兩個成人, 結為夫婦。 且教他酒色財氣裡過, 方可度脫他成仙了道。 則為你這花和柳, 教我走三遭也。 【正宮】【端正好】不爭我三入岳陽城, 又則索再出蓬萊洞, 跨黃鶴拂兩袖天風。 到世間不是我塵緣冗, 則被這花共柳相搬弄。 【滾繡球】怕不你柳色濃, 花影重, 色深沉暮煙偏重, 影扶疏曉日方融。 柳呵, 少不的子樹枯, 半樹榮。 桃呵, 少不的一片西, 一片東。 燕剪就亂絲也無則, 鶯擲下碎錦也成空。 幾曾見柳有千年綠, 都說花無百日紅, 枉費春工。 眾神仙都也笑我忙些甚麼? 【倘秀才】那些也清蔭中空, 何處也紅芳萬種, 原來昨日今朝事不同。 尋舊跡覓遺蹤, 空留下故塚。 我上樓試著咱。 怎生不見人來自家是岳陽樓下賣酒老楊的兒子。 生下來頭髮便白, 因此人皆叫我老柳。 我今年二十歲了, 娶得個渾家, 是東鄰李家女兒, 名喚做小桃, 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父親亡故多年, 我獨自管著這酒樓。 不知怎生, 俺這婦人常不言語, 可似啞的。 我十分愛他, 他卻不愛我, 這家緣全然不管。 恰才有個酒客上樓去了, 我去問他, 娘子, 你好生看著門。 老柳, 你在這裡, 你認的我麼? 我不認的你。 二十年前我和你廝見來。 這先生你敢錯認了, 我恰才二十歲, 這二十年前那裡得我來? 你認的是俺父親老楊, 如今死過多年了。 他是不認的。 我去他身上, 帶意兒說上幾句, 看他省的省不的。 【滾繡球】當日死了你那老太公, 怎麼生下你這個小業種。 樗散材怎能勾做梁作棟? 你這片歲寒心不到的似柏如松。 留下一枝兒繼你祖宗, 那取五株兒做你弟兄。 槁木般病形骸更沒些沉重, 乾柴般瘦身軀有恁麼龍鍾? 枉將你翠眉顰損閒愁甚? 空自把青眼睜開不認依, 我須是昔日仙翁。 你看這掛的劍, 原是我昔日當下的, 今日特來回贖哩。 先生休胡說。 這口劍不曾生我時, 有個神仙留下。 我父親說這口劍曾除了樓上兩個妖精, 以此掛著鎮宅。 你怎麼說是你的? 你比那神仙多幾歲? 我不與你說, 喚你渾家來。 他便認得的我。 奇話, 俺那渾家從不曾出來賣酒。 他那裡隊得你? 我喚他出來, 看認得你麼? 小桃, 你也在這裡? 【脫布衫】則見他烏雲墜蟬鬢筋松, 秋波困醉眼朦朧。 酒力透冰肌色濃, 枕痕印粉腮香重。 【小梁州】為甚麼這兩朵桃花上臉紅, 須是你本面真容。 想著那去年今日此門中, 你將我曾迎送, 這搭裡再相逢。 師父, 怎這許多時不見師父來買酒吃? 【篇】恰便似漢劉郎誤訪桃源洞, 奈惜花人有信難通。 他頻將柳眼窺, 你把花心動。 怕不年高德重, 人則道臨老入花叢。 好是蹺怪, 俺這渾家見了這先生, 就會說話了, 又似認的他一般。 老柳, 再打酒來, 不少你錢。 今日見了師父, 俺渾家又會說話, 我喜之不勝。 俺夫妻二人伏侍師父, 只管吃醉, 不要還酒錢。 【滾繡球】我待從容飲巨觥, 他可慇勤捧玉鐘, 出紅妝主人情重, 強如列珍饈炮鳳烹龍。 師父, 我會舞, 等渾家也唱一個曲兒, 替師父送酒何如? 你看尊中酒不空, 筵前曲未終, 怎消得賢夫婦恁般陪奉, 師父, 俺兩口兒這般歌舞, 堪做一對兒。 你那小蠻腰敢配不上樊素喉嚨。 休看那舞低楊柳樓心月, 且聽這歌盡桃花扇底風, 倚翠偎紅。 感你兩個好意。 我雖醉有句話與你兩個說:想人生青春易過, 白髮難饒。 你兩個年紀小小的, 則管裡被這酒色財氣迷著, 不肯修行辦道, 還要等甚麼? 【白鶴子】年光彈指過, 世事轉頭空。 則管苦戀兩枝春, 可怎生不悟三生夢。 你跟我出家去罷。 跟你去呵怎生? 跟我去呵。 【】學長生千歲柏, 不老萬年松。 我將你柳向玉堂栽, 花傍瑤池種。 不跟你去卻怎生? 【快活三】少不的葉凋也翠幕傾, 花落也錦機空。 管取你一般瀟灑月明中, 棲不得鸞和鳳。 【鮑老兒】那其間白雪飄飄灞岸東, 飛絮將斜陽弄; 紅雨霏霏漢苑中, 殘英把春光送。 老了錦鶯, 愁翻粉蝶, 怨殺遊蜂。 芳菲渺渺, 韶光苒苒, 歲月匆匆。 師父怕不如此說, 我怎生捨得這家緣過活, 夫婦恩情, 便跟隨你去? 他不肯去, 小桃情願跟師父出家。 【啄木兒尾】怕不你霜凝時剛挨得秋, 雪飄怎過冬? 覷了這沒下稍的枯楊成何用! 想你那南柯則是一夢, 爭如俺桃花依舊笑春鳳。 這潑婦真個跟了那先生去了。 我也顧不的家緣活計, 取下這劍來, 帶著趕將去。 賊道, 我不到的放過你哩。 第三折老夫漁翁是也。 駕著一葉扁舟, 是俺平生活計。 誰似俺漁人快活也呵。 【南呂】【一枝花】蠅頭利不貪, 蝸角名難戀。 行藏全在我, 得失總由天。 甘老江邊, 富貴非吾願, 清閒守自然。 學子陵遁跡在嚴灘, 似呂望韜光在渭川。 【梁州第七】雖是個不識字煙波釣叟, 卻做了不思凡鳳月神仙。 盡他世事雲千變。 實丕丕林泉有分, 虛飄飄鐘鼎無緣。 想著那鬧吵吵東華門外, 怎敵得靜巉巉西塞山前。 腳蹤兒不上凌煙, 夢魂兒則想江堧。 覷了那忘生捨死的將軍過虎豹關中, 耽驚受恐的朝士擁麒麟殿前, 爭如俺少憂沒慮的儂家住鸚鵡洲邊。 苟延, 數年。 我其實怕見紅塵面, 雲林深市朝遠。 遮莫是天子呼來不上船, 飲興陶然。 【隔尾】旋沽村酒家家賤, 自釣鱸魚個個鮮。 醉與樵夫講些經傳。 春秋有幾年, 漢唐事幾篇? 端的誰是准非, 咱兩個細敷演。 因和那樵夫飲了幾杯酒, 不覺的醉了。 咱脫下這蓑衣來鋪著, 就這磯頭上睡一覺咱。 不想俺那渾家跟著先生去了。 我隨後趕來, 到這渡頭, 原來是個截頭路。 兀的見一隻漁船流將下來, 我帶住這船, 等有人尋時, 教他渡過我去。 怎生不見了漁船! 【牧羊關】恰才共野老清辰飲, 因此伴沙鷗白晝眠, 覺來時怎生這釣魚船不見? 這其間黃蘆岸湖平, 白蘋渡水淺。 莫不在紅蓼花新灘下? 莫不在綠楊樹古堤邊? 則見那人影裡牽回棹, 原來是柳陰中纜住船。 那裡有甚麼漁翁? 就是我故意變化了的, 教他不認得。 兀那漢子, 這漁船是老夫的。 這船原來是那漁翁的, 我將這船還你。 借問漁翁曾見個出家的先生, 引著個年小的婦人, 從這裡過去麼? 是, 見有兩個人過去。 【隔尾】見一個龐眉老叟行在前面, 見一個絕色佳人次著後肩。 恰渡過芳洲早望不見。 多管在竹林寺邊, 桃花塢前, 便趁著東風敢去不遠。 他端的是那裡去了? 【牧羊關】他去處管七十二福地, 轄三十六洞天, 這河與弱水相連。 山號崑崙, 地名閬苑。 須不是繫馬郵亭畔, 送客渭城邊。 離你那汴河堤早程三百, 隔您那灞陵橋有路八千。 遮莫他恁地遠, 我也要趕上他。 漁翁, 怎生渡的我過去? 要我渡你也容易, 你息得心上無明火, 便渡你過去。 有何難處? 我若趕上他, 則不傷害他便了。 你帶著劍做甚麼? 這劍是那先生當下的, 我如今送還他去。 既如此, 渡你過去。 這等的鳳雪滿天, 沒奈何渡你過去。 【罵玉郎】覷了這瓊花頃刻飄揚遍, 銀海島玉山川, 滄波萬頃明如練。 龍鱗般雲外飄, 鵝毛般江上剪, 蝶翅般風中旋。 【感皇恩】可早漫地漫天, 更撲頭撲面。 雪擁就浪千堆, 雪裁成花六出, 雪壓得柳三眠。 這雪看看下得大了。 好冷也。 你這般愁風怕雪, 甚的是帶雨拖煙? 你索拳雙足, 瞑雙目, 聳雙肩。 我起去搖櫓, 借你蓑衣披著。 【採茶歌】他將我綠蓑穿, 他把那櫓繩牽, 兀的是柳絲搖拽晚風前。 那裡是雪片紛紛大如手, 須是楊花滾滾亂如綿。 船到岸了。 你脫蓑衣還我, 你上岸去。 漁翁, 我這一去, 尋得俺那渾家著尋不著? 【哭皇天】誰著你鎖鴛鴦系不緊垂楊線, 今可去覓鸞膠續繼弦。 遮莫你上碧霄下黃泉, 赤緊的天高地遠。 你若不依著我正道, 我若不指與你迷途。 柳呵, 你便柔腸百結, 巧計千般, 渾身是眼, 尋不見花枝兒般美少年。 枉將你腰肢擺困, 怎得你眉頭放展! 我不認的去路, 漁翁, 指引我去咱。 【烏夜啼】見放著一條捷徑疾如箭, 索甚麼指路金鞭! 管教得見你那春風面, 行處休俄延, 坐處莫留連。 要問時, 則問那昔年劉阮洞中猿; 待尋呵, 再休尋舊時王謝堂前燕。 那裡也白玉樓, 黃金殿, 休看做亞夫營裡, 陶令門前。 那裡是甚麼所在? 俺渾家知他是有也無? 【賀新郎】那搭兒別是一重天, 盡都是翠柏林巒。 那裡取綠楊庭院, 數聲鶴唳呵不比那兩個黃鸝囀。 縱有那驚俗客雲間吠犬, 須無那聒行人風外鳴蟬。 你休錯認做章台路, 管取你誤入武陵源, 那裡有碧桃千樹都開遍。 你去那叢中尋配偶, 便是花裡遇神仙。 多謝漁翁指引。 若尋得俺渾家回來, 還再謝你。 正道不遠, 只在這裡便是。 【煞尾】天寬呵, 無由得遇青鸞; 便海闊也, 有信難通錦鯉傳。 也不索登長空, 臨巨淵, 過重山, 涉大川, 只隔得一片白雲便相見。 天涯在你目前, 海角在你足邊。 不比你那送行處, 西出陽關路兒遠。 幸得這漁翁渡我過來, 又指引我正道, 則索依著他前面去。 走了許遠, 只見四面雲山, 重重疊疊, 知他是那裡! 兀那松蔭下有個洞門, 裡面必定有人! 我索問一聲。 是誰? 我那裡不尋, 那裡不覓, 元來你卻在這裡! 咱和你回去來。 這便是家, 我那裡去! 師父在裡面等我。 這歪刺骨無禮。 我偌遠趕來尋你, 你不回去, 只戀著那先生, 是甚麼緣故? 這等潑賤, 不殺了要他何用? 我把這死屍丟在洞門前水裡流將去。 我藏了這劍, 等那先生出來, 也殺了他, 方才出的我這一口臭氣。 殺人賊, 那裡去! 咱拿殺人賊, 見官去來。 今日昇衙。 是誰這等吵鬧! 拿得殺人賊在此。 犯人當面。 這廝如何白日殺人? 小人不曾殺人。 我的渾家被一個先生引到這裡, 小人尋見了, 教他跟我回去, 被那先生把我渾家殺了。 不干小人事。 你認的那先生麼? 小人認的。 左右, 押這廝去尋那先生來對理。 第四折貧道呂巖。 若不引小桃到此, 怎能賺得老柳也到這裡? 我著小桃山洞相迎, 眼見的老柳將小桃殺了。 他如今已入長生之境, 如何殺得他? 老柳必然逃避。 遮莫你走到那裡, 貧道要尋你, 有何難哉! 【雙調】【新水令】恰攜的半堤煙雨過瀟湘, 有心待栽培在九重天上。 誰想從朝不見影, 到晚要陰涼。 空教我立盡斜陽, 臨岐處漫凝望。 兀的不是那先生。 恰才拿住這賊, 他道這婦人是他渾家, 指攀你殺了來。 【駐馬聽】則為你體性顛狂, 柳絮隨風空自忙。 可憐芳魂飄蕩, 撇得桃花逐水為誰香? 你是個入天台逞大膽的莽劉郎, 掃蛾眉下毒手的喬張敞。 只待學賺神女楚襄王, 送的下巫峽, 你卻在陽台上。 同見官去, 你兩個折證咱。 貧道稽首。 兀那道人, 那廝指你殺了他媳婦。 端的是誰殺來? 他渾家跟我修行辦道, 這廝尋見, 將他殺了。 不干貧道事。 是他殺了! 則看誰有刀仗, 便是殺人的。 這個說的是。 左右搜看。 【喬牌兒】自古道捉賊先見贓, 索甚當官與招狀! 覷了這殘紅數點在龍泉上, 眼見的小桃花劍下亡。 這廝白晝殺人, 合該償命, 又不合妄指平人, 就著這先生親手殺他。 你可還我劍也。 誰想我死在今朝也? 【雁兒落】桿子你千條翠帶長, 萬縷青絲揚。 不將意馬拴, 卻把心猿放。 【得勝令】呀, 推倒老孤樁, 橫在小池塘。 未做擎天柱, 先為架海梁。 你看一寸春光, 能有幾日柔條旺? 犯著咱三尺秋霜, 管教你登時落葉黃。 弟子如今省了也。 恰才殺了我, 如何又活了呀? 原來我是城南柳樹精, 可知頭上生出柳枝來。 師父, 原來這官府公人都是神仙, 可是那幾位? 這七人是漢鍾離、鐵拐李、張果老、藍采和、徐神翁、韓湘子、曹國舅。 【水仙子】這個是攜一條鐵拐入仙鄉, 這個是袖三卷金書出建章, 這個是敲數聲檀板遊方丈, 這個是倒騎驢登上蒼, 這個是提笊籬不認椒房, 這個足背葫蘆的神通大, 這個是種牡丹的名姓香。 這七位神仙都認的了。 師父可是誰? 貧道因度柳呵, 道號純陽。 弟子恰才省了也。 師父是呂真人, 弟子是城南柳樹精。 既知你本來面目, 我今番度你成道。 如今跟俺群仙, 同赴瑤池西王母蟠桃會去。 如何不見桃花仙女, 來此獻桃? 因師父度脫成仙, 將自家結了的仙桃, 王母娘娘行獻壽去來。 恰才殺了的是他幻身。 他是瑤池仙種, 已入長生不死之鄉。 只為你老柳是土木之物, 難以入道, 因此教他塵世走這一遭。 【落梅風】則為你臨官路, 出粉牆, 常只是轉眼間花殘花放。 引的個呆崔護洞門前來謁漿, 且喜你桃源故人無恙。 小聖乃西池王母是也。 今日設下蟠桃宴, 請八洞神仙都來赴會咱。 今日呂巖度的老柳、小桃, 特來娘娘前祝壽。 你兩個過來參見娘娘者。 【滴滴金】看了這仙袂飄颻, 仙姿綽約, 仙音嘹亮, 人在五雲鄉。 更有那寶殿參差, 蓬山掩映, 瑤池搖漾, 全不比半畝方塘。 【折桂令】端的是隔紅塵景物非常, 上面有綵鳳交飛, 青鳥翱翔。 和那瑤草為鄰, 靈椿共茂, 丹桂同芳。 只教你佔斷風清月明, 根盤的地老天荒。 我為甚折取垂楊, 移向扶桑! 但能勾五千歲遐齡, 索強如九十日韶光。 蟠桃宴罷。 老柳, 你既成仙, 可隨洞賓去, 小桃只在小聖左右。 眾仙聽我剖斷他兩個咱。 柳共桃今番度脫, 再不逞妖嬈裊娜, 說與你金縷千條, 道與你紅雲一朵。 你休去灞岸拖煙, 你休去玄都噴火。 柳絲把意馬牢拴, 桃樹把心猿緊鎖。 你做了酒色財氣, 你辭了是非人我。 今日個老柳惹上仙風, 和小桃都成正果。 【隨尾】從此後溪花喜有人相傍, 巖枝怕甚風搖蕩。 今日個繁華夢恰才醒, 翠紅鄉再休想。 題目岳陽樓自造仙家酒截頭渡得遇垂綸叟正名西王母重餐天上桃呂洞賓三度城南柳

作者:紀君祥

冤報冤趙氏孤兒楔子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當時不盡情, 過後空淘氣。 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 俺主靈公在位, 文武千員, 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趙盾, 武者即某矣。 俺二人文武不和, 常有傷害趙盾之心, 爭奈不能入手。 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 現為靈公附馬。 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 仗著短刀越牆而過, 要刺殺趙盾, 誰想鉏麑觸樹而死。 那趙盾為勸農出到效外, 見一餓夫在桑樹下垂死, 將酒飯賜他飽餐了一頓, 其人不辭而去。 後來西戎國進貢一犬, 呼曰神獒, 靈公賜與某家。 自從得了那個神獒, 便有了害趙盾之計, 將神獒鎖在淨房中, 三五日不與飲食, 於後花園中紮下一個草人, 紫袍玉帶, 象簡烏靴, 與趙盾一般打扮; 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某牽出神獒來, 將趙盾紫袍剖開, 著神獒飽餐一頓, 依舊鎖入淨房中。 又餓了三五日, 復行牽出, 那神獒撲著便咬, 剖開紫袍, 將羊心肺又飽餐一頓。 如此試驗百日, 度其可用。 某因入見靈公, 只說今時不忠不孝之人, 甚有欺君之意。 靈公一聞其言, 不勝大惱, 便向某索問其人。 某言西戎國進來的神獒, 性最靈異, 他便認的。 靈公大喜, 說當初堯舜之時, 有獬豸能觸邪人, 誰想我晉國有此神獒, 今在何處? 某牽上那神獒去。 其時趙盾紫袍玉帶, 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 神獒見了, 撲著他便咬。 靈公言:屠岸賈你放了神獒, 兀的不是讒臣也! 某放了神獒, 趕著趙盾繞殿而走。 爭奈傍邊惱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 一瓜搥打倒神獒; 一手揪住腦杓皮, 一手扳住下嗑子, 只一劈將那神獒分為兩半。 趙盾出的殿門, 便尋他原乘的駟馬車。 某已使人將駟馬摘了二馬, 雙輪去了一輪。 上的車來, 不能前去。 傍邊轉過一個壯士, 一臂扶輪, 一手策馬, 逢山開路, 救出趙盾去了。 你道其人是誰? 就是那桑樹下餓夫靈輒。 某在靈公根前說過, 將趙盾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止有趙朔與公主在府中, 為他是個駙馬, 不好擅殺。 某想剪草除根, 萌芽不發, 乃詐傳靈公的命, 差一使臣將著三般朝典, 是弓弦、藥酒、短刀, 著趙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 某已分付他疾去早來, 回我的話。 三百家屬已滅門, 止有趙朔一親人; 不論那般朝典死, 便教剪草盡除根。 小官趙朔, 官拜都尉之職。 誰想屠岸賈與我父文武不和, 搬弄靈公, 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了也。 公主, 你聽我遺言, 你如今腹懷有孕, 若是你添個女兒, 更無話說; 若是個小廝兒呵, 我就腹中與他個小名, 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長立成人, 與俺父母雪冤報仇也。 兀的不痛殺我也! 小官奉主公的命, 將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 賜與附馬趙朔, 隨他服那一般朝典, 取速而亡, 然後將公主囚禁府中。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 即刻傳命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他府門首也。 趙朔跪者, 聽主公的命。 為你一家不忠不孝, 欺公壞法, 將您滿門良賤, 盡行誅戮, 尚有餘辜。 姑念趙朔有一脈之親, 不忍加誅, 特賜三般朝典, 隨意取一而死。 其公土囚禁在府, 斷絕親疏, 不許往來。 兀那趙朔, 聖命不可違慢, 你早早自盡者! 公主, 似此可怎了也! 【仙呂】【賞花時】枉了我報主的忠良一旦休, 只他那蠹國的奸臣權在手; 他平白地使機謀, 將俺雲陽市斬首, 兀的是出氣力的下場頭。 天那, 可憐害的俺一家死無葬身之地也! 【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 公主, 我囑咐你的說話, 你牢記者! 妾身知道了也! 分付了腮邊雨淚流, 俺一句一回愁; 待孩兒他年長後, 著與俺這三百口, 可兀的報冤仇。 駙馬! 則被你痛殺我也! 趙朔用短刀身, 亡了也。 公主已囚在府中, 小官須回主公的話去來。 西戎當日進神獒, 趙家百口命難逃; 可憐公主猶囚禁, 趙朔能無決短刀! 第一折某屠岸賈, 只為公主怕他添了個小廝兒, 久以後成人長大, 他不是我的仇人? 我已將公主囚在府中, 這些時該分娩了。 怎麼差去的人去了許久, 還不見來回報? 報的元帥得知:公主囚在府中, 添了個小廝兒, 喚做趙氏孤兒哩。 是真個喚做趙氏孤兒? 等一月滿足, 殺這小廝也不為遲。 令人傳我的號令去, 著下將軍韓厥, 把住府門, 不搜進去的, 只搜出來的。 若有盜出趙氏孤兒者,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一壁與我張掛榜文, 遍告諸將, 休得違誤, 自取其罪。 不爭晉公主懷孕在身, 產孤兒是我仇人; 待滿月鋼刀鍘死, 才稱我削草除根。 天下人煩惱, 都在我心頭; 猶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妾身晉室公主, 被奸臣屠岸賈將俺趙家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今日所生一子, 記的附馬臨亡之時, 曾有遺言:若是添個小廝兒, 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久後成人長大, 與父母雪冤報仇。 天那! 怎能夠將這孩兒送出的這府門去, 可也好也? 我想起來, 目下再無親人, 只有俺家門下程嬰, 在家屬上無他的名字, 我如今只等程嬰來時, 我自有個主意。 自家程嬰是也, 元是個草澤醫人, 向在附馬府門下, 蒙他十分優待, 與常人不同。 可奈屠岸賈賊臣將趙家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幸得家屬上無有我的名字。 如今公主囚在府中, 是我每日傳茶送飯。 那公主眼下雖然生的一個小廝, 取名趙氏孤兒, 等他長立成人, 與父母報仇雪冤, 只怕出不得屠賊之手, 也是枉然。 聞的公主呼喚, 想是產後要甚麼湯藥,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府門首也。 不必報復, 逕自過去。 公主呼喚程嬰, 有何事? 俺趙家一門, 好死的苦楚也! 程嬰, 喚你來別無甚事, 我如今添了個孩兒, 他父臨亡之時, 取下他一個小名, 喚做趙氏孤兒。 程嬰, 你一向在俺趙家門下走動, 也不曾歹看承你, 你怎生將這個孩兒掩藏出去? 久後成人長大, 與他趙氏報仇。 公主, 你還不知道, 屠岸賈賊臣聞知你產下趙氏孤兒, 四城門張掛榜文, 但有掩藏孤兒的,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我怎麼掩藏的他出去? 程嬰! 可不道遇急思親戚, 臨危托故人, 你若是救出親生子, 便是俺趙家留得這條根。 程嬰, 你則可憐見俺趙家三百口, 都在這孩兒身上哩! 公主請起。 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 屠岸賈得知, 問你要趙氏孤兒, 你說道:我與了程嬰也。 俺一家兒便死了也罷, 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 罷、罷、罷! 程嬰, 我教你去的放心。 程嬰心下且休慌, 聽吾說罷淚千行; 他父親身在刀頭死, 罷、罷、罷! 為母的也相隨一命亡。 誰想公主自縊死了也。 我不敢久停久住, 打開這藥箱, 將小舍人放在裡面, 再將些生藥遮住身子。 天也! 可憐見趙家三百餘口, 誅盡殺絕, 止有一點點孩兒。 我如今救的他出去, 你便有福, 我便成功; 若是搜將出來呵, 你便身亡, 俺一家兒都也性命不保。 程嬰心下自裁劃, 趙家門戶實堪哀; 只要你出的九重帥府連環寨, 便是脫卻天羅地網災。 某下將軍韓厥是也。 佐於屠岸賈麾下, 著某把守公主的府門, 可是為何? 只因公主生下一子, 喚做趙氏孤兒, 恐怕有人遞盜將去, 著某在府門上, 搜出來時, 將他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小校, 將公主府門把的嚴整者。 嗨! 屠岸賈, 都似你這般損壞忠良, 幾時是了也可! 【仙呂】【點絳唇】列國紛紛, 莫強於晉。 才安穩, 怎有這屠岸賈賊臣, 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 【昆江龍】不甫能風調雨順, 太平年寵用著這般人。 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 奸佞的在帥府內安身。 現如今全作威來全作福, 還說甚半由君也半由臣。 他他他, 把爪和牙佈滿在朝門, 但違拗的早一個個誅夷盡。 多咱是人間惡煞, 可甚麼閫外將軍! 我想屠岸賈與趙盾兩家兒結下這等深仇, 幾時可解也! 【油葫蘆】他待要剪草防芽絕禍根, 使著俺把府門。 俺也是了家為國舊時臣。 那一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 這一個殺孤兒的你可也心何忍。 屠岸賈, 你好狠也。 有一日怒了亡蒼, 惱了下民, 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淪, 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 【天下樂】卻不道遠在兒孫近在身, 哎, 你個賊也波臣, 和趙盾, 豈可二十載同僚沒些兒義分。 便興心使歹心, 指賢人作歹人。 他兩個細評論, 還是那個狠。 令人, 門首覷者, 看有甚麼人出府門來, 報復某家知道。 理會的。 我抱著這藥箱, 裡面有趙氏孤兒。 天也可憐, 喜的韓厥將軍把住府門, 他須是我老相公抬舉來的。 若是撞的出去, 我與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 小校, 拿回那抱藥箱兒的人來。 你是甚麼人? 我是個草澤醫人, 姓程, 是程嬰。 你在那裡去來? 我在公主府內剪湯下藥來。 你下甚麼藥? 下了個益母湯。 你這箱兒裡面甚麼物件? 都是生藥。 是甚麼生藥? 都是桔梗、甘草、薄荷。 可有甚麼夾帶? 並無夾帶。 這等你去。 程嬰回來, 這箱兒裡面是甚麼物件? 都是生藥。 可有甚麼夾帶? 並無夾帶。 你去! 程嬰回來。 你這其中必有暗昧。 我著你去呵, 似駑箭高弦; 叫你回來呵, 便似氈上拖毛。 程嬰, 你則道我不認的你哩! 【河西後庭花】你本是趙盾家堂上賓, 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 你便藏著那未滿月麒麟種, 程嬰你見麼? 怎出的這不通風虎豹屯。 我不是下將軍, 也不將你來盤問。 程嬰, 我想你多曾受趙家恩來! 是。 知恩報恩, 何必要說。 你道是既知恩合報恩, 只怕你要脫身難脫身。 前和後把住門, 地和天那處奔? 若拿回審個真, 將孤兒往報聞, 生不能, 死有准。 小校靠後, 喚您便來, 不喚您休來。 理會的。 程嬰, 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 我可搜出人參來也! 【金盞兒】見孤兒額顱上汗律津, 口角頭乳食噴, 骨碌碌睜一雙小眼兒將咱認, 悄促促箱兒裡似把聲吞, 緊綁綁難展足, 窄狹狹怎翻身。 他正是成人不自在, 自在不成人。 告大人停嗔息怒, 聽小人從頭分訴:想趙盾晉室賢臣, 屠岸賈心生嫉妒。 遣神獒撲害忠良, 出朝門脫身逃去; 駕單輪靈輒報恩, 入深山不知何處。 奈靈公聽信讒言, 任屠賊橫行獨步; 賜駙馬伏劍身亡, 滅九族都無活路。 將公主囚禁冷宮, 那裡討親人照顧。 遵遺囑喚做孤兒, 子共母不能完聚; 才分娩一命歸陰, 著程嬰將他掩護。 久以後長立成人。 與趙家看守墳墓。 肯分的遇著將軍, 滿望你拔刀相助; 若再剪除了這點萌芽, 可不斷送他滅門絕戶? 程嬰, 我若把這孤兒獻將出去, 可不是一身富貴? 但我韓厥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怎肯做這般勾當! 【醉中天】我若是獻出去圖榮進, 卻不道利自己損別人。 可憐他三百口親丁盡不存, 著誰來雪這終天恨? 那屠岸賈若見這孤兒呵, 怕不就連皮帶筋, 捻成齏粉。 我可也沒來由立這樣沒眼的功勳。 程嬰, 你抱的這孤兒出去。 若屠岸賈問呵, 我自與你回話。 索謝了將軍。 程嬰, 我說放你去, 難道耍你? 可快出去! 索謝了將軍。 程嬰, 你怎生又回來? 【金盞兒】敢猜著我調假小為真, 那知道蕙歎惜芝焚; 去不去我幾回家將伊盡, 可怎生到門前兜的又回身? 程嬰, 你既沒包身膽, 誰著你強做保孤人? 可不道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將軍, 我若出的這府門去, 你報與屠岸賈知道, 別差將軍趕來拿住我程嬰, 這個孤兒萬無活理。 罷! 罷! 罷! 將軍, 你拿將程嬰去, 請功受賞; 我與趙氏孤兒, 情願一處身亡便了! 程嬰, 你好去的不放心也:【醉扶歸】你為趙氏存遺胤, 我於屠賊有何親? 卻待要喬做人情遣眾軍, 打一個回風陣。 你義忠我可也又信, 你若肯捨殘生, 我也願把這頭來刎。 【青歌兒】端的是一言一言難盡。 程嬰, 你也忒眼內眼內無珍。 將孤兒好去深山深處隱, 那其間教訓成人, 演武修文; 重掌三軍, 拿住賊臣; 碎首分身, 報答亡魂, 也不負了我和你硬踹著是非門, 擔危困。 程嬰, 你去的放心者。 【賺煞尾】能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 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 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 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 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 你你你要慇勤, 照覷晨昏。 他須是趙氏門中一命根。 直等待他年長進, 才說與從前話本, 是必教報仇人, 休忘了我這大恩人。 呀! 韓將軍自刎了也! 則怕軍校得知, 報與屠岸賈知道, 怎生是好? 我抱著孤兒須索逃命去來。 韓將軍果是忠良, 為孤兒自刎身亡; 我如今放心前去, 太平莊再做商量。 第二折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某屠岸賈, 只為公主生下一個小的, 喚做趙氏孤兒。 我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 搜檢奸細; 一面張掛榜文, 若有掩藏趙氏孤兒者,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怕那趙氏孤兒會飛上天去? 怎麼這早晚還不見送到孤兒? 故我放心不下。 令人, 與我門外覷者。 報元帥, 禍事到了也! 禍從何來? 公主在府中將裙帶自縊而死。 把府門的韓厥將軍也自刎身亡了也。 韓厥為何自刎了? 必然走了趙氏孤兒。 怎生是好? 眉頭一皺, 計上心來。 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 把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廝, 都與我拘刷將來, 見一個剁三劍, 其中必然有趙氏孤兒。 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 令人, 與我張掛榜文, 著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廝, 都拘刷到我帥府中來聽令。 違者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我拘刷盡晉國嬰孩, 料孤兒沒處藏埋; 一任他金枝玉葉, 難逃我劍下之災。 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在晉靈公位下為中大夫之職。 只因年紀高大, 見屠岸貿專權, 老夫掌不得王事, 罷職歸農, 苫莊三頃地, 扶手一張鋤, 住在這呂呂太平莊上。 往常我夜眠斗帳聽寒角, 如今斜倚柴門數雁行。 倒大來悠哉也可! 【南呂】【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殺大丈夫, 損壞了真梁棟。 被那些腌臢屠狗輩, 欺負俺慷慨釣鰲翁。 正遇著不道的靈公, 偏賊子加恩寵, 著賢人受困窮。 若不是急流中將腳步抽回, 險些兒鬧市裡把頭皮斷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 在元帥府揚威也那耀勇; 我我我, 在太平莊罷職歸農。 再休想鵷班豹尾相隨從。 他如今高官一品, 位極三公; 戶封八縣, 祿享千鐘。 見不平處有眼如蒙, 聽咒罵處有耳如聾。 他他他, 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 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 耗國家的都敘爵淪功。 他他他, 只貪著目前受用, 全不省爬的高來可也跌的來腫, 怎如俺守田園學耕種? 早跳出傷人餓虎叢, 倒大來從容。 程嬰, 你好慌也! 小舍人, 你好險也! 屠岸賈, 你好狠也! 我程嬰雖然擔著個死, 撞出城來, 聞的那屠岸賈見說走了趙氏孤兒, 要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 都拘攝到元帥府裡。 不問是孤兒不是孤兒, 他一個個親手剁作三段。 我將的這小舍人送到那廂去? 好! 有了, 我想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 他與趙盾是一殿之臣, 最相交厚。 他如今罷職歸農。 那老宰輔是個忠直的人, 那裡堪可掩藏。 我如今來到莊上, 就在這芭棚下放下這藥箱。 小舍人, 你且權時歇息咱, 我見了公孫杵臼便來看你。 家童報復去, 道有程嬰求見。 有程嬰在於門首。 道有請。 請進。 程嬰, 你來有何事? 在下見老宰輔在這太平莊上, 特來相訪。 自從我罷官之後, 眾宰輔每好麼? 嗨! 這不比老宰輔為官時節, 如今屠岸賈專權, 較往常都不同了也。 也該著眾宰輔每勸諫勸諫。 老宰輔, 這等賊臣自古有之, 便是那唐虞之世, 也還有四凶哩! 【隔尾】你道是古來多被奸臣弄, 便是聖世何嘗沒四凶, 誰似這萬人恨千人賺一人重。 他不廉不公, 不孝不忠, 單只會把趙盾全家殺的個絕了種。 老宰輔, 幸得皇天有眼, 趙氏還未絕種哩! 他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 誅盡殺絕, 便是駙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 公主也將裙帶縊死了, 還有甚麼種在那裡? 那前項的事, 老宰輔都已知道, 不必說了。 近日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一子, 喚做孤兒。 這不是趙家是那家的種? 但恐屠岸賈得知, 又要殺壞, 若殺了這一個小的, 可不將趙家真絕了種也! 如今這孤兒卻在那裡? 不知可有人救的出來麼? 老宰輔既有這點見憐之意, 在下敢不實說。 公主臨亡時, 將這孤兒交付與了程嬰, 著好生照覷他, 待到成人長大, 與父母報仇雪恨。 我程嬰抱的這孤兒出門, 被韓厥將軍要拿的去報與屠岸賈。 是程嬰數說了一場, 那韓厥將軍放我出了府門, 自刎而亡。 如今將的這孤兒無處掩藏, 我特來投奔老宰輔。 我想宰輔與趙盾元是一殿之臣, 必然交厚, 怎生可憐見救這個孤兒咱! 那孤兒今在何處? 現在芭棚下哩! 休驚嚇著孤兒, 你快抱的來。 謝天地, 小舍人還睡著哩。 【牧羊關】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 懷著時滅了祖宗, 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凶。 他父親斬首在雲陽, 他娘呵囚在禁中。 那裡是血腥的白衣相, 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 趙氏一家, 全靠著這小舍人, 要他報仇哩。 你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 我道來, 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種。 老宰輔不知, 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 普國內小的都拘刷將來, 要傷害性命。 老宰輔, 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根前, 一者報趙駙馬平日優待之恩, 二者要救晉國小兒之命。 念程嬰年近四旬有五, 所生一子, 未經滿月。 待假妝做趙氏孤兒, 等老宰輔告首與屠岸賈去, 只說程嬰藏著孤兒, 把俺父子二人, 一處身死; 老宰輔慢慢的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 可不好也? 程嬰, 你如今多大年紀了? 在下四十五歲了。 這小的算著二十年呵, 方報的父母仇恨。 你再著二十年, 也只是六十五歲; 我再著二十年呵, 可不九十歲了? 其時存亡未知, 怎麼還與趙家報的仇? 程嬰, 你肯捨的你孩兒, 倒將來交付與我, 你自首告屠岸賈處, 說道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藏著趙氏孤兒。 那屠岸賈領兵校來拿住, 我和你親兒一處而死。 你將的趙氏孤兒抬舉成人, 與他父母報仇, 方才是個長策。 老宰輔, 是則是, 怎麼難為的你老宰輔? 你則將我的孩兒假妝做趙氏孤兒, 報與屠岸賈去, 等俺父子二人一處而死吧。 程嬰, 我一言已定, 再不必多疑了。 【紅芍葯】須二十年報仇的主人公, 恁時節才稱心胸。 只怕我遲疾死後一場空。 老宰輔, 你精神還強健哩。 我精神比往日難同, 閃下這小孩童怎見功? 你急切裡老不的形容, 正好替趙家出力做先鋒。 程嬰, 你只依著我便了。 我委實的捱不徹暮鼓晨鐘。 老宰輔, 你好好的在家, 我程嬰不識進退, 平白地將著這愁布袋連累你老宰輔, 以此放心不下。 程嬰, 你說那裡話? 我, 是七十歲的人, 死是常事, 也不爭這早晚。 【菩薩梁州】向這傀儡棚巾, 鼓笛搬弄。 只當做場短夢。 猛回頭早老盡英雄, 有恩不報怎相逢, 見義不為非為勇。 老宰輔既應承了, 休要失信。 言而無信言何用。 老宰輔, 你若存的趙氏孤兒, 當名標青史, 萬古留芳。 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 大丈夫何愁一命終; 況兼我白髮髼松。 老宰輔, 還有一件。 若是屠岸賈拿住老宰輔, 你怎熬的這三推六問, 少不得指攀我程嬰下來。 俺父子兩個死是分內, 只可惜趙氏孤兒, 終歸一死, 可不把你老宰輔干連累了也。 程嬰, 你也說的是。 我想那屠岸賈與趙附馬呵, 【三煞】這兩家做下敵頭重。 但要訪的孤兒有影蹤, 必然把太嚴莊上兵圍擁, 鐵桶般密不通風。 那屠岸賈拿住了我, 高聲喝道:老匹夫豈不見三日前出下榜文, 偏是你藏下趙氏孤兒。 與俺作對, 請波請波! 則說老匹大清先入甕, 也須知榜揭處天都動; 偏你這罷職歸田一老農, 公然敢剔蠍撩蜂。 【二煞】他把繃扒吊拷般般用, 情節根由細細窮; 那其間枯皮朽骨難禁痛, 少不得從實攀供, 可知道你個程嬰怕恐。 程嬰, 你放心者。 我從來一諾似千金重, 便將我送上刀山與劍峰, 斷不做有始無終。 程嬰, 你則放心前去, 抬舉的這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雪恨。 老夫一死, 何足道哉。 【煞尾】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 晉國山河百二雄。 顯耀英材統軍眾, 威壓諸邦盡伏拱; 遍拜公卿訴苦衷。 禍難當初起下宮, 可憐三百口親丁飲劍鋒; 剛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 巴到今朝襲父封。 提起冤仇淚如湧, 要請甚旗牌下九重, 早拿出奸臣帥府中, 斷首分骸祭祖宗, 九族全誅不寬縱, 恁時節才不負你冒死存孤報主公, 便是我也甘心兒葬近要離路旁塚。 事勢急了, 我依舊將這孤兒抱的我家去, 將我的孩兒送到太平莊上來。 甘將自己親生子, 偷換他家趙氏孤; 這本程嬰義分應該得, 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 第三折兀的不走了趙氏孤兒也! 某已曾張掛榜文, 限三日之內, 不將孤兒出首, 即將晉國內小兒但是半歲以下, 一月以上, 都拘刷到我帥府中, 盡行誅戮。 令人, 門首覷者, 若有首告之人, 報復某家知道。 自家程嬰是也。 昨日將我的孩兒送與公孫杵臼去了; 我今日到屠岸賈根前首告去來。 令人, 報復去, 道有了趙氏孤兒也。 你則在這裡, 等我報復去。 報的元帥得知, 有人來報趙氏孤兒有了也。 在那裡? 現在門首哩。 著他過來。 著過來。 兀那廝, 你是何人? 小人是個草澤醫士程嬰。 趙氏孤兒今在何處? 在呂呂太平莊上, 公孫杵臼家藏著哩。 你怎生知道來? 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一面之交, 我去探望他, 誰想臥房中錦襴繡褥上, 躺著一個小孩兒。 我想公孫杵臼年紀七十, 從來沒兒沒女, 這個是那裡來的? 我說道:"這小的莫非是趙氏孤兒麼? "只見他登時變色, 不能答應。 以此知孤兒在公孫杵臼家裡。 咄! 你這匹夫, 你怎瞞的過我。 你和公孫杵臼往日無仇, 近日無冤, 你因何告他藏著趙氏孤兒? 你敢是知情麼! 說的是, 萬事全休; 說的不是, 令人, 磨的劍快, 先殺了這個匹夫者。 告元帥暫息雷霆之怒, 略罷虎狼之威, 聽小人訴說一遍咱。 我小人與公孫杵臼原無仇隙, 只因元帥傳下榜文, 要將普國內小兒拘刷到帥府, 盡行殺壞。 我一來為救普國內小兒之命; 二來小人四旬有五, 近生一子, 尚未滿月。 元帥軍令, 不敢不獻出來, 可不小人也絕後了? 我想有了趙氏孤兒, 便不損壞一國生靈, 連小人的孩兒也得無事, 所以出首。 告大人暫停嗔怒, 這便是首告緣故; 雖然救普國生靈, 其實怕程家絕戶。 哦! 是了。 公孫杵臼原與趙盾一殿之巨, 可知有這事來。 令人, 則今日點就本部下人馬, 同程嬰到太平莊上, 拿公孫杵臼走一遭去。 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想昨日與程嬰商議救趙氏孤兒一事, 今日他到屠岸賈府中首告去了。 這早晚屠岸賈這廝必然來也可! 【雙調】【新水令】我則見蕩征塵飛過小溪橋, 多管是損忠良賊徒來到。 齊臻臻擺著士卒, 明晃晃列著槍刀。 眼見的我死在今朝, 更避甚痛笞掠。 來到這呂呂太平莊上也。 令人, 與我圍了太平莊者。 程嬰, 那裡是公孫杵臼宅院? 則這個便是。 拿過那老匹夫來。 公孫杵臼, 你知罪麼? 我不知罪。 我知你個老匹夫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你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老元帥, 我有熊心豹膽? 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不打不招。 令人, 與我揀大棒子著實打者。 【駐馬聽】想著我罷職辭朝, 曾與趙盾名為刎頸交。 這事是誰見來? 觀有程嬰首告著你哩。 是那個埋情出告, 原來這程嬰舌是斬身刀。 你殺了趙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 則剩下這孩兒, 你又要傷他性命。 你正是狂風偏縱撲天雕, 嚴霜故打枯根草。 不爭把孤兒又殺壞了。 可著他三百口冤仇甚人來報。 老匹夫, 你把孤兒藏在那裡? 快招出來, 免受刑法。 我有甚麼孤兒藏在那裡? 誰見來? 你不招? 令人,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者。 這老匹夫賴肉頑皮不肯招承, 可惱, 可惱。 程嬰, 這原是你出首的, 就著你替我行杖者。 元帥, 小人是個草澤醫士, 撮藥尚然腕弱, 怎生行的杖? 程嬰, 你不行杖, 敢怕指攀出你麼? 元帥, 小人行杖便了。 程嬰, 我見你把棍子揀了又揀, 只揀著那細棍子, 敢怕打的他疼了, 要指攀下你來。 我就拿大棍子打者。 住者。 你頭裡只揀著那細棍子打, 如今你卻拿起大棍子來, 三兩下打死了呵, 你就做的個死無招對。 著我拿細棍子又不是, 拿大棍子又不是, 好著我兩下做人難也。 程嬰, 你只拿著那中等棍子打。 公孫杵臼老匹夫, 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嬰麼? 快招了者! 哎喲! 打了這一日, 不似這幾棍子打的我疼, 是誰打我來? 是程嬰打你來。 程嬰, 你剷的打我那? 元帥, 打的這老頭兒兀的不胡說哩。 【雁兒落】是那一個實丕丕將著粗棍敲? 打的來痛殺殺精皮掉。 我和你狠程嬰有甚的仇? 卻教我老公孫受這般虐。 快招了者。 我招, 我招。 【得勝令】打的我無縫可能逃, 有口屈成招。 莫不是那孤兒他知道, 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 我委實的難熬, 尚兒自強著牙根兒鬧; 暗地更偷瞧, 只見他早嚇的腿脡兒搖。 你快招吧, 省得打殺你。 有、有、有。 【水仙子】俺二人商議要救這小兒曹。 可知道指攀下來也。 你說二人, 一個是你了, 那一個是誰? 你實說將出來, 我饒你的性命。 你要我說那一個, 我說, 我說。 哎! 一句話來到我舌尖亡卻嚥了。 程嬰。 這樁事敢有你麼? 兀那老頭兒, 你休妄指平人。 程嬰, 你慌怎麼? 我怎生把你程嬰道, 似這般有上梢無下梢。 你頭裡說兩個, 你怎生這一會兒可說無了? 只被你打的來不知一個顛倒。 你還不說, 我就打死你個老匹夫。 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綻, 肉盡銷, 休想我有半個字兒攀著。 元帥爺賀喜, 土洞中搜出個趙氏孤兒來了也。 將那小的拿近前來, 我親自下手, 剁做三段。 兀那老匹夫, 你道無有趙氏孤兒, 這個是誰? 【川撥棹】你當日演神獒, 把忠臣來撲咬。 逼的他走死荒郊, 刎死鋼刀, 縊死裙腰, 將三百口全家老小盡行誅剿。 並沒那半個兒剩落, 還不厭你心苗。 我見了這孤兒, 就不由我不惱也。 【七弟兄】我只見他左瞧、左瞧、怒咆哮, 火不騰改變了猙獰貌, 按獅蠻拽札起錦征袍, 把龍泉扯離出沙魚鞘。 我拔出這劍來。 一劍, 兩劍, 三劍。 把這一個小業種剁了三劍, 兀的不稱了我平生所願也。 【梅花酒】呀! 見孩兒臥血泊。 那一個哭哭號號, 這一個怨怨焦焦, 連我也戰戰搖搖。 直恁般歹做作, 只除是沒天道。 呀! 想孩兒離褥草, 到今日恰十朝, 刀下處怎耽饒, 空生長枉劬勞, 還說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 兀的不是家富小兒驕。 見程嬰心似熱油澆, 淚珠兒不敢對人拋, 背地裡搵了。 沒來由割捨的親生骨肉吃三刀。 屠岸賈那賊, 你試覷者。 上有天哩, 怎肯饒過的你, 你死打甚麼不緊! 【鴛鴦煞】我七旬死後偏何老, 這孩兒一歲死後偏知小。 俺兩個一處身亡, 落的個萬代名標。 我囑付你個後死的程嬰, 休別了橫亡的趙朔。 暢道是光陰過去的疾, 冤仇報復的早。 將那廝萬剮千刀, 切莫要輕輕的素放了。 我撞階基, 覓個死處。 公孫杵臼撞階基身死了也。 那老匹夫既然撞死, 可也罷了。 程嬰, 這一樁裡多虧了你; 若不是你呵, 如何殺的趙氏孤兒? 元帥, 小人原與趙氏無仇, 一來救普國內眾生; 二來小人根前也有個孩兒, 未曾滿月。 若不搜的那趙氏孤兒出來, 我這孩兒也無活的人也。 程嬰, 你是我心腹之人, 不如只在我家中做個門客, 抬舉你那孩兒成人長大。 在你跟前習文, 送在我跟前演武。 我也年近五旬, 尚無子嗣, 就將你的孩兒與我做個義兒。 我偌大年紀了, 後來我的官位, 也等你的孩兒討個應襲, 你意下如何? 多謝元帥抬舉。 則為朝綱中獨顯趙盾, 不由我心中生忿; 如今削除了這點萌芽, 方才是永無後釁。 第四折某, 屠岸賈。 自從殺了趙氏孤兒, 可早二十年光景也。 有程嬰的孩兒, 因為過繼與我, 喚做屠成。 教的他十八般武藝, 無有不拈, 無有不會。 這孩兒弓馬倒強似我, 就著我這孩兒的威力, 早晚定計, 弒了靈公, 奪了晉國, 可將我的官位都與孩兒做了, 方是平生願足。 適才孩兒往教場中演習弓馬去了, 等他來時, 再做商議。 日月催人老, 光陰趲少年; 心中無限事, 未敢盡明言。 過日月好疾也! 自到屠府中, 今經二十年光景, 抬舉的我那孩兒二十歲, 官名喚做程勃。 我根前習文, 屠岸賈根前習武, 甚有機謀, 熟閑弓馬。 那屠岸賈將我的孩兒十分見喜, 他豈知就裡的事。 只是一件, 連我這孩兒心下也還是懵懵懂懂的。 老夫今年六十五歲, 倘或有些好歹呵, 著誰人說與孩兒知道, 替他趙氏報仇。 以此躊躇展轉, 晝夜無眠。 我如今將從前屈死的忠臣良將, 畫成一個手卷, 倘若孩兒問老夫呵, 我一樁樁剖說前事, 這孩兒必然與父母報仇也。 我且在書房中悶坐著, 只等孩兒到來, 自有個理會。 某, 程勃是也。 這壁廂爹爹是程嬰; 那壁廂爹爹可是屠岸賈。 我白日演武, 到晚習文。 如今在教場中回來, 見我這壁廂爹爹走一遭去也呵。 【中呂】【粉蝶兒】引著些本部下軍卒, 提起來殺人心半星不懼。 每日家習演兵書。 憑看我, 快相持, 能對壘, 直使的諸邦降伏。 俺父親英勇誰如, 我拚著個盡心兒扶助。 【醉春風】我則待扶明主晉靈公, 助賢臣屠岸賈。 憑著我能文善武萬人敵, 俺父親將我來許、許。 可不道馬壯人強, 父慈子孝, 怕甚麼主憂臣辱。 我展開這手卷。 好可憐也! 單為這趙氏孤兒, 送了多少賢臣烈士, 連我的孩兒也在這裡面身死了也。 令人, 接了馬者。 這壁廂爹爹在那裡? 在書房中看書哩。 令人報復去。 有程勃來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這壁廂爹爹, 您孩兒教場中回來了也。 你吃飯去。 我出的這門來。 想俺這壁廂爹爹, 每日見我心中喜歡, 今日見我來心中可甚煩惱, 垂淚不止。 不知主著何意? 我過去問他。 誰欺負著你來? 對您孩兒說, 我不道的饒了他哩。 我便與你說呵, 也與你父親母親做不的主, 你只吃飯去。 兀的不徯幸殺我也! 【迎仙客】因甚的掩淚珠? 氣長吁? 我恰才叉定手向前來緊趨伏。 則俺見這壁廂爹爹呵, 敞支支噁心煩, 勃騰騰生忿怒。 是甚麼人敢欺負你來? 我這裡低首躊躇。 既然沒的人欺負你呵, 那裡是話不投機處。 程勃, 你在書房中看書, 我往後堂中去去再來。 哦, 元來遺下一個手卷在此。 可是甚的文書? 待我展開看咱。 好是奇怪, 那個穿紅的拽著惡犬, 撲著個穿紫的; 又有個拿瓜錘的打死了那惡犬。 這一個手扶著一輛車, 又是沒半邊車輪的。 這一個自家撞死槐樹之下。 可是甚麼故事? 又不寫出個姓名, 教我那裡知道! 【紅繡鞋】畫著的是青鴉鴉幾株桑樹, 鬧炒炒一簇田夫。 這一個可磕擦緊扶定一輪車。 有-個將瓜捶親手舉, 有一個觸槐樹早身殂, 又一個惡犬兒只向著這穿紫的頻去撲。 待我再看來。 這一個將軍前面擺著弓弦、藥酒、短刀三件, 卻將短刀自刎死了。 怎麼這一個將軍也引劍自刎而死? 又有個醫人手扶著藥箱兒跪著, 這一個婦人抱著個小孩兒, 卻像要交付醫人的意思。 呀! 元來這婦人也將裙帶自縊死了, 好可憐人也! 【石榴花】我只見這一個身著錦襜襜, 手引著弓弦藥酒短刀誅。 怎又有個將軍自刎血模糊? 這一個扶著藥箱兒跪伏, 這一個抱著小孩兒交付, 可憐穿珠帶玉良家婦, 他將著裙帶兒縊死何辜。 好著我沉吟半晌無分訴, 這畫的是徯幸殺我也悶葫蘆。 我仔細看來, 那穿紅的也好狠哩, 又將一個白鬚老兒打的好苦也。 【斗鵪鶉】我則見這穿紅的匹夫, 將著這白鬚的來毆辱; 兀的不惱亂我的心腸, 氣填我這肺腑。 這一家兒若與我關係呵。 我可也不殺了賊臣不是丈夫, 我可便敢與他做主。 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個親丁? 這市曹中殺的也不知是誰家上祖? 到底只是不明白, 須待俺這壁廂爹爹出來, 問明這樁事, 可也免的疑惑。 程勃, 我久聽多時了也。 這壁廂爹爹可說與您孩兒知道。 程勃, 你要我說這樁故事, 倒也和你關親哩。 你則明明白白的說與您孩兒咱。 程勃, 你聽者, 這樁故事好長哩。 當初那穿紅的和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 爭奈兩個文武不和, 因此做下對頭, 已非一日。 那穿紅的想道:先下手為強。 後下手遭殃。 暗地遣一刺客.喚做鉏麑, 藏著短刀, 越牆而過。 要刺殺這穿紫的。 誰想這穿紫的老宰輔, 每夜燒香, 禱告天地, 專一片報國之心, 無半點於家之意。 那人道:我若刺了這個老宰輔, 我便是逆天行事, 斷然不可; 若回去見那穿紅的, 少不得是死。 罷、罷、罷。 他手攜利刃暗藏埋, 因見忠良卻悔來; 方知公道明如日, 此夜鉏麑自觸槐。 這個觸槐而死的是鉏麑麼? 可知是哩。 這個穿紫的為春間勸農出到郊外, 可在桑樹下見一壯士, 仰面張口而臥。 穿紫的問其緣故, 那壯士言:某乃是靈輒, 因每頓吃一斗米的飯, 大主人家養活不過。 將我趕逐出來; 欲待摘他桑椹子吃, 又道我偷他的。 因此仰面而臥, 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 吊不在口中, 寧可餓死, 不受人恥辱。 穿紫的說:此烈士也。 遂將酒食賜與餓夫, 飽餐了一頓。 不辭而去。 這穿紫的並無嗔怒之心。 程勃, 這見得老宰輔的德量處。 為乘春令勸耕初, 巡遍郊原日未晡; 壺漿簞食因誰下, 剛濟桑間一餓夫。 哦, 這桑樹下餓夫喚做靈輒。 程勃, 你緊記者。 又一日, 西戎國貢進神獒。 是一隻狗, 身高四尺者, 其名為獒。 晉靈公將神獒賜與那穿紅的。 正要謀害這穿紫的, 即於後園中扎一草人, 與穿紫的一般打扮, 將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將神獒俄了五七日; 然後剖開草人腹中, 飽餐一頓。 如此演成百日, 去向靈公說道:如今朝中豈無不忠不孝的人, 懷著欺君之意。 靈公問道:其人安在? 那穿紅的說:前者賜與臣的神獒, 便能認的。 那穿紅的牽上神獒去, 這穿紫的正立於殿上。 那神獒認著是草人, 向前便撲, 趕的這穿紫的繞殿而走。 旁邊惱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 舉起金瓜。 打倒神獒, 用手揪住腦杓皮, 則一劈劈為兩半。 賊臣奸計有千條, 逼的忠良沒處逃; 殿前自有英雄漢, 早將毒手劈神獒。 這只惡犬, 喚做神獒; 打死這惡犬的, 是提彌明。 是。 那老宰輔出的殿門, 正待上車, 豈知被那穿紅的把他那駟馬車四馬摘了二馬, 雙輪摘了一輪, 不能前去。 傍邊轉過壯士, 一臂扶輪, 一手策馬; 磨衣見皮, 磨皮見肉, 磨肉見筋, 磨筋見骨, 磨骨見髓。 捧轂推輪, 逃往野外。 你道這個是何人? 可就是桑間餓夫靈輒者是也。 紫衣逃難出宮門, 駟馬雙輪摘一輪; 卻是靈輒強扶歸野外, 報取桑間一飯恩。 您孩兒記的, 元來就是仰臥於桑樹下的那個靈輒。 是。 這壁廂爹爹, 這個穿紅的那廝好狠也! 他叫甚麼名氏? 程勃, 我忘了他姓名也。 這個穿紫的, 可是姓甚麼? 這個穿紫的, 姓趙, 是趙盾丞相。 他和你也關親哩。 您孩兒聽的說有個趙盾丞相, 倒也不曾掛意。 程勃, 我今番說與你可, 你則緊緊記者。 那手捲上還有哩, 你可再說與您孩兒聽咱。 那個穿紅的, 把這趙盾家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 只有一子趙朔, 是個駙馬。 那穿紅的詐傳靈公的命, 將三般朝典賜他, 卻是弓弦、藥酒、短刀, 要他憑著取一件自盡。 其實公主腹懷有孕, 趙朔遺言:我若死後, 你添的個小廝兒呵, 可名趙氏孤兒, 與俺三百口報仇。 誰想趙朔短刀刎死, 那穿紅的將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得知, 早差下將軍韓厥, 把住府門, 專防有人藏了孤兒出去。 這公主有個門下心腹的人, 喚做草澤醫士程嬰。 這壁廂爹爹, 你敢就是他麼? 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 他另是一個程嬰。 這公主將孤兒交付了那個程嬰, 就將裙帶自縊而死。 那程嬰抱著這孤兒, 來到府門上, 撞見韓厥將軍, 搜出孤兒來; 被程嬰說了兩句, 誰想韓厥將軍也拔劍自刎了。 那醫人全無怕懼, 將孤兒私藏出去; 正撞見忠義將軍, 甘身死不教拿住。 這將軍為趙氏孤兒, 自刎身亡了, 是個好男子。 我記著他喚做韓厥。 是、是、是, 正是韓厥。 誰想那穿紅的得知, 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 都拘刷到他府來, 每人剁做三劍。 必然殺了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好狠也! 可知他狠哩。 誰想這程嬰也生的個孩兒, 尚未滿月, 假妝做趙氏孤兒, 送到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跟前。 那公孫杵臼卻是何人? 這個老宰輔, 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程嬰對他說道:"老宰輔, 你收著這趙氏孤兒, 去報與穿紅的, 道程嬰藏著孤兒, 將俺父子一處身死。 你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 有何不可? 公孫杵臼說道:我如今年邁了也。 程嬰, 你捨的你這孩兒, 假妝做趙氏孤兒, 藏在老夫跟前; 你報與穿紅的去, 我與你孩兒一處身亡。 你藏著孤兒, 日後與他父母報仇才是。 他那個程嬰肯捨他那孩兒麼? 他的性命也要捨哩, 量他那孩兒打甚麼不緊。 他將自己的孩兒假妝做了孤兒, 送與公孫杵臼處。 報與那穿紅的得知, 將公孫杵臼三推六問, 吊拷繃扒。 追出那假的趙氏孤兒來, 剁做三劍; 公孫杵臼自家撞階而死。 這樁事經今二十年光景了也! 這趙氏孤兒觀今長成二十歲, 不能與父母報仇, 說兀的做甚? 他一貌堂堂七尺軀, 學成文武待何如; 乘車祖父歸何處, 滿門良賤盡遭誅。 冷宮老母懸樑縊, 法場親父引刀殂; 冤恨至今猶未報, 枉做人間大丈夫。 你說了這一日, 您孩兒如睡裡夢裡, 只不省的。 元來你還不知哩! 如今那穿紅的正是奸臣屠岸賈, 趙盾是你公公, 趙朔是你父親, 公主是你母親。 我如今一一說到底, 你剷地不知頭共尾; 我是存孤棄子老程嬰, 兀的趙氏孤兒便是你, 元來趙氏孤兒正是我, 兀的不氣殺我也! 小主人甦醒者。 兀的不痛殺我也! 【普天樂】聽的你說從初, 才使我知緣故; 空長了我這二十年的歲月, 生了我這七尺的身軀。 元來自刎的是父親, 自縊的咱老母。 說到淒涼傷心處, 便是那鐵石人也放聲啼哭。 我拚著生擒那個老匹夫, 只要他償還俺一朝的臣宰。 更和那合宅的家屬。 你不說呵, 您孩兒怎生知道。 爹爹請坐, 受您孩兒幾拜。 今日成就了你趙家枝葉, 送的俺一家兒剪草除根了也。 【上小樓】若不是爹爹照覷。 把你孩兒抬舉, 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攖鋒刃, 久喪溝渠。 恨只恨屠岸賈那匹大, 尋恨拔樹, 險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篇】他他他, 把俺一姓戮; 我我我, 也還他九族屠。 小主人, 你休大驚小怪的, 恐怕屠賊知道。 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 那怕他牽著神獒, 擁著家兵, 使著權術。 你只看這一個那一個都是為誰而卒, 豈可我做兒的倒安然如故。 爹爹放心, 到明日我先見過了主公, 和那滿朝的卿相, 親自殺那賊去。 【耍孩兒】到明朝若與仇人遇, 我迎頭兒把他當住; 也不須別用軍和卒。 只將咱猿臂輕舒, 早提番玉勒雕鞍轡, 扯下金花皂蓋車, 死狗似拖將去。 我只問他人心安在, 天理何如? 【二煞】誰著你使英雄忒使過, 做冤仇能做毒, 少不的一還一報無虛誤。 你當初屈勘公孫老, 今日猶存趙氏孤。 再休想咱容恕, 我將他輕輕擲下, 慢慢開除。 【一煞】摘了他斗來大印一顆, 剝了他花來簇幾套服; 把麻繩背綁在將軍柱。 把鐵鉗拔出他斕斑舌; 把錐子生跳他賊眼珠, 把尖刀細剮他渾身肉, 把鋼錘敲殘他骨髓, 把鋼鍘切掉他頭顱。 【煞尾】尚兀自勃騰騰怒怎淌, 黑沈沈怨未復。 也只為二十年的逆子妄認他人父, 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 方才家自有主。 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這老賊, 我須隨後接應去來。 第五折小官乃晉國上卿魏絳是也。 方今悼公在位, 有屠岸賈專權, 將趙盾滿門良賤盡皆殺絕。 誰想趙朔門下有個程嬰, 掩茂了趙氏孤兒, 今經二十年光景。 改名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要擒拿屠岸賈, 雪父之仇。 奉主公的命, 道屠岸賈兵權太重, 誠恐一時激變, 著程勃暗暗的自行捉獲。 仍將他闔門良賤, 齠齔不留; 成功之後, 另加封賞。 小官不敢輕洩, 須親對程勃傳命去來。 忠臣受屠戮, 沉冤二十年; 今朝取奸賊, 方知冤報冤。 某, 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擒拿屠岸賈, 報父祖之仇。 這老賊是好無禮也可。 【正宮】【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 排軍將, 動著些闊劍長槍; 我今日報仇捨命誅奸黨, 總是他命盡也合身喪。 【滾繡球】只在這鬧街坊, 弄一場。 我和他決無輕放, 恰便似虎撲綿羊。 我可也不索慌, 不索忙, 早把手腳兒十分打當, 看那廝怎做堤防。 我將這二十年積下冤仇報, 三百口亡來性命償, 我便死也何妨。 我只在這鬧市中等候著, 那老賊敢待來也。 今日在元帥府回還私宅中去。 令人, 擺開頭踏, 慢慢的行者。 兀的不是那老賊來了也。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頭踏數行, 鬧攘攘跟隨的在兩廂。 你看他腆著胸脯, 妝些兒勢況。 我這裡驟馬如流水, 掣劍似秋霜, 向前來賭當。 屠成, 你來做甚麼? 兀那老賊, 我不是屠成, 則我是趙氏孤兒。 二十年前你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我今日擒拿你個老匹夫, 報俺家的冤仇也。 誰這般道來? 是程嬰道來。 這孩子手腳來的, 不中, 我只是走的乾淨。 你這賊, 走那裡去? 【笑和尚】我、我、我盡威風八面揚, 你、你、你怎掙坐怎攔擋? 早、早、早嚇的他魂飄蕩, 休、休、休再口強。 是、是、是不商量, 來、來、來可匹塔的提離了鞍鞒上。 則怕小主人有失, 我隨後接應去。 謝天地, 小主人拿住屠岸賈了也。 令人, 將這匹夫執縛定了, 見主公去來。 小官魏絳的便是。 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賈去了。 令人, 門首覷者, 若來時, 報復某知道。 父親, 俺和你同見主公去來。 老宰輔, 可憐俺家三百口沉冤, 今日拿住了屠岸賈也。 拿將過來。 兀那屠岸賈, 你這損害忠良的奸賊, 今被程勃拿來, 有何理說。 我成則為王, 敗則為虜。 事已至此, 惟求早死而已。 老宰輔與程勃做主咱! 屠岸賈, 你今日要早死, 我偏要你慢死。 令人, 與我將這賊釘上木驢, 細細的剮上三千刀, 皮肉都盡, 方才斷首開膛, 休著他死的早了。 【脫布衫】將那廝釘上木驢推上雲陽, 休便要斷首開膛; 直剁的他做一堝兒肉醬, 也消不得俺滿懷惆悵。 小主人, 你今日報了冤仇, 復了本性, 則可憐老漢一家兒皆無所靠也! 【小梁州】誰肯捨了親兒把別姓藏? 似你這恩德難忘。 我待請個丹青妙手不尋常, 傅著你真容相, 侍奉在俺家堂。 我有甚麼恩德在那裡, 勞小主人這等費心? 【篇】你則那三年乳哺曾無曠, 可不勝懷擔十月時光; 幸今朝出萬死身無恙, 便日夕裡焚香供養, 也報不的你養爺娘。 程嬰、程勃, 你兩上望闕跪者, 聽主公的命。 則為屠岸賈損害忠良, 百般地撓亂朝綱; 將趙盾滿門良賤, 都一朝無罪遭殃。 那其間頗多仗義, 豈真謂天道微茫; 幸孤兒能償積怨, 把奸臣身首分張。 可複姓賜名趙武, 襲父祖列爵卿行。 韓厥後仍為上將, 給程嬰十頃田莊。 老公孫立碑造墓, 彌明輩概與褒揚。 普國內從今更始, 同瞻仰主德無疆。 【黃鐘尾】謝君恩普國多沾降, 把奸賊全家盡滅亡。 賜孤兒改名望, 襲父祖拜卿相; 忠義士各褒獎, 是軍官還職掌, 是窮民與收養; 已死喪給封葬, 現生存受爵賞。 這恩臨似天廣, 端為誰敢虛讓。 誓捐生在戰場, 著鄰邦並歸向。 落的個史冊上標名, 留與後人講。 題目公孫杵臼恥勘問正名趙氏孤兒大報仇

作者:武漢臣

楔子老夫東平府人氏, 姓劉名從善, 年六十歲。 婆婆李氏, 年五十八歲。 女孩兒引張, 年二十七歲。 女婿張郎, 年三十歲。 老夫有一兄弟是劉從道, 所生一子, 小名引孫。 這孫兒好是命毒也! 我那兄弟早年間亡化過了, 有兄弟媳婦兒寧氏, 是蔡州人。 為這妯娌兩個不和, 我那兄弟媳婦兒要領著孩兒, 到他那爺娘家裡守服去了。 一來依仗著他爺娘家, 二來與人家縫破補綻, 洗衣刮裳, 覓的些東西, 來與這孩兒做學課錢。 隨後不想兄弟媳婦兒可也亡化過了, 單留下這孩兒。 那老爺老娘家親眷每說道:"你那孩兒則管在這裡住怎麼? 東平府不有你的伯父, 誰不知道個劉員外? 你不到那裡尋去怎麼? "那裡眾親眷每與了孩兒些盤纏, 這孩兒背著他那母親的骨殖, 來到東平府, 尋見老夫。 老夫用了些小錢物, 和兄弟一搭裡葬埋了。 孩兒如今二十五歲也。 嗨! 我這婆婆, 想著和他那娘兩個不和, 見了這孩兒也, 輕呵便是罵, 重呵便是打, 可這般見不的我個侄兒。 我那是見不的他來? 不要鬧, 我則是那麼道, 休著街坊人家笑話。 引孫, 你是個精細的人, 何消我一一盡言? 眼見的我家裡難住, 莊兒頭有兩間草房, 綽掃一間, 教幾個村童, 養贍你那身子去罷。 那兩間草房要留著圈驢哩, 不要動俺的。 你養活著那驢子做甚麼? 那驢子我養活著他, 與我耕田耙垅, 與我碾麥子拽磨, 駝糧食駝草, 還與我騎坐, 可不要養活著哩。 這廝則與他一間。 你聽波, 一間也罷。 張郎, 將二百兩鈔來與引孫。 理會的。 我欠他的來? 依著你, 則與他一百兩罷。 是, 將一百兩鈔來, 他又不識數兒, 我落下他二十貫。 引孫! 你那窮弟子孩兒, 一世不能勾長俊的, 與你吃膿搗血將去。 引孫, 與你這一百兩鈔, 你少使儉用些。 孩兒也, 你著志者。 謝了伯父、伯娘、姐姐、姐夫。 出的這門來。 我那伯伯與我二百兩鈔, 我那伯娘當住, 則與我一百兩鈔, 著我那姐夫張郎與我。 他從來有些掐尖落鈔, 我數一數。 六十兩、七十兩、八十兩, 則八十兩鈔。 我再回去與伯父說咱。 你敢不要麼? 若不要便拿來還我罷。 我要問伯父, 與引孫多少鈔來? 與你一百兩鈔。 這裡則八十兩。 張郎, 我著你與引孫一百兩鈔, 你怎生則與他八十兩? 那二十兩使了你的! 父親, 是一百兩。 姐夫, 兀? 某閌? 張郎雲將來我數, 七十兩、八十兩兀的不是鈔, 是你掉下二十兩了。 是你袖兒裡摔出來的。 伯伯、伯娘, 引孫凍餓殺, 再也不到你門上來了。 姐姐、姐夫, 引孫多多定害。 出的這門來, 引孫也, 我那伯伯為著我父親面上肯看覷我, 我那伯娘眼裡見不的我, 見了我不是打便是罵, 則向他女婿張郎。 他強殺者波則姓張。 我便歹殺者波, 我姓劉, 是劉家的子孫阿! 引孫也, 怨人怎麼? 則歎我的命運。 仰面空長歎, 低首淚雙垂。 富貴他人聚, 今日個貧寒親子離。 引孫去了也。 老夫待將我這傢俬停停的分開, 與我這女兒和這侄兒。 老夫心中暗想, 俺這男子漢到八八六十四, 婦人七七四十九, 乃是盡數。 老夫止有四年的限也, 不想小梅這妮子, 年二十歲, 婆婆為他精細, 著他近身扶侍老夫。 如今腹懷有孕, 未知是個女兒? 小廝兒? 則怕久後為這幾文業錢, 著孩兒日後生了別心。 就今日我著幾句言語, 壓伏這孩兒每咱。 張郎, 去了侄兒, 如今想要尋著女婿哩。 你知道我說甚麼? 你待說甚麼? 張郎, 你是我家女婿, 只今十年滿了也, 俺兩口兒偌大年紀, 房下別無所出, 孩兒, 你怎忍撇俺去了? 今日為始, 則在我家裡住。 孩兒謝了父親者。 你看他便歡喜也。 張郎, 將俺那遠年近歲欠少我錢鈔的文書, 都與我搬運將出來, 算一算是多少? 兀的不是文書, 我都搬出來了。 小梅, 點個燈來。 兀的是燈。 都與我燒燬了者。 呀、呀、呀, 不怕燒了手, 去那火裡撾這文書那! 孩兒也, 這錢直恁般中使? 老的也, 想著你幼年時, 南頭裡販貴, 北頭裡販賤, 乘船騎馬, 渡江泛海, 做買做賣, 掙扎下許來大傢俬。 放錢舉債, 與人家錢鈔的文書, 怎的也不通個商量, 就一把火都燒燬了! 量這些文書, 打甚麼不緊? 想咱的傢俬不有十萬貫那。 十萬貫則有多哩。 從今為始, 將這十萬貫傢俬, 姐夫、姐姐兩口兒分取一半, 將這一半與婆婆收者。 兩個孩兒謝了你父親者。 謝了父親。 你看他便歡喜也。 婆婆, 將這一半傢俬且收留起。 那東平府裡, 那個不說劉員外那老子, 空有錢呵, 割捨不的, 他是個看錢奴。 婆婆, 將這一半傢俬, 和那一輩老相識朋友每, 也閒快活幾年咱。 老的, 你說的是, 說的是。 婆婆, 我待要莊兒頭住幾日去咱。 便著下次小的每鞍馬, 送老的往莊兒上去。 家中一應大小事務, 你休管, 有我哩, 你則管? 判牡娜? 正末雲婆婆, 我有句話敢說麼? 老的也, 你有甚麼話, 但說不妨。 我則專等婆婆報個喜信。 婆婆, 小梅這妮子有個比喻, 你可知道麼? 你說, 你說, 有個甚的比喻? 婆婆, 小梅這妮子, 他似那借甕兒釀酒。 如何是借甕兒釀酒? 別人家的甕兒, 借將的來家做酒, 只等酒熟了時, 可把那甕兒送還與他本主去。 婆婆, 這妮子如今不腹懷有孕也? 明日小梅或兒或女得一個, 則是你的。 那其間將這妮子, 要呵, 不要呵, 或是典, 或是賣, 也只由的你。 你也說的是。 婆婆, 老的, 你又怎麼? 婆婆, 小梅這妮子, 從來有些奴唇婢舌的, 怕不惱著婆婆。 看老夫的面, 應當打時節, 則罵幾句罷。 只古裡聒絮, 我知道了也。 婆婆, 小梅這妮子, 老夫恰才不道來, 有甚的惱著你。 應罵時節, 你也則自處分咱。 老的, 你則放心的去, 我說知道了也。 婆婆, 老的, 莫不又是小梅麼? 婆婆, 你覷, 你覷。 老的, 你恰才將遠年近歲欠少咱錢債的文書都燒燬了, 你可主著何意? 婆婆, 你不知道, 老夫心下自有個主意也呵。 【仙呂】【賞花時】我為甚將二百錠徵人的文契燒? 也只要將我這六十載無兒冤業消。 婆婆, 我可似個甚麼那? 我似那老樹上今日個長出些筍根苗。 婆婆, 小梅這妮子呵, 你心中可便不錯, 婆婆, 小梅這妮子, 他可似甚麼? 那如同那生菜兒一般, 他只要新水兒灑者波。 婆婆, 你是必休將兀那熱湯澆。 我知道了也。 孩兒每, 看頭口兒, 送你父親莊兒上去來。 第一折歡喜未盡, 煩惱到來。 自家張郎的便是, 這個是我渾家引張。 我當日與這劉員外家做女婿, 可是為何? 都則為這老的他有那潑天也似傢俬, 寸男尺女皆無, 所以上與他家做女婿, 我滿意的則是圖他這傢俬。 不想老的近日間著這小梅近身扶侍, 如今這小梅腹懷有孕。 我想來, 若是得個女兒也, 則分的他一半兒傢俬, 若是得一個小廝兒, 我兩隻手交付與他那傢俬, 我不幹生受了一場。 張郎, 你這幾日眉頭不展, 可是為何? 大嫂, 你不知, 我老實說, 我當日與你家做女婿, 為你父親無兒, 久以後這家緣家計都是我的。 如今老的將這小梅姨姨收在身邊, 如今腹懷有孕, 若是得一個女兒, 則分的他一半兒傢俬, 若得個小廝兒, 我雙手兒都交付與他, 我不幹生受了? 我因此上煩惱。 張郎, 比及你有心呵, 我也有心多時了。 我先將小梅所算了何如? 你那裡是我的媳女, 你是我的親娘。 你可怎麼說? 俺先與奶奶說, 則說小梅配絨線去, 懷空走了也。 此計大妙。 我就和你對奶奶說去來。 奶奶。 孩兒, 你喚我做甚麼? 奶奶, 小梅又不曾打他, 又不曾罵他, 今早配絨線去, 懷空走了也。 嗨, 你兩個也省的, 俺老的偌大年紀, 見有這些兒望頭, 歡喜不盡, 在莊兒上專等報喜哩, 怎麼有這般的事? 莫不是你兩個做下來的那? 小梅今日絕早自家走了, 幹我們兩個甚的事? 既然小梅走了, 小的每, 輛起車兒來, 你兩個跟著我, 直到莊兒上報知老的去來。 老夫自從到於莊兒上住, 則專等婆婆報一個喜信。 我想人生在世, 凡事不可過分, 到這年紀上身多有還報。 則我那幼年間做經商買賣, 早起晚眠, 吃辛受苦, 也不知瞞心昧己, 使心用幸, 做下了許多冤業, 到底來是如何也呵! 【仙呂】【點絳唇】將本求財, 在家出外, 諸般兒快。 擁並也似錢來, 到底個還不徹冤家債。 那一日婆婆人情去了, 小梅這妮子忽的走到面前道:"爹爹, 小梅有句話, 可是敢說麼? "老夫便道:"有甚麼話, 你說波。 "他道:"小梅有半年身孕。 "老夫便道:"小鬼頭, 休胡說! 婆婆聽得呵枉打死你。 "他道:"您孩兒不敢說謊。 "老夫道:"是真個麼? "他道:"是真個。 "我便教人請穩婆去。 【混江龍】請來憑脈, 一投的憑罷那脈也, 婆婆道:"老的, 你索與我換上蓋咱。 "老夫便道:"你與我說了, 我與你。 "他便道:"老兒, 你賀喜者。 "他道小梅行必定是個廝兒胎。 不由我不頻頻的加額, 落可便暗暗的傷懷。 但得一個生忿子拽布披麻扶靈柩, 索強似那孝順女羅裙包上築墳台。 往常我瞞心昧己, 信口胡開, 把神佛譭謗, 將儈道搶白。 因此上折乏的兒孫缺少, 現如今我筋力全衰。 人說著便去, 人喚著忙來, 看經要火罪, 捨鈔要消災。 我急煎煎去把那穩婆和老娘尋, 恨不得曲躬躬將他土塊的這磚頭來拜。 我想:兒孫的福分, 非同小可也。 使不著人強馬壯, 端的是鬼使神差。 興兒, 昨日使你城裡去來, 聽的我那一輩兒老相識朋友每說我些甚麼來? 爹, 我昨日城裡買油去, 見一輩老的每說來:"若得個女兒便罷, 得一個小廝兒呵, 他每待將你騎著頭口, 著草棍打著你遊街, 還待著你做一個大大的慶喜筵席哩。 "興兒, 你休說謊。 孩兒不敢說謊。 哎, 那老的每則不說出來, 他敢是做出來也。 【油葫蘆】有那等守護賢良老秀才, 他說的來、狠利害。 他每都道是, 劉從善那老子空有錢, 則恁般割捨不的使。 若是個女兒呵罷論, 若是個小廝兒呵, 恥辱那老子一場。 他待將這老頭兒監押去遊街。 小梅, 你若真個得個兒呵, 我情願謝神天便把那香花賽, 請親鄰便把豬羊宰。 遮莫他將蹇衛迎, 草棍捱。 但得他不罵我做絕戶的劉員外, 只我也情願濕肉伴乾柴。 【天下樂】我可便得一個殘疾的小廝兒來, 問甚麼興也波衰, 總是那天數該。 天那, 倘是我小梅這妮子分娩了, 你覷這早晚多早晚也, 莫不是小廝兒生得毒麼則他那時辰兒問甚麼好共歹, 我但得把他搖車兒上縛, 便把我去墓子裡面埋, 我便做一個鬼魂兒, 可便也快哉。 興兒。 爹, 你叫我怎麼? 你門首覷者, 看有甚麼人來? 可早來到也。 興兒, 你報與老爹知道, 說我來看他哩。 爹, 有奶奶在門首哩。 婆婆來了也。 興兒, 殺下羊者, 請、請、請。 您孩兒知道。 奶奶, 爹有請哩。 孩兒, 您在門首, 我先過去。 見了老的, 你著我說甚麼? 老的, 你在這莊兒上好將息, 倒大來耳根清靜也。 婆婆請坐, 喜波, 喜波, 得了個小廝兒麼? 是好個小廝兒。 婆婆, 那小梅當真得了個甚麼? 我說便說, 你則休煩惱。 你說, 我不煩惱。 自從老的往莊兒上來了, 俺一家兒看著老的面皮上, 都盡讓小梅, 又不曾打他, 又不曾罵他。 今日大清早起來。 推配絨線去, 懷空走了也。 走了也? 你便唬殺老夫也。 好謊波, 你說與咱同喜咱。 我不說謊, 怕你不信呵, 姐姐也在門首哩。 姐姐也來了? 請過姐姐來。 姐姐, 爹有請。 張郎, 你且在門首, 我先過去。 姐姐喜波, 喜波, 得了個兄弟麼? 是必抬舉你那兄弟兒咱。 父親, 甚麼兄弟? 小梅得了的。 他打甚麼不緊, 我則是覷著姐姐哩。 小梅又不曾打他, 又不曾罵他, 跟著人逃走去了。 他走了? 您娘兒每一家兒說便說, 怕做甚麼? 我知道, 這是我婆婆的見識:引張到那裡見你爹時節, 則說道是走了; 他若說道是得了個小廝兒呵, 那老子偌大年紀, 則怕把那老子歡喜殺了。 這個是婆婆使的見識。 小梅委實是走了也。 姐姐, 你敢說謊哩, 量他打甚麼不緊, 我則覷著姐姐姐夫哩。 父親不信呵, 有張郎在門首。 女婿也來了? 您娘兒兩個我根前說謊。 興兒, 快請過姐夫來。 姐夫, 爹請你哩。 父親好將息, 倒宜出外。 姐夫, 喜波, 喜波, 你郎舅每廝守著, 好抬舉照覷咱。 甚麼朗舅子那? 小梅得了的。 甚麼小梅? 又不曾打他, 又不曾罵他, 懷空害慌, 跟著人走了。 噤聲! 他怎麼走了? 說道走了就走了, 那個哄你? 走了小妮子, 打甚麼不緊? 【那吒令】哎! 你是個主家的, 偌大年紀, 虧你不害那臉羞。 我又不曾放屁, 我怎麼臉羞? 你興心兒妒色, 你是個做女的, 不學些三從四德, 俺一家兒簇捧著你為甚麼來? 你從心兒的放乖。 更著你個為婿的, 萬貫家緣都在你手裡, 你在那錢眼裡面坐的。 兀自不足哩! 你貪心兒愛財。 痛殺老夫也。 呸! 我又不曾捻殺他, 又不曾掐殺他, 他惶恐自害羞走了, 你張開著口哭些甚麼? 怎著我空指望, 空寧耐, 落得這苦盡甘來。 【鵲踏枝】你可便道他歪, 不思量我年邁。 說道走了個隻身的小妮子, 打甚麼不緊? 則管裡絮絮聒聒的。 他可便雖則隻身, 那裡也是那重胎。 張郎, 則被你壞了我也, 當家的這嬌客! 我原來錯怨了人也, 都不干你事。 天那, 則被你便送了我也, 轉世的浮財。 他走也走了, 你要呵, 我別替你娶一個。 噤聲! 怎生對著孩兒每說出這等話來? 【寄生草】你不將我人也似覷, 倒著我謎也似猜。 你聽, 我說與你, 道不的二十上有志呵人都愛, 三十上有命呵人還待。 到的這四十上無子呵, 可便人不拜。 我想著那未分男女的腹中胎, 我只揀那年紀小, 生得好的, 替你再娶一個, 你也還養得出哩。 誰問你那不施脂粉天然態? 張郎, 你到家便將那好鈔揀下一二千錠者。 敢是你那裡看上了一個, 你待取來做小老婆也。 我是娶一個, 也由的我那。 休道你娶一個, 便娶十個, 我是大, 他也則索扶侍我。 為甚麼扶待你? 怎麼不扶侍我? 你不曾與俺劉家立下嗣來。 休道立下寺, 我連三門都與你蓋了。 張郎, 你去四門頭出下帖子, 但是有等貧難的人, 明日絕早到開元寺內, 我散錢去也。 天那, 劉從善今日悔過了也。 【後庭花】則為我做家呵忒分外, 今日著我無兒呵絕後代。 可不這慳吝呵招災禍, 若是肯慈悲呵, 也不到的生患害。 張郎, 你快去, 與我出帖子者。 您孩兒知道。 我如今只待要捨浮財, 遍著那村城世外。 都教他每請鈔來。 缺食的買米柴, 少衣的截些絹帛, 把饑寒早撇開, 免憂愁盡自在。 元來你要捨財佈施。 你不捨呵, 也無人怪你, 捨了財, 可便有誰人知重你也? 你那裡知道, 我散了這幾文錢呵, 那貧難無倚的人呵, 【青哥兒】他敢把咱來燒香, 燒香禮拜, 恰便似祖先, 祖先看待。 你便這般救苦憐貧, 捨財佈施, 做下功德, 只是年紀高大, 也沒多幾時在世, 有那一個知道你的? 婆婆, 你道他每不知道我麼? 你道我日暮桑榆事可哀, 將我死後屍骸, 向古道懸崖, 淺葬深埋, 松柏多栽。 則恐怕後人不解, 壘座磚台, 鐫面碑牌, 寫的明白。 等過往人來覷了傷懷, 都道是開元寺散家財的這劉員外。 老的, 我便依著你, 且回家裡去來。 婆婆, 咱家去罷。 【賺煞尾】我在這城中住六十年, 做富漢三十載。 無倒斷則是營生的計策, 今日個眼睜睜都與了補代。 那裡也是我的運拙時乖。 婆婆, 我這裡自裁劃, 也不索壘七波追齋。 則那兩件事敢消磨了我這半世的災:我也再不去圖私利狠心的放解, 我也再不去惹官司瞞心兒舉債。 這兩樁兒咱都不做了, 難道天是沒眼的? 可敢也一天好事奔人來。 第二折自家張郎便是。 父親的言語, 著我收拾下錢鈔, 在這開元寺內散錢:大乞兒一貫, 小乞兒五百文。 那錢鈔都準備下了也, 請父親母親散錢去來。 張郎, 將著那錢鈔, 只等貧難的人來, 與我都散到者。 錢也, 則被你送了老夫也呵。 【正宮】【端正好】則被你引的我來半生忙, 十年鬧, 無明夜攘攘勞勞。 則我這快心兒如意隨身的寶。 哎, 錢也, 我為你呵, 恨不的便蓋一座家這通行廟。 【滾繡球】我那其間正年小, 為本少, 我便恨不的問別人強要, 拚著個仗劍提刀。 自人父南子北, 拋家失業, 也則為這幾文錢。 哎, 錢也, 我為你呵, 也曾痛殺殺將俺父母來離, 也曾急煎煎將俺那妻子來拋。 老的也, 你走蘇杭兩廣, 都為這錢。 恨不的你死我活, 也非是容易掙下來的。 哎, 錢也, 我為你呵, 那搭兒裡不到, 幾曾憚半點勤勞。 遮莫他虎嘯風崒律律的高山直走上三千遍, 那龍噴浪翻滾滾的長江也經過有二百遭。 我提起來魄散魂消。 張郎, 收拾下香桌兒者。 理會的。 婆婆, 隨我一處拈香去來。 今日老的為沒兒女, 不昧神天, 回心懺罪。 我隨你去, 我隨你去。 劉從善為人一世, 做買賣上多有虧心差錯處。 我今日捨散家財, 毀燒文契, 改過遷善, 願神天可表。 【倘秀才】那其間我正貧困裡, 可便奪的一個富豪, 今日個上戶也, 可怎麼卻無了下稍? 也是我幼年間的虧心, 今日才老來報。 哎, 錢也, 我為你呵。 也曾昧著心說咒誓, 今日個睜著眼犯天曹, 孜孜的窨約。 可是你那做買賣使心用幸拆乏的, 你怎麼則埋怨我那? 【呆骨朵】則俺這做經商的, 一個個非為不道, 那些兒善與人交。 都是我好賄貪財, 今日個折乏的我來, 除根也那翦草。 我今日個散餞波, 把窮民來濟, 悔罪波, 將神靈來告:則待要問天公贖買-個兒, 我明日再別替你娶一個罷, 有你也不愁無兒。 也等我養小來防備老。 劉九兒, 開元寺裡散錢哩, 咱去那裡請鈔去來。 有這個小孩兒, 把他另做一戶, 得的這一分兒錢, 俺兩個分了, 買酒吃。 官人也, 叫化些兒。 這個小的是一戶也是兩家兒的? 這小的另是一戶。 也與他五百文。 劉九兒, 把這鈔分了, 咱兩個買酒吃去來。 這孩兒是我的, 你怎生分我的錢? 你學我有兒麼? 窮弟子孩兒, 我和你說定的, 你怎生都要了? 你便是有兒的? 張郎, 門首為甚麼鬧? 父親, 窮廝每爭錢哩。 孩兒也, 這錢則不那窮的每爭, 便這富的每也爭。 待老夫親自問他, 您每且休鬧者。 【脫布衫】今日今散錢呵, 您不合閒焦, 看我面也, 合道是耽饒。 他主著意和人硬挺, 便睜著眼大呼小叫。 哎, 你個絕戶的窮民, 你怎敢放刁也? 這窮弟子孩兒, 噤聲! 【小梁州】他罵-聲絕戶的窮民怎敢放刁, 則一句道的我便肉戰也身搖。 兀的不痛殺我也。 我傷心有似熱油澆, 他那裡忙陪笑, 敢這廝笑裡暗藏刀。 老的也, 他父親請了一分鈔, 他孩兒又要哩。 【篇】元來是父親行請過了孩兒又要, 您怎麼不尋思枉物難消。 從小裡慣了孩兒也。 你從小裡也該把這孩兒教, 怎生由他恁撒拗? 道不的家富小兒驕。 爹爹? 你肚裡饑麼? 我肚裡可知饑哩。 你吃了飯再來。 孩兒說的是, 咱們吃飯去來。 自家劉引孫的便是。 自從我那伯娘把我趕將出來, 與了我一百兩鈔做盤纏, 都使的無了也。 如今在這破瓦窯中居住, 每日家燒地眠, 炙地臥, 吃了那早起的, 無那晚夕的。 聽知我那伯伯、伯娘在這開元寺裡散錢, 大乞兒一貫, 小乞兒五百文。 各白世人, 尚然散與他錢, 我是他一個親侄兒, 我若到那裡, 怎麼不與我些錢鈔? 我去便去, 則怕撞著那姐夫。 他見了我呵, 必然要受他一場嘔氣, 如今也顧不得了。 可早來到寺門首也。 天那, 你看我那命波, 肯分的我那姐夫正在門首, 可怎麼好? 我只得把這羞臉兒揣在懷裡, 沒奈何且叫他一聲:姐夫, 姐夫。 那裡這麼一陣窮氣? 我道是誰? 原來是引孫這個窮弟子孩兒。 你來做什麼? 窮便窮, 甚麼窮氣? 婦夫, 我來這裡叫化些兒。 錢都散完了, 沒得與你, 你快去。 是誰在門首? 是引孫。 他來做甚麼? 他來叫化些錢哩。 他也要來叫化? 偏沒得與他。 婆婆, 和那叫化的爭甚麼? 老的也, 如今放著這些錢鈔, 那窮弟子孩兒看見都要將起來, 怎麼得許多散與他? 婆婆, 你且著他過來。 引孫, 你到這裡來怎的? 聽知的伯伯、伯娘在這裡散錢, 您孩兒特來借些使用。 婆婆, 不問多少, 借些與他去。 引孫, 你要借錢, 我問你要三個人, 要一個保人, 要一個見人, 要一個立文書人。 有這三個人, 便借與你錢, 無這三個人, 便不借與你錢。 哎, 自家孩兒, 可要甚麼文書? 他猛地裡急病死了, 可著誰還我這錢? 母親, 正是這等說。 呸! 丑賊生, 干你甚事? 呸! 則怕死了你那長俊的侄兒。 婆婆, 我問你:這個是誰的? 是俺的。 這個呢? 這個是你的, 山核桃差著一梧隔兒哩。 這是我的個親侄兒, 有不是呵, 我要打便打, 要罵便罵, 都不干你事。 住、住、住, 你也休鬧, 請你個太公家教咱。 引孫, 您孩兒有。 哎喲, 要打便打, 甚麼引孫引孫, 拿些土兒來怕驚了他囟子。 你看我待打殺他者波。 誰著你打死人來那? 似這般炒鬧, 如之奈何? 將那十三把鑰匙來。 老的也, 十三把鑰匙都在這裡, 則要分付的有下落者。 引孫, 你見麼? 您孩兒見。 女兒女婿近前, 您兩口兒收了這鑰匙, 掌把了這傢俬者。 孩兒謝了你父親者。 你看他可便歡喜也。 是那門上的? 是東廁門上的。 兒也, 我前者把與了你些錢鈔, 都那裡去了? 您孩兒定害的朋友多了, 拿這錢鈔去, 都待了相識朋友也。 你這個窮弟子孩兒, 也有相識朋友? 孩兒也, 還未到你那待朋友處哩。 【倘秀才】你有錢時待朋友每日家花花草草, 你今日無錢也, 索央親眷每呵, 爹爹, 奶奶, 有盤纏與些兒波。 便這般煩煩也那惱惱。 哎, 兒也, 也是你貧不憂愁富不驕, 則待經商尋些資本, 則不如依本分教些村學, 那的也便了。 您孩兒一徑的來問伯伯、伯娘, 借些本錢做些買賣。 引孫孩兒也, 則不如讀書好。 伯伯, 則不如做買賣。 引孫孩兒也, 則不如讀書好。 伯伯, 則不如做買賣好。 【滾繡球】我道那讀書的志氣豪, 為商的度量小, 則這是各人的所好。 你便苦志爭似那勤學, 為商的小錢番做大錢, 讀書的把白衣換做紫袍。 則這的將來量較, 可個做官的比那做客的妝。 有一日功名成就人爭羨, 頭上打一輪皂蓋, 馬前列兩行朱衣。 抵多少買賣歸來汗未消, 便見的個低高。 張郎, 輛起車兒, 著婆婆和姐姐先回去, 我隨後便到也。 我將這車兒輛起者。 婆婆, 你和引張先行, 引孫這廝不學好, 老夫還要處分他哩。 老的, 你慢來。 我先回家去也。 兒也, 我則覷著你哩。 伯伯, 您孩兒知道。 哎喲, 苦痛殺我也。 老的也, 你做甚麼哩? 兀的不啼哭那。 我幾曾啼哭來? 你眼裡不有淚來那。 婆婆, 我偌大年紀, 怎沒些兒冷淚? 你這證候好來的疾也。 引孫, 靴靿裡有兩錠鈔, 你自家取了去。 引孫, 勤勤的到墳頭上看去, 多無一二年, 我著你做一個大大的財主。 您孩兒知道。 【煞尾】在生呵奉養父母何須道, 死後呵祭奠那先靈你索去學。 缺少兒孫我無靠, 拜掃墳塋是你的孝。 他處求人沽酒澆, 鄉內尋錢買紙燒, 一日墳頭與我走一遭。 一句良言說與你聽著:你若是執性愚頑不從我教, 引孫也, 我著你淡飯黃齏, 一直餓到你老。 窮短命, 窮丑生, 窮弟子孩兒, 你在這裡做甚麼? 早早的死了, 現報了我的眼裡。 再上我門來, 拷下你那下半截來。 兀的不被你氣死我也。 老的, 你也等我一等麼? 伯娘去了, 你看我那伯伯, 推打我與了我兩錠鈔? 將到我那破瓦窯裡, 也好做幾日盤纏。 天也, 兀的不窮殺引孫也。 第三折人生雖是命安排, 也要機謀會使乖。 假饒不做欺心事, 誰把錢財送我來? 自家張郎的便是。 自從父親將傢俬都與了我掌把, 兀的不歡喜殺我也。 時遇清明節今, 寒食一百五, 家家上墳祭祖, 我將著這春盛擔子。 紅干臘肉, 同著社長上墳去來。 自家社長是也。 今日清明節令, 張郎請我上墳。 張郎, 我和你上墳去。 渾家, 每年家先上你劉家的墳, 今年先上俺張家的墳罷。 張郎, 先上俺家的墳。 大嫂, 你差了也。 你便姓劉, 你丈夫不姓劉, 你先上張家的墳, 才是個禮。 渾家, 你嫁了我, 百年之後, 葬在俺張家墳裡。 還先上俺張家墳去。 依著你, 先上張家墳去來。 自家引孫? 從那日伯伯與了我兩錠鈔, 在這破瓦窯中都盤纏了也, 今日清明節令, 大家兒、小家兒都去上墳拜掃。 我伯伯說道:"引孫, 勤勤的祖墳上去, 多無一二年, 著你做個大大的財主"。 莫非我那伯伯有銀子理在墳上那? 我想祖墳是我祖上, 連我父親、母親也葬在那裡。 難道伯伯說, 我便上墳, 伯伯不說, 我便不上墳? 引孫我雖貧, 是一個讀書的人, 怎肯差了這個道理。 我往紙馬鋪門首唱了個肥喏, 討了這些紙錢, 酒店門首又討了這半瓶兒酒, 食店裡又討了一個饅頭。 我則不忘了伯伯的言語。 引孫如今在鄰舍家借了這一把鐵鍬, 到祖墳上去澆奠一澆奠, 烈姓紙兒, 添些土兒? 也當做拜掃, 盡我那人子之道。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這墳頭了。 劉員外, 你潑天也似傢俬, 那個來上墳也? 公公、婆婆, 生時了了, 死後為神。 我祭奠咱, 這個是我父親、母親, 您孩兒窮殺也。 想您兩口兒在生時, 倚仗著公公、婆婆的愛, 您要了伯伯、伯娘便宜, 你便死了, 今日都折乏在我身上。 父親、母親。 我為甚麼說十分惺惺使九分, 留著一分與兒孫。 則為你十分惺惺都使盡, 今日個折乏的後代兒孫不如人。 哎, 多無一二年, 著你做個大大的財主。 劉引孫雖無甚麼孝順, 我向祖墳上添些兒新土。 我手裡拿定這把鐵鍬, 我和這鐵鍬上有個比喻:則為俺伯娘性子剛強, 引孫我便是鐵石人放聲啼哭。 如今那好家財則教我那姐夫張郎把柄, 今日著劉引孫剷地受苦。 我添了土也, 可行祭祀的禮。 則一個饅頭, 供養了公公、婆婆, 我的父親、母親沒有。 倘若爭這饅頭鬧將起來, 可怎麼了? 這容易, 劈做兩半小:一半兒供養公公、婆婆, 這一半兒供養父親、母親。 奠了酒, 烈了紙錢, 祭祀已畢, 我可破盤咱。 冬至來一百五日, 正是那寒食時務。 你看財主家何等風光, 單則我淒涼墳墓, 並沒甚紅干臘肉, 並沒甚清香甘露。 拿定著這把鋤頭, 也算得春風一度。 這酒冷怎麼吃? 我去莊院人家蕩熱了這酒, 吃了呵, 可來取我這把鐵鍬。 我蕩酒去也。 老夫劉從善。 今日是清明, 往墳頭祭掃去。 婆婆, 孩兒每去了麼? 老的, 孩兒每去多時了。 這早晚搭下棚, 宰下羊, 漏下粉, 蒸下饅頭, 春盛擔子, 紅干臘肉, 蕩下酒, 六神親眷都在那裡? 則等俺老兩口兒燒罷紙。 要破盤哩。 婆婆, 孩兒每則怕不曾來麼? 老的, 說孩兒每先來了也。 婆婆, 孩兒每這早晚到了麼? 老的, 孩兒每這早晚到那裡多時也。 走、走、走, 你看我波, 貪說話險些兒不走過去了。 婆婆, 兀的不是咱的祖墳? 咱墳頭去來。 嗨, 老的, 險些兒錯走了過去。 來到這墳上, 兀的不搭下棚, 宰下羊, 漏下粉, 蒸下饅頭, 蕩下酒, 紅干臘肉, 春盛擔子, 六神親眷都在那裡也? 則怕孩兒每來得遲。 老人家再來這等謊; 你休要說。 我才說的這個謊兒。 看了這墳所, 好是傷感人呵。 【越調】【斗鵪鶉】你看祭台和這墳台, 磚牆也那土牆, 長出些個棘科和這荊科, 那裡有白楊也那綠場? 婆婆, 恰才不有人上墳來那, 上墳的是女兒和這侄兒, 還是近房也那遠房。 婆婆, 哎, 你覷那光塌塌的墳墓前, 濕津津的田地上, 不聞的肉腥和這魚腥, 那裡取茶香也那酒香? 【紫花兒序】他添不到那兩鍬兒新土, 燒不到那一陌兒銀錢, 瀽不到有那半碗兒的涼漿。 婆婆, 兀的不有人來上了墳去了也。 老的也, 是有人上墳來。 好可憐人也。 兀那上墳的瀟灑, 和俺這祭祖的也淒涼。 參詳。 多管是雨下的多, 人來的稀, 和這草長的荒。 我可甚麼子孫興旺? 每日放群馬和這群牛, 那裡有石虎也那石羊? 婆婆, 既是孩兒每不曾來哩, 我和你先拜了墳罷。 老的, 你也說的是, 投到孩兒每來時, 咱老兩口兒先拜了墳者。 婆婆, 這更拜拜。 老的也, 這個是誰? 這個是太公、太婆。 太公、太婆, 保佑俺家門興旺。 太公、太婆, 早生天界。 這裡拜拜。 這個是誰? 這的是咱父親、母親。 正是我的公公、婆婆哩。 公公、婆婆, 生時了了, 死後為神。 這裡也拜拜。 這個是誰? 這的是劉二兩口兒, 引孫的爹娘。 是引孫的父母。 老的你差了, 他是咱的小, 咱是他的大, 我怎麼拜他? 他活時節是咱的小, 他今死了, 也道的個生時了了, 死後為神。 婆婆, 看老夫面皮, 你拜幾拜兒。 罷、罷、罷, 我依著你。 兀那劉二家兩口兒, 你在那墳墓裡聽者:想你在生時, 倚仗著公公、婆婆欺負俺兩口兒, 不想你也拔著短籌都死了, 又丟下個業種引孫, 常時來纏門纏戶的。 早早的足瘸, 車輾馬踏倒路死了, 現報在我的眼裡。 婆婆, 拜著個墳, 你那口裡不曾住的。 呀! 誰曾開口來? 婆婆, 咱老兩口兒百年之後, 在那裡埋葬? 老的, 我揀下了也, 這一塊地, 正是高岡兒上。 你看那樹木長的恰似傘兒一般。 咱老兩口兒百年之後, 這裡埋葬。 婆婆, 怕俺兩口兒不能勾這裡埋葬麼? 我怎麼不能勾這裡埋葬? 著那裡埋葬去? 婆婆, 俺道兩口兒不能勾在這裡埋葬, 兀的那裡埋葬去? 老的也, 那裡是一塊下窪水淹的絕地, 俺不在這裡埋葬, 倒去那裡埋葬? 【調笑令】則俺這一雙老枯樁, 我為無那兒孫不氣長。 百年身死深埋葬, 墳穴道盡按著陰陽。 咱兩個死時節便葬在兀那絕地上, 婆婆, 到那冬年節下、月一十五, 婆婆也, 誰與咱哭啼啼的烈紙燒香? 婆婆, 俺不能勾這裡埋葬, 只為俺沒得兒子來。 俺怎生沒兒子? 現有姐姐姐夫哩。 你看, 我可早忘了。 婆婆, 孩兒每也未來哩, 咱閒口論閒話。 我問你咱, 如今我姓甚麼? 你看這老的, 越發老的糊突了, 自家的個姓也忘了, 你姓劉是劉員外。 我姓劉是劉員外, 你可姓甚麼? 我姓李。 我姓劉, 你姓李, 你來俺這劉家門裡做甚麼? 你還不曉得? 我當初這劉家三媒六證, 花紅羊酒, 行財納禮, 要到你這劉家門裡做媳婦兒來。 街上人喚你做劉婆婆也是李婆婆? 這老的, 你怎麼葫蘆提? 我嫁的雞隨雞飛, 嫁的狗隨狗走, 嫁的孤堆坐的守。 我和你生則同衾, 死則同穴, 一車骨關半車肉, 都屬了你劉家, 怎麼叫我做李婆婆? 婆婆。 原來你這把骨頭也屬了俺劉家也。 咱女兒姓甚麼? 咱女兒也姓劉, 是劉引張。 咱女婿姓甚麼? 女婿姓張, 是張郎。 我問你咱:俺女兒百年之後, 可往俺劉家墳裡埋也, 去他張家墳裡埋? 俺女孩兒百年之後, 去他張家墳裡埋。 嗨! 這老的, 你怎生只想到那裡? 老的, 真個俺無兒的好不氣長也。 婆婆, 你才省了也。 怎生得個劉家門裡的親人來, 可也好哩。 自家引孫是也。 恰才熱了鍾酒吃, 可來取我那把鐵鍬去咱。 引孫兒也, 你來了也。 你那裡去來? 你這幾日怎麼不到我家裡吃飯來? 你伯伯也在這裡。 您孩兒上墳來, 伯娘休打引孫。 孩兒也, 我不打你, 你則在這裡, 我和你伯伯說去。 老的, 小劉大也在這裡。 婆婆, 甚麼小劉大。 是咱引孫孩兒。 則叫他做引孫可便了也, 甚麼小劉大? 老的, 孩兒每各自也有幾歲年紀。 著他過來, 我問他:引孫, 你來這裡做甚麼? 您孩兒上墳來。 婆婆, 你聽引孫道他上墳來。 老的也, 是孩兒上墳來。 引孫, 誰烈紙來? 是您孩兒烈紙來。 婆婆, 引孫道他烈紙來。 是孩兒烈紙來。 誰添土來? 是您孩兒添土來。 婆婆, 引孫道他添土來老的也, 我知道了也。 引孫, 你上墳來, 你烈紙來, 你添土來, 則不你來, 你背後又有一個, 我打這賊丑生。 員外, 你為甚麼打孩兒? 婆婆放手。 【小桃紅】則咱這弟兄兒女總排房, 向這一個墳塋裡葬。 輩輩流傳祭祖上, 引孫。 俺兩口兒須大如您爹娘。 老的也, 你休打他。 哎, 你個蓮子花放了我這過頭杖。 我不打這廝別的。 這嘶祭祖先可怎生無些兒家大量, 則這個便是上墳的小樣。 老的也, 你說了呵打。 婆婆, 我打了呵說。 你說了呵打。 婆婆, 你放手。 因此上便先打了後商量。 引孫, 是你上墳來麼? 是您孩兒上墳來。 你為甚麼不搭大棚, 殺下羊, 漏下粉, 蒸下饅頭, 蕩下酒? 紅干臘肉, 春盛擔子, 六神親眷都在那裡那? 這個老的好笑, 孩兒又沒錢, 他吃的穿的也無, 教他那裡討著許多那? 你道他無錢? 引孫你見麼? 您孩兒見些甚麼? 引孫, 兀那鴉飛不過的莊宅, 石羊、石虎那墳頭不去, 到俺這裡做甚麼來? 老的, 你差了也。 那座墳知他姓張也姓李也? 他是俺劉家的子孫, 他怎麼不到俺劉家墳裡來? 誰是俺劉家的子孫? 引孫是俺劉家的子孫。 我不知道引孫是俺劉家子孫, 我則知道姐姐、姐夫是俺劉家的子孫。 老的也, 你越饒著越逞。 為人誰無個錯處, 我當初是我執迷來。 孩兒, 想我也曾打你, 也曾罵你。 從今日為始, 則在我家裡住, 吃的穿的, 我盡照管你, 休記我的毒哩。 伯伯, 伯娘說從今為始, 也不打我, 也不罵我, 則著我在家裡住, 吃的穿的, 盡照管孩兒哩。 是誰說來? 是伯娘說來。 是你伯娘說來? 天也, 這的是睡裡也是夢裡? 【鬼三台】好事從天降, 呆漢回頭望。 我謝了伯伯。 你休拜我, 則拜你那恰回心的伯娘。 則見他子母每哭嚎咷, 淚出他這痛腸。 昨日個唬的你慌上慌, 哎, 兒也, 從今後不索你忙上忙。 婆婆, 這個是誰家的墳。 老的也, 這是俺劉家的墳。 則俺這墳所屬劉, 我怎肯著家緣姓張? 好快活也。 是誰家這般熱鬧上墳? 是劉張員外家上墳哩。 怎生是劉張員外? 老的, 你不知道, 張家的孩兒與劉家做女婿, 喚他做劉張員外。 我對俺那婆婆說去。 婆婆, 咱女婿來了也, 我和你破盤去來。 你兩個賤人都在那裡, 這早晚才來? 【紫花兒序】哎, 你個擇鄰的孟母, 休打這刻木的丁蘭, 婆婆放手, 這幹那女婿甚麼事? 且問你那跨虎的楊香。 孩兒, 我為甚麼打你幾下, 您父煩惱哩! 孩兒也, 你為甚麼不穿些好衣服? 則這般罷波。 將鑰匙來。 著下次孩兒每取衣服去。 渾家, 中麼? 不妨事, 奶奶向著俺哩。 兀的鑰匙。 你兩個賤人, 再也休上我門來。 老的, 你十三把鑰匙, 我都賺將出來了也。 哎, 女婿著出捨, 閨女著回房, 相當。 得意梁鴻引著你這孟光, 炒鬧了一個太公莊上。 你也再休踹我劉門, 我今也靠不著你個張郎。 老的, 兀的十三把鑰匙, 你依舊當了這家罷, 我年紀老了。 婆婆, 你道你年紀大了, 我也不小。 婆婆, 你掌把這傢俬。 我才十八歲了哩, 是你當家者。 還是你當家者。 老的也, 則管裡嚷, 眼面前放著個當家的。 老的也, 我待將這十三把鑰匙與引孫孩兒當家者, 你意下如何? 婆婆, 莫不忒早了些。 咱合了眼, 可遲了也。 婆婆, 你說的是。 引孫近前來, 兀的十三把鑰匙都與你, 你去當家。 謝了伯娘。 姐夫靠後, 我聞不的這一陣窮氣。 你就不忘了一句兒。 【禿廝兒】著女婿別無指望, 做女的也合斟量。 則這傢俬裡外您盡掌, 孝父母, 奉蒸嘗, 也波周方。 【聖藥王】這一場, 胡主張, 您須熱鬧俺荒涼。 您行短, 俺見長, 姓劉的傢俬著姓劉的當。 女兒也, 不索便怨爹娘。 俺這傢俬里外, 都著引孫掌了。 俺家去來。 婆婆, 俺和你家去來。 【收尾】你可便休和他折證, 休和他強。 自古道:女生外向。 他到門日且休題, 只著他上墳時自思想。 姐夫, 你好歹也不想我今日還做財主? 十三把鑰匙都在我手裡。 我也不和你一般見識, 我與你這把鑰匙, 你一世兒吃不了。 你拜。 兀的你歡喜麼? 可知歡喜哩。 你個傻廝, 這是開茅廝門的。 第四折老夫劉從善。 今日是老夫賤降的日子, 就順帶著慶賀小員外當家。 引孫孩兒, 誰想你有今日也呵。 【雙調】【新水令】一杯壽酒慶生辰, 則我這滿懷愁片言難盡。 只因那幾貫財, 險纏殺我百年人。 我受了萬苦千辛, 我受了那一生罵半生恨。 自家張郎的便是。 今日父親生日, 俺兩口兒拜父親去。 早來到門首也。 小舅, 那裡一陣窮氣? 姐夫, 你那裡去來? 我道你不是個受貧的人麼, 俺來拜父親哩。 姐姐、姐夫, 我報復去。 父親, 有姐姐、姐夫在於門首。 誰在門首? 是姐姐、姐夫哩。 【清江引】你道是女兒、女婿都在門, 我可為甚麼不容他進? 你只問他使的是那家錢, 上的是那家墳? 他今日又上俺門來。 顯的俺兩口兒無氣分。 伯伯、伯娘, 休和他一般見識的。 【碧玉簫】那廝每言而無信, 凡事惹人嗔, 怕不關親? 怎將俺不瞅問。 引孫, 俺只索喚引孫, 近前來聽處分:你若是放這兩人, 蹅著我正堂門, 我敢哏, 我便拷你娘麼那三十棍。 老的, 這孩兒每也孝順, 將就他些罷。 【落梅風】你道他本賢達, 能孝順, 只我個老無知偏生嗔忿。 誰著他信夫婦的情, 就忘了我養育的恩? 引孫, 你對他說去, 都不干我事。 這都是他自做來有家難奔。 引孫, 你去說道:有親如你的便著過來。 父親道, 親似我引孫的, 便著過去。 小梅姨姨, 你領著孩兒來見父親去。 妾身小梅是也。 今有姐姐呼喚我, 領著孩兒見爹去來。 爹, 我小梅和孩兒來了也。 兀的不是小悔? 你在那裡來? 爹。 你可也三年忘卻數年親哩。 【水仙子】你道我三年忘卻數年親小梅, 你是近身扶侍我的, 怎麼跟別人走了? 這小賤人, 你可是麼一夜夫妻百夜恩? 爹.你今日有了孩兒也。 誰是我孩兒? 這不是你孩兒? 真個是我孩兒? 今日個誰非誰是都休論。 婆婆也, 早則有了拖麻拽布的人。 我兒也, 你叫我一聲爹爹。 爹爹。 他那裡便叫一聲, 可則引了我靈魂。 哎, 你使著這嫉妒的心一片, 圖謀的錢幾文, 險送了我也翦草除根。 引孫, 請過姐姐姐夫來。 姐姐, 這三年小梅在那裡來? 父親不知, 聽您女孩兒從頭說咱。 當初小梅有半年的身孕, 張郎使嫉妒心腸, 要所算了小梅。 您女孩兒想來, 父親偌大年紀, 若所算了小梅, 便是絕嗣了。 父親, 您女孩兒將小梅寄在東莊裡姑姑家中, 分娩得了這個孩兒。 這三年光景, 吃穿衣飯, 都是您女孩兒照管。 則為父親忒心慈, 掌把許來大傢俬。 今日白頭爹休怨我這青春女, 你便有孝順侄, 怎強似的親兒? 孩兒, 你不說我怎知道? 【雁兒落】原來這親的則是親, 我當初恨呵須當恨。 那女夫便是各白的人, 那女兒也該把俺劉家認。 老的, 誰想劉員外自家有了孩兒也? 【得勝令】婆婆, 咱早則絕地上不安墳, 則咱這孝堂裡有兒孫。 你今日個得病如醫病, 父親, 今日有了孩兒也, 休忘了您女孩兒。 姐姐, 我怎肯知恩不報恩? 今日有了兒也, 十三把鑰匙還了伯伯, 您孩兒則做的一日財主。 你一世兒為人, 這的是大富十年運, 咱三口兒都親。 俺女兒、侄兒和這孩兒, 我把這潑傢俬做三分兒分。 您一家人聽老夫說者:六十年趲下傢俬, 為無兒每每嗟咨。 親兄弟不幸早喪, 引孫侄遣出多時。 狠張郎妄圖家業, 孝順女暗撫親支。 遇寒食上墳祭掃, 傷感處化妒為慈。 因此上指絕地苦勸糟糠婦, 不枉了散家財天賜老生兒。 題目指絕地苦勸糟糠婦正名散家財天賜老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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